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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一九九四年冬季,喜财终于盼到了儿子银锁从部队退伍回来安置工作的时刻。

喜财回想起银锁转志愿兵的事情,还有点儿心存侥幸。要不是当年喜财和西霞意外地找到了春草和梁斌两口子,银锁说不定三年服役期满后就早早地回到了家里,和许多当兵的一样重新当起农民,扛着锄头、头在地里干活。所以,他应该感谢二姐西霞,是她领着他,见到了春草和梁斌。他更应该感谢大姐东霞,要不是大姐家的春草,梁斌能给他这个素不相识的家乡人办事?从另一层意义上来说,他还应该感谢大姐家的春花,毕竟梁斌和春花有那么一段难忘的恋情,让他见到了从遥远的沙苑里来的人,有了一种亲近感,激起了梁斌深藏在内心的一种情感,驱使他主动提出为银锁的事情打电话找老领导,经过一番努力才办成了银锁的事。

然而,也正是十年前的那次新疆之行,让喜财与他要感谢的亲人之间都产生了隔阂与积怨。由于彩霞窃取了西霞包里的“机密”,后又向大姐东霞和大姐夫天祥“告密”,让他和西霞的这次隐秘行动暴露无遗,让大姐夫天祥怒气冲冲找上门来要三姐飞霞家的电话,他不敢把三姐飞霞家的电话给大姐夫,怕三姐给大姐夫说了他们在新疆找春草的事情,那样大姐夫肯定会找大姐要三女儿春草的。再说了,妈以前在世的时候确实是定下规矩了,三姐和三姐夫的电话和信件只给喜财,不给几个女儿家。

从新疆回来后,喜财心里对二姐西霞也很不满,她一个人霸占了春草和梁斌给的东西,给他留下的都是飞霞三姐给的不值钱的旧衣服和帽子鞋,感觉自己就像捡破烂的一样。他原来还想二姐可能是怕四姐彩霞看到了这些东西要分,暂时由她先保管着,到家后肯定会和他重新分那些好东西的,没想到回到家后二姐不声不哈装作没事一样,把几百块钱的一大包东西独占了。自己没有得上东西还落了一身臊气,让四姐彩霞见了他就骂他爱东西不要脸,跟着西霞偷偷摸摸干啥见不得人的事,那段日子着实让他生了一场闷气。自从那以后,二姐西霞和四姐彩霞不再到他家里来了,见了他,也不理不睬的。大姐东霞虽然见了他还问候几句,脸上却多了一丝苦恼和忧愁,让他心里也觉得愧对大姐。大姐夫直到临死前也不看他一眼,更不跟他说一句话,他也没脸再去大姐家。他怎么没有想到,为了银锁这点事,最后竟闹得自己和三个姐姐反目成仇,众叛亲离。

如今,银锁回来安置工作的事情又让喜财愁上心头。没有了几个姐姐的帮忙,他感到了孤独无助。三姐飞霞和三姐夫新军远在新疆,而且三姐夫也不当副团长了,这一回肯定帮不上他了。县上安置办他更是不认识人,就是想给人送礼,也找不到门路。他睡在炕上想来想去,最后想到了金祥。金祥现在是乡长了,这可是亲戚圈里面最有权的人了。喜财知道,如今的社会,能从一般的干部一步步爬到乡长的位子上也不简单,他肯定上面有关系,有靠山的。这样说来,银锁安置工作的事情,还只能找找金祥了。可是,自从大姐夫找过他之后,他已经好长时间没去大姐家了,他觉得有点儿愧对大姐,因为春草的事让大姐跟大姐夫闹了一通,还差点儿给大姐闹出人命事来。大姐夫的死,很大程度上与他们那次新疆之行有关,杨家人会不会把问题都归到他刘喜财身上也很难说。

想到这里,喜财有点左右为难了。但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能有个好工作,这次他厚着脸皮也要通过大姐求金祥。他知道,大姐心里还有他这个唯一的弟弟,毕竟他们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骨肉啊!

晚上,喜财花了四块多钱从街上小卖部买了一包食品和一瓶罐头,用塑料袋提着,来到了大姐家。大姐一个人在屋子里照看着春花的儿子,小家伙已经上学了。大姐说,她家离学校近,外孙子一放学就回到外婆家吃饭,春花和满仓整天跟会,忙得没时间照顾娃娃。大姐还说,快到年底了,宝根最近也很忙,一个星期都没回家,听说他已经升为文化站站长了,包了一个偏远的村子,这几天正住在村子里催提留款。大姐还问他银锁的媳妇最近还跟爱琴闹事了没有,让他劝劝爱琴,别跟银锁媳妇一般见识,在一个院子里过日子,能忍就忍着点,不要老是对儿媳妇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大姐说一句,银锁就点一下头,回答一声:“好的!”

等大姐问这问那问得差不多了,喜财才转移了话题,提起了银锁年前就要退伍回来的事情。他说:“大姐,我这些天很头疼,就怕银锁回来分不到好工作,要是像智明那样分到一个工资都快发不出的烂厂子,以后可咋过日子呀?”

大姐说:“那咱有啥办法啊?西霞那么有能耐,也没有给智明找个好工作,你还想给银锁找啥好事?依我看,就等着县上安排吧,不管分配到啥单位,只要好好干,都比当农民强多了。”

“大姐,你没听人说过吗,男怕人错行,女怕嫁错郎。你知道好单位和烂单位的差别有多大吗?就像智明那个烂厂子,一个月才一百来块钱工资,还要看能不能按时发到手,要是银锁能分到像电力局、财政局、公安局这些单位,要钱有钱,要权有权,那和智明的厂子可是天地之差啊!”喜财把他听别人说的这些话又转述给了大姐,意思很明显,那就是要给银锁找一个有钱或者有权的好一点儿的工作。

东霞却摇着头说:“咱就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庄稼户人家,咋能跟人家比呀?你说的那些好单位不是咱一般人家的娃娃能进去的,能进去的哪个不是有头有脸、有权有势人家的娃娃?咱姊妹几个里面也没有拿权的,谁给你跑那事?”

喜财赶紧接过大姐的话茬,说:“大姐,你说的也对。我今晚上来,就是想让你给你家里的金祥说说,他现在已经当上乡长了,我想他肯定在县上有门路,说不定找他还真能给银锁把事情办成。你把话给他说清楚,只要事成了,花多少钱都行。”

“你是说金祥能办这事?”东霞问。

“听说咱们镇上以前的田书记现在到县上当了组织部长,金祥跟他关系很好,就凭这一层关系,只要金祥给那组织部长说一声,银锁的事不就成了?”

“要真是这样的话,我明天见了金祥,就给他说说,看他咋样说?要是他应承下来,你再自个儿拿着礼物寻他去。”东霞最终还是答应了喜财。

喜财走后,东霞就在家里坐不住了,银锁的事纳在她心里让她睡不着。她坐起来一看钟表,才八点多,时间也不是很晚。她给睡在一边的小杨宇盖好了被子,自己就轻手轻脚地下了热炕,穿上春花才给她买的羽绒大衣,拿着手电筒,朝金祥家走去。

金祥家的大门虚掩着,东霞推开一扇高大厚重的大门,进去后又随手把门闭上。她看到金祥的小屋里还亮着灯光,里面传来电视机里男人和女人的说话声。她又推开小屋的门,一看金祥没在家,玉玲一个人坐在席梦思床上看电视,电视里正播放着电视连续剧《一代女皇武则天》。玉玲正看得津津有味,看到大姐东霞进来了,准备下床,东霞赶紧过去挡住她,说:“玉玲,你不要下来,小心着凉了。”待玉玲重新坐好后才问,“金祥还没回来?”

玉玲让东霞坐在床头柜旁边的沙发上,把床头的一碟炒瓜子递到她跟前,说:“年底了,乡上忙得要死,今天才星期五,他肯定回不来。要回来,也得明天晚上。大姐最近忙啥啊,也难得见你来我家?”

东霞没有吃玉玲放在眼前的瓜子,她平时可没有嗑瓜子的闲时间,这些年她都忙着照看春花的娃娃,有时候宝根还回来吃饭,她既要忙着照看小的,又要忙着随时准备给宝根做饭,有空闲时间了,还经常给巷子里过红白喜事的人家帮忙,其实也是个闲不住的人。看到玉玲这样清闲的样子,她很羡慕,说:“我哪有你这样的闲时间呀,这几年都要给春花看娃,过几年宝根再有个娃,还是闲不住的。你如今是官娘子,要啥有啥,啥心也不用操,就剩下享清福了。”

玉玲“咯咯咯”笑了,笑声清脆响亮。她用遥控器把电视机声音调小了一点儿,然后问东霞:“大姐,找金祥有啥事吧?”

东霞停顿了一下,才说:“是这样的。我娘家兄弟喜财的娃今年就要从部队回来了,喜财想找人给娃分配个好一点的工作,就想到了金祥。他刚从我家里走,让我过来找找金祥,看金祥在县上有啥门路,帮他娃安排个好工作。玉玲,说句心里话,大姐也就这一个兄弟,要不是自家人,大姐都不会开这个口的。”

玉玲想了想,脸色有点阴沉,说:“大姐,不是我说你那个弟弟,要不是他和你那个二妹子,我大哥都不会走得那么快。谁不知道,我大哥硬是让他俩气死的。你不提你那个兄弟我还不生气,我大哥为宝根的事情想去新疆找你那个三妹子帮忙,你兄弟连个电话和地址都不敢给我大哥。”

东霞任玉玲发泄了一通怨气,一句话也没说。她听出了玉玲话里面的味道了,明显就是不愿意帮喜财这个忙。玉玲不给她这个面子,她也没办法,就说:“要是金祥为难的话就算了,我让他再想其他法子。”说着,就站起身要走。玉玲忙挡住,说:“大姐你咋这样啊?我也就是说说罢了,我大哥就那样被他气死了,我心里能不生气?大姐,我也知道,你是轻易不开口求人的。你今晚能来我家找金祥,我和金祥说啥也要看在大姐的面子上答应这件事,说句不好听的话,要是你那个兄弟来找金祥,连门儿都没有!”

“那我就替我兄弟先谢谢你和金祥了。”东霞感激地说。

“这样吧,大姐,等金祥明晚上回来,我就给他说这事,让他找找县委组织部的田部长,事情肯定好办!大姐,我还要说你一句了,你为宝根的事都没有这样吃劲地跑过,也不知你是咋想的?”

东霞说:“宝根的事也多亏了金祥提携,如今宝根能在镇上当上文化站站长,也不是托了金祥的福嘛!那就这样吧,事情办成了,我让我兄弟和他娃娃一起来谢谢你和金祥。”

春节过后,银锁就被安置到了县电力局,当了一名小车司机。事情办成后,喜财提了两条红塔山香烟、两瓶精装西凤酒到金祥家里表示谢意,被金祥挡了回去。

银锁一上班就被安排给局长开车,局长以前的司机因为年龄大了、身体不太好的原因被换掉了,其实人家也才三十五六岁,正是开车的黄金年龄,这个年龄段的司机技术熟练,做事也稳重,银锁也只比人家小几岁,个中原因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喜财这下脸上可有光彩了,走在村里也是挺着胸膛,迈着八字步,几乎都是别人主动跟他搭话,巴结他最紧的就数镇上的电管站站长和村上的电工,就连村干部见了他也都敬重三分,人们都领教过“电霸”和“******”的厉害。农村谁家办喜事或者办丧事,都要提前给村里电工送点礼,要不然你家正操办大事,电工突然给你来个拉闸限电,你有啥办法?明着说是拉闸限电,实质上是想卡你的脖子,谁叫你不把小小的电工看在眼里。这还是小电工的厉害。电力局限电可就不是一个巷子一会儿工夫的限电,而是在三暑天抗旱救灾的关键时刻,突然拉闸限电,这一限就是几个乡镇,时间说不定就是一整天或一连几天。镇上电管站要架变压器、修整电路能不经过县电力局批准吗?所以,能给电力局长开车可不简单,别看一个小小的司机,有时候相当于半个电力局长!这就难怪喜财在村子里会那么趾高气扬。

但是,唯独一个人可以让喜财这种趾高气扬的气焰熄灭下去,那就是玉玲了。一天喜财在街上一个象棋摊旁边闲坐,周围有人主动上来搭话,有人就打听银锁给电力局长开车的事情,还有人故意烧起火来,说:“喜财,把你儿子给你拿回来的好烟给大家散散,电力局长的烟一定是高档的,让咱哥们也开开眼界,饱饱口福啊!”

喜财还真的拿出了银锁放在家里忘带的半盒红塔山香烟,故意把烟盒亮给人看,然后从里面捏出四五根烟,给周围看下象棋的抽,就连不吸烟的也伸手要了一根。接着,喜财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喷着火焰的防风气体打火机,给每个嘴里叼着烟的人点上烟,开始吹嘘起电力局的事情。什么电力局长坐的车是几十万,电力局盖的楼有多少层,里面装修得有多豪华,银锁一个月拿多少钱工资,逢年过节的奖金有多少,平时跟着局长开会去住的是几星级宾馆,喝的是什么样的酒,局长夸奖他家银锁车开得多好,人有多勤快。更邪乎的是,局长说了等银锁再开几年车就让他当个电力局什么科的副头头,凡是以前给局长开过车的司机现在都是副科长、科长什么的,有的已经升到副局长位子上了,让周围听的人不停地咂舌羡慕。

就在他对周围一帮庄稼汉夸夸其谈的时候,玉玲正好从商店买了点东西出来,推着自行车经过这个象棋摊子。她在一旁默默听了一会儿喜财发表的演讲,然后走过去,说了一句话,让周围的人都半张着嘴不敢说话,让喜财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玉玲一字一句地说:“喜财,你信不信,我一句话就可以让你娃从电力局滚出去!”

玉玲说完,脸色一沉,骑上那辆粉红色的轻便自行车走了。

喜财垂着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象棋摊。

月娥是在银锁转了志愿兵之后的第三年嫁给银锁的。那时候喜财家的日子过得正紧巴巴的,女儿凤云已出嫁,银锁又在新疆当兵,家里就剩下他和爱琴两口子干地里活,由于爱琴老是有病,隔三岔五去医院打针买药,一年的收人也没多少了。银锁转了志愿兵后,爱琴就四处托人给银锁说媳妇,在随后的三年里媒人给银锁也介绍了四五个对象,银锁从新疆请假回来了两次,可对象都因各种原因泡汤了,不是爱琴嫌人家女娃没有正式工作,就是人家条件好的女娃反过来嫌弃银锁文化水平低。直到银锁过了结婚年龄时,爱琴和喜财才勉强定了民办老师月娥。之所以选了月娥,主要原因是月娥年龄也大了,和银锁同岁,家里急于想把女儿嫁出去,就没有要喜财家多少彩礼,几乎是把女儿白送给喜财家。这月娥人长得水灵灵的,瘦高的个子,白哲的皮肤,鹅蛋形的脸蛋,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就自费在省城一个师范专科学校进修,回来后就在村里的小学教学。本来很好的一个媳妇,过了门后婆婆爱琴却左右看着不顺眼,不是星期天早上不早早起来扫院子,就是做的饭不合她胃口,再就是到地里干活就像绣花一样慢腾腾的,一点儿也不像她家凤云那样干起活来手下利索。

过去银锁在新疆部队,离家远,一年也难得回一次家,喜财没事了又爱四处逛逛,家里就剩下月娥和爱琴婆媳俩,两人你看着我不顺眼,我看着你心里来气,一天不吵架就觉得不舒服似的。如今,银锁从部队回来了,离家近了,除了星期天有时候能回家打个转,平时大多数时间也是经常不回家。银锁回来一次,爱琴就给银锁告一次月娥的状,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让银锁和媳妇总是吵上一架。

一次,爱琴和月娥在灶房就为了做菜又吵起来。爱琴胃口不好,喜欢吃热菜热饭,可天气马上就要热起来了,月娥却做了蒜泥黄瓜、凉拌莴笋和凉拌萝卜丝三样凉菜,而且把醋调得多一些,觉得这凉凉的酸酸的味道才好吃。爱琴到灶房一看月娥做的几样凉菜,眉头就皱起来,嚷嚷道:“你这是给全家人做饭,还是给你一个人做饭?你做那么多凉菜是嫌我胃不疼是不是?”

月娥依旧调着她的凉菜,也没给她好话:“你爱吃不吃,嫌我做的菜不好,你自己做去。”

爱琴这下也火了,说:“你咋跟我说话?不就是个烂教书的吗,还是个临时工,有啥了不起的?我家银锁娶了你,算倒了八辈子霉了!”

月娥听出了她话外的意思,也毫不示弱,说道:“咋了?嫌弃我这个教书的了?当初可是你们求着媒人到我家提亲来的,不是我死皮赖脸求着要嫁给你儿子的。嫌我不好,给你儿子说好的去,谁稀罕你儿子?”

爱琴的脸一下子红了,颤抖着身子,指着月娥骂起来:“我养个老母鸡还下个蛋,我娃娶你几年了,也不会抱窝,你还有啥资格跟我说呢?巷子里和银锁一起结婚的现在哪个不是生儿生女的,就你这个不下蛋的母鸡还整天嚷嚷啥?你有本事给我们刘家生个一男半女的?”

月娥被爱琴点到了死穴,气得脸也红了,把手中的筷子一摔,说:“生不出娃娃能怨我一个人吗?自家的儿子没有种,关我屁事?”

“都是你这扫帚星,要让我们刘家断香火不成!”爱琴喊道。

“你们刘家断子绝孙也活该!”月娥也喊了起来。

喜财坐在饭桌旁,听着灶房里两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打口舌仗,也没有心情等着吃饭了,抓起饭桌上馍盘里的一个热馍,咬着就要出去。这时爱琴走出了灶房,指着喜财高声喊叫起来:“你这软蛋,人家骂你一家子,你在外面连个屁也不敢放!”

月娥端着凉菜追出灶房,冷冷一笑,说:“少拿你这一套吓唬我,你以为我是你老汉,想骂就骂,想训就训!”说完,走进自己屋子,独自吃了起来。

国庆节刚过,喜财就给银锁打电话,要他从县城农资市场给家里买几袋复合肥,马上就要犁地、播种冬小麦。那天,银锁刚好领到电力局发的一千多块钱节日奖金,下午下班前买好了化肥。晚饭时,局长要在宾馆宴请市电力局的领导,就让银锁陪着,替局长喝了几杯酒,没想到这一陪,银锁就喝得有点儿多了。送走了市级领导,再把局长送回家,已经快晚上九点了。银锁知道最近局长很忙,白天根本请不了假,而家里又急着要用化肥,他就决定晚上开车把三袋化肥送回家。于是,送局长回家后,他就把放在单位传达室的化肥装上车子后备厢,开着车朝家里赶。

他开着桑塔纳小轿车很快就出了县城,行驶在一条新修建的柏油公路上。这时,路上突然起了雾。在酒精的作用下,他迷迷糊糊往前开着车,眼前到处是灰蒙蒙的一片。就在他即将拐上通往洛河渡口的生产小路时,前方的岔路口突然窜出一辆载满人的农用三轮车,猛地拐上路面,朝他的车直冲过来。银锁惊出一身冷汗,立即就踩刹车,可是已经晚了,只听“嘭”的一声,桑塔纳轿车就朝着三轮农用车的左侧车厢直撞了上去,三轮车一下子被撞翻在硬邦邦的柏油马路上。桑塔纳轿车左前角擦着三轮车车厢只向前飞出十多米,最后侧翻在路边半人深的土沟里,银锁在两车碰撞的一瞬间就昏迷了过去……

银锁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县医院住院部的病床上,剧烈的疼痛告诉他,他的双腿可能已经断了,头部像炸裂了一样剧疼,胸腔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呼吸都很难受。这时,身边已经站着两位身着警服、头戴大盖帽的交警,一名交警摊开文件夹,拿着笔准备记录。一名警察开始询问起事故发生时的具体情景,还没问几句,银锁又昏迷了过去。喜财坐在银锁病床前,脸色煞白,愁眉苦脸。两名交警停止了询问,走过去告诉刚赶来的电力局办公室主任,这起事故已经死了三个,伤了七个,其中有两个重病号,要电力局准备做好对死者和伤者的赔偿工作。

这可是全县多年来发生的现场最惨烈、死伤人数最多、社会影响最大的一起恶性道路交通事故,特别是肇事一方的车辆还是电力局的,而死伤的都是打工的农民,光死者伤者的赔偿费用就是个创纪录的大数目,还不说那些死者伤者家属聚集到电力局门口一闹事,狮子张大口地讹上电力局一把,就够电力局局长难受的了。

这起事故的直接后果是银锁以肇事致人死亡罪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后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七年,监外执行,他自然也就被电力局开除了公职。银锁出了这么大的事,而且触犯了刑法,不管是金祥,还是田部长,谁也不敢再给他说情了。由于银锁这次出车并没有经得局领导的批准或者办公室的派遣,纯属自己私自借用公车,他的腿伤治疗费用也由他自己负担。

喜财这下头疼起来了,虽然经过一天一夜的紧急抢救,银锁暂时度过了危险期,但是后面的治疗费、住院费可是一笔数目不小的钱。电力局的人走后,住院部开始催他交住院费和押金,喜财不得不回到家里借钱。

在回家的路上,喜财把所有的亲戚和朋友都在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过了一遍,唯一能一下子借得出四五千块钱的就数大姐家的春花了。他知道,这些年春花又是开小卖部,又是跟会,早已是全村有名的万元户了,甚至是十几万元户了,这点儿钱她肯定能拿得出手的,关键是春花肯不肯借给他。这时,他又想到了大姐,还得大姐出面,这事才能办成。

春花听妈说是舅舅向她借钱,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连续说了几个“不行”。东霞急了,想起银锁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喜财焦急万分的样子,眼泪就出来了。她抹着泪对春花说:“春花呀,人活在世上,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没有个难处啊,谁也不敢保证一辈子不求人,何况现在是你舅舅遇到了难处,你舅舅再有啥不好的地方,他都是你舅舅啊,是亲戚总比外人强。你现在能帮上你舅舅就帮一把吧,他会记你的好处的,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了,要给自己留一点后路啊!听妈的话,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别再记恨你舅舅那些事了,往后咱还要跟你舅舅来往的啊!”

春花看妈这副为难的样子,心就软了,她劝告自己大人不记小人过,心胸开阔点,别再为过去那点不愉快的事阻断了亲情,最后还是答应了。

三个月后,银锁出了院虽然保住了性命,却落下了半身不遂的症状,生活还不能自理。一过年,月娥就回了娘家,再没有回来,喜财叫了几次,都没有叫回来。只有爱琴心里清楚,银锁的媳妇迟早都会走这一步的,她只能在心里伤感叹息,对月娥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从此,喜财见了人脑袋就耷拉下来,生怕谁再问起银锁和电力局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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