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先生写完，递给英汉说：“这上面写的言语，自去领悟。有句话我要告诉你，父母生养你一场，不容易。老人为你的病操碎了心，你现在已经成家立业，今后要把心收一收，好好过日子，不要辜负了两位老人对你的一片苦心。旧情不忘，是我们每个人都应有的美德，但不能太过，要面对现实。否则，就会走向反面，没有好结果。”
英汉看了上面的诗句和画，心中暗想：玉春明明死了，是自己埋的，怎么会在四川的观音庙呢？如果真在那里，也是她的鬼魂。去找她也没必要。第二首写的倒也实在，既然和别人结了婚，自然是断了前缘。就是不断，她现在是鬼，又能怎样？只是后一句话不好理解，“以往深情寄桃艳”，难道是以往的感情托给鲜艳的桃花？第三首正如先生说的那段话，既然娶了人家，就应该好好跟人家过日子。旧情不忘，也不能把死人救活。不能因为一个死人，坑害了一个活人。第四首实在让人难以理解。鲜艳的桃花盛开的季节交桃花运，遇到戴情豆的女人？如果是这样，在桃花盛开的季节，就要多留心，看能不能遇见一个带情豆和自己有缘的女人……
英汉正在胡思乱想，只听那先生说：“他的病好了，快交一千块钱的医疗费吧。”
李法吃惊地问：“你不是说不收钱吗？怎么要这么多？给你个卦钱就完了，这不是坑人吗？”
那先生看李法一眼，说：“你这是什么话？我是说过算卦不要钱，可也说过如果病好了是要多收钱的。你不是答应了吗？怎么着？想给个卦钱了事，你打发要饭的呀？没那么便宜！他的病花一万块都挡不住了吧？不也没治好吗？我今儿给他治好了，一千块钱你还嫌多，这说不过去吧？今儿你不给钱，我就把人带走了。”
李法听了这话，害了怕。因为他觉得此人绝非算卦的，一定是个得道的高人，自进门后言谈举止就觉得不凡。这样的人是得罪不起的。因此说道：“先生不要误会，我不是不想给钱，是现在家中没有钱。你过几天来取吧，我尽快安排。”
那先生看看李法，说：“既然你拿不出钱，也就只得等几天了。你尽快安排，七天后我来取。”说完，收拾东西，开门走了出去。
那先生走后，李法犯了愁。家中一贫如洗是拿不出这一千块钱的。借债？到哪里去借呢？李法实在想不出办法，提出一家人出去躲一躲。
英汉见一家人上愁，说：“要没有，我继续装疯，说他没有把病看好，不给他钱也就是了。”
美荣觉得这样不妥，决定去娘家借钱试一试，结果碰了钉子。
几天过去了，一家人为借不到钱发愁，可那先生却一直没有来取钱。几个月过去了，那先生仍然没有来取。一家人这才放了心。可美荣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她觉得这算命先生来得蹊跷，去的也古怪，神神叨叨的，很像《红楼梦》里的一僧一道，一定有些来历。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英汉已经恢复正常，一家人非常高兴。特别是美荣，更是高兴得不得了。她对英汉百般照顾，温柔体贴，无微不至。
李法把这一年来美荣对他照顾关怀的事，讲给英汉听，英汉很是感激。但他觉得，老人没有取得他的同意，自作主张给他结婚，十分荒唐。这样做实在对不起玉春，违背了自己发过的誓言。但这不是自己的本意，是老人所为。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他看着美荣，无可奈何地说：“你实在不该嫁给我，耽误了你一生的幸福。我的心已经给了玉春，再容不下别的女人，你跟着我一个没有爱的人，会有幸福吗？再者说，听算命先生的口气，好像玉春还活着。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是一定要和她结婚的。到那时，你怎么办？”
美荣听了英汉的话沉默不语。过了会儿，说：“你说的没有错，我是不应该嫁给你。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嫁给你吗？那是为了救你。当时，你疯疯傻傻的，谁肯嫁给你？是你父亲找到我家求我的。你父亲对我有恩，是我不忍心看着他老人家痛苦才做出决定嫁给你的。在我做决定的那一刻起，就考虑到了后果。你现在病好了，和我说这些，如果病好不了，我怎么办？这一年多，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如果为了你的爱，早就离开了你。再者说，感情是慢慢建立起来的。你对玉春有感情，这我知道，你们之间的感情，又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呢？还不是一步步发展来的。她如果活着，我绝不插足，可她确确实实已经死了。尸体就在坟里埋着。你对她不忘，我不反对。难道你为她真的一辈子不娶媳妇？如果是那样，我马上就走。算命先生说玉春还活着，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出现在你的面前，我绝不让你为难。马上让出这个妻子的位子，让你们团聚。不是说她在四川观音庙吗？你把她领回来，我马上离开你。”
英汉听了美荣的话，觉得美荣这种奉献精神实在可贵。为了报答自己的恩人，竟拿自己一生的幸福做赌注。她说的一点也不假，如果自己的病治不好，她就要和一个疯子过一辈子，还谈什么爱情和幸福。能做到这一点，实在是不容易。他觉得美荣很可怜，看着美荣，虽不如玉春长得漂亮，但并不难看。因此，他对美荣同情起来，说：“你说的哪里话，你既嫁给了我，就是我的妻子，是明媒正娶过门的。现在，又怀了我的孩子，我虽然爱玉春，可她确确实实死了，是我亲眼所见，亲手埋的，怎么会在四川呢？真是荒唐！四川我是不去的。算命先生不是说让我面对现实好好过日子吗？从今以后，我俩好好过日子吧。”
美荣听后，自然欢喜。从此后，俩人过起了日子。时间久了，英汉发现美荣虽然没有玉春漂亮，但品德十分高尚。她几乎具有一个农村女性所有的优点：温柔贤惠、任劳任怨、孝敬老人、干在前吃在后，每天寡言少语，骨子里却有一股韧性。
英汉对美荣渐渐地喜欢起来，把对玉春的爱，转移到了美荣身上。夫妻之间恩恩爱爱，有说不尽的快乐。不久，两个人有了自己的儿子——天财，这更使俩人的感情加深了一步。每天下地干活，形影不离，日子过得很美满。
这天，英汉和美荣放工后到自留田里干活，英汉忽然看见一辆机动三轮车停在路边。司机骑在车上，悠闲地吸着烟，车篷上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窗，好像有人在里面向外观望。因距离较远，人又在车篷里面，看不清楚。英汉感到奇怪，小声告诉了美荣。
美荣小声说：“你今天才发现？打昨天这俩车就像影子一样跟着我们。”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我看不一定是好人。”
美容说：“我也这么想过，可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呢？我们又不曾得罪过人，家里又穷，他们总不会无缘无故地伤害人吧。”
“话虽如此说，但还是小心点好。我过去看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美荣摇摇头，小声说：“何苦去找麻烦，人家又没招惹你。你去问人家，人家只说在路边歇一歇，你能问出什么来？你看这么热的天，他总戴着头盔，这里面一定有文章。我看一定不是好人。我们回家吧，还是躲一躲好。”
英汉点点头，两个人扛起锄头，走上了回家的路。路上，英汉嘱咐美荣，要多加小心，不要单独外出……美荣点头答应。
第二天放工后，俩人又去自留地里干活，工夫不大，那辆三轮车又从远方驶来，停在了路边。英汉对美荣说：“总躲，也不是办法。我过去看一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当时，天近黄昏，英汉走进那车。司机没事人一般，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头在头盔里面，看不到面部的长相、表情。英汉问：“你怎么不走？停在这里干什么？”
司机好像没有听见，理都不理。只听车篷一个女人，用鼻音浓重的天津话说：“嘛玩儿？这里不是停车的地方？道又不是你们家的，我愿在哪停就在哪停——司机，人家不让停，咱们走吧。”
英汉听声音古里古怪，绕到车后，后边的门开着，只见里面坐着一个女人，一条乌黑的大辫子垂在胸前，身穿槐花衣，头戴花冠，面部套一个黑色面罩，看不到她的真面目。可身材长相，就是玉春！
英汉大吃一惊！嘴里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春姐……”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
就在英汉发愣的工夫，三轮车的马达发出了一连串的嘟嘟声，土路上扬起团黄尘，车子向前驶去，工夫不大，消失在远方。
美荣见那车去远，英汉还在那里望着发愣，大声喊：“你在那儿站着干什么？人家都去远了！”
英汉一激灵，回过神来，急忙走了回去。
美荣问：“车里是什么人？他们是干什么的？”
英汉前言不搭后语，说：“我也不知……他们是干什么的……我只是……觉得很怪。车里的人……好像玉春！”
美荣大吃一惊，觉得英汉的神色有点不对劲，以为他又犯病，脱口说道：“胡说！长相一样的人多得是！你明明知道她在那边坟里埋着，大白天的活见鬼！一定是你又在想她，形成幻觉。我们不干啦，回家去好好清醒一下。”
英汉默不作声，跟着美荣回了家。这事发生得太突然，他明明看得清清楚楚，就是玉春。不然，别人怎么要穿槐花衣戴花冠呢？可这事又不能对美荣说，心里忐忑不安。大白天的，难道真的有鬼？如果不是鬼，这女子是谁？难道玉春真的活着？那坟里埋的是谁？思来想去，找不出答案。
吃过晚饭，天已经黑了，美荣一直用话开导他。过了一会儿，英汉也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怕美荣多心，若无其事地说：“管她是不是玉春，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心中最爱的人只有你一个。她就是活着现在来找我，我也不要她。”
美荣说：“你不要用假话来搪塞我，你平时的表情我能看不出来？如果她真的来了，你一定会一脚把我踢开和她结婚，我说的对不对？”
英汉为了讨好美荣，说：“我可以对天发誓，玉春就是真的来了，我也不要她。你说我对她有感情，你看的出来？那是我装出来的，这里头有个秘密，今天我告诉你。你想过没有，那时我天天晚上送玉春回家，只一个晚上没送她，怎么那么巧，正好遇上齐学强？其实，是我和齐学强串通好了的。他答应给我一笔钱，让我把玉春让给他。那时家中生活困哪，我就答应了。不知为什么，齐学强把她杀了，自己也上吊自杀。我落得鸡飞蛋打，白白失去了玉春。她救过我的命，又深深地爱着我，我不装出点样子来，面子上也过不去。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英汉说到这里，忽听窗外有响动。转身向窗外望去，只见一个黑影一闪就不见了。英汉一惊，大声问：“谁？”
没有人回答。
英汉对美荣说：“外面有人，我出去看看。”说完，走了出去。
英汉的院子，本来就没有院墙。用高粱秫秸夹了个篱笆，根本就挡不住人。英汉一出屋，看到了一个黑色背影闪出了篱笆，好像是三轮车里的那个女人。英汉在后面紧紧地跟了上去。只见她头戴花冠，身穿槐花衣，一条大辫子飘在脑后。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好像在地上飞。速度并不太快，英汉只是胆怯，不敢赶上去，只在后面跟随。
那女子出了村口，照直向玉春的坟地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