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偏僻简陋的院子中,一个刻薄相的中年女人,对着一个丫鬟,天女散花般甩下一包又一包脏臭衣服,颐指气使地命令:“这些,还有这些,统统拿去洗了!”
“好的,张妈妈,我这就洗。”坐在一个旧木盆前,埋头搓洗衣服的丫鬟,低声下气地应道。
瞧着快被脏衣服埋了人儿,张妈妈脸上泛起一抹冷笑,突然上前狠踢木盆一脚,溅起半盆污水。
“你干什么?”那丫鬟惊得捂脸后退,抬起脸来,显出一双愤怒得发红的眼来。
奇怪的是,她看着竟有些像叫红儿的丫鬟。只是这人似重病未愈,脸色暗沉发黄,颧骨瘦得凸出。猛一看,还真难把眼前这人和过去那个娇俏的人儿挂上号。
“哈哈,你也有今天啊?”张妈妈叉腰嚣张笑着,“怎么?想对我发火?你还以为自己还是四小姐身前的一等丫鬟吗?”
“你,嗯——”红儿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仇恨咽下肚去,强撑出一张笑脸,“张妈妈,我,我以前年轻识浅,无意得罪了妈妈。您就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嘛!”
张妈妈却不买账,指着她鼻子痛骂:“你是什么东西?你个不长眼的贱货!以前还敢嫌弃老娘的儿子!”
她越说越气,抓起红儿头发,就把她头往盆里使劲按,“老娘让你嫌,老娘让你傲!哼,老天有眼,竟让你落到老娘手上……。
红儿感到窒息般的痛苦,心中发狠地想:“就你那烂赌鬼歪嘴儿子,也想来打我主意?我咒你儿子把家全输光,你全家人都睡大街!”
“住手!快住手!”一人飞奔过来,使劲拉扯张妈妈,拼命阻住她的暴行。
“看在鱼儿姑娘的面子上,今天就先饶了你这贱货!”张妈妈悻悻地放了手。
“香儿姐都来了,你这老货还在磨叽什么?”鱼儿恼怒地瞪着张妈妈。
张妈妈冷哼一声,望着低垂着头,落汤鸡一般的红儿,“小贱人,你给我等着!”这才不甘心地走了。
“红儿姐,你怎么这样了?”鱼儿等张妈妈一走,仔细看了看红儿,心中不由一酸,忍不住抱着她痛哭,这一抱,更感到怀中人瘦得只剩骨头了,心中越发悲苦。
“鱼儿,别哭了。不管如何,我总算保住这条命了。”红儿倒是看得开。
“但你却被贬到这里受苦,还偏遇上张妈妈那个卑鄙小人。红儿姐,你怎么这么倒霉啊?这明明不关你的事啊!”
鱼儿很为她不平。谁都知道洗衣房的工作最累最脏。更何况红儿姐病体还未康复,又被张妈妈欺负,要干这里最繁重的活儿。她真担心红儿姐撑不下去啊!
“傻孩子,我没事。你快说说,翠儿姐她们怎样了?”红儿呆在这里,对外界的消息一点都不知,心里很着急。
“哼,你还叫她姐,就是她把你害惨了!”鱼儿提起翠儿就一肚子火,“不过,她也被关进刑房了,真是活该!”说着脸上露出冷笑来。
“刑房!”红儿大惊失色,随即打了个冷战,“那不是生不如死!”
“是啊,大家都说她还不如死了还好过些。”鱼儿心有戚戚,“这还不算什么。听说将军大怒,把她全家都贬为贱民了!”
“贱民!那她家不就全完了?”红儿有些失魂落魄。
“是啊,听说她那哥哥读书很用功,如今却被书院赶出来了。还有她的弟弟妹妹们,可怜啊,摊上这么一个姐姐,就算是卖给别人做仆人,也没哪家要了!”
红儿还没完全消化完她那番话,神情仍有些怔愣。
鱼儿看看左右无人,又凑到她耳边说:“我还听说,翠儿知道这事后,伤心得快疯了,一心求死啊!哼,她可是将军亲自交待的犯人,想死哪有那么松活?如今,这生不如死的样子,还不是她自找的?最可恨的是她还连累了你!”
“其他人呢?”红儿感到心中发寒,不想再听翠儿的事了。
“四小姐的奶娘崔妈这回也倒霉了。这讨人厌的老婆子竟敢贪四小姐的月钱和贵重药材。将军命人打断她手脚,把她赶出去了。听我一个亲戚说,她亲眼看到这老婆子在街上沿街乞讨呢!唉,那个凄惨劲真没法说了!”
“巧儿她们呢?”
“她们算最好的。因为救助小姐有功,将功补过,一人只挨了十鞭子,却奖了三个月的月钱呢!”
红儿叹息一声,估计着时间不够了,又赶紧问:“府里的夫人们,她们又怎样了?”
“你不说,我倒忘了。”鱼儿又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吗?府里这回可能要变天了!大夫人竟然病了,如今管家的是二夫人。听说,如夫人范氏也失宠了。将军这几日都待在二夫人那里。大家都说二房形势大涨呢!”
“说到底,这府里还是将军最大!怎么那么多人搞不清楚状况呢?”红儿有感而发,很为翠儿不值,又为自己庆幸。
要不是她当初一见翠儿神情不对,立马吞了巴豆装病的话,如今哪还有命在?
她甚至觉得将军什么都知道了。要不,以将军的性子,哪能容她活到现在?虽然,前几日翠儿把小姐看得紧,让她不能像以前那样偷偷照料小姐。可是,她的确已经尽力了。只等在这里受够了罚,自然就能安然出去了。
鱼儿很是愤懑:“红儿姐你向来聪明懂事,这次遭难全是受了翠儿那个蠢货的连累!”又忍不住感叹,““唉,要不是将军下令,不准任何人在四小姐面前提你们。我一定去求四小姐!”
“别去,这时千万别去帮我求人!”红儿吓得紧抓住她手。
“为什么啊?你在这里这样受苦啊!”
“听我的话,除非你想我死!”红儿一字一句慢慢地说,神情严肃无比。
见震住了鱼儿,她才放缓了些语气说:“我知道你真心为我好。但有些事你不懂,等过段时间事情淡了,我自有办法离开这洗衣房。”
“好的,我听你的。”鱼儿焦虑地望了望远处,“时间不早了,香儿姐恐怕要走了,我也必须走了。红儿姐,下次我再来看你。”
“好的,记住,千万别去求四小姐!还有,以后只要涉及四小姐的事,你千万别去碰啊!”红儿再三强调。
“放心,我胆子小,今后一碰到四小姐,我定会躲得远远的。”鱼儿一边挥手,一边往外跑。
而她们人视为瘟神,避之唯恐不及的四小姐,此时正在天台观景。
蓝天高远,阳光灿烂,李秀云再临此地,还是窝在吴夫人怀中,从上往下俯瞰大地,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啊!
她仍记得上一次,困在病房几日后,出来看见蓝天时,那异常激动的心情。更记得那次离开前,她许下的心愿:要把这里的景色看个够。
没想到,这才没过多久,她就到死神门前去转了一圈。如今,再见这阳光蓝天,真让她唏嘘不已啊!
她贪婪地望着,想用金色的阳光照亮心中所有的阴暗,想用纯蓝的天空抚慰自己不安动荡的心。
也许,这阳光蓝天的确是治愈心伤的良药。她也不像上次那样精神衰弱,心情竟渐渐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而下面的一切是那么稀奇,让她看得眼睛都发直了。
她觉得自己所在的大石堡恍若黑色巨兽,在阳光下傲然挺立,带着历史的沧桑感和厚重的文化感。而它周围是一圈又一圈的小石堡,就似布在绿海中的小岛,一眼看不到边。
“这些都是我们的房子吗?好多啊!”她忍不住发问。
“是啊,小姐,你看。”吴夫人指着远方说,“那是北面的院墙。”
李秀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瞬间被震住了,“院墙?那是院墙!”眼一下瞪得老大,满脸的不敢置信。
“其他几面院墙,隔着花园,在这里看不清楚,需要到顶楼去看。”吴夫人继续说。
“顶楼风太大了,我们还是在这里看比较好。”巧儿忙劝说。
“是啊,在这里看看花园多美啊!”乐儿笑着补充。
花园,她还以为是森林呢!李秀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不过,她已经被惊得麻木了。此时,她的关注点不在这些高大的植物上,而落在了远处那些高高的石墙上。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石墙上高高树立的那些该是箭塔吧!远远的,她似乎看见一长队人影,就似蚂蚁一样在石墙上移动,那些应该是巡逻的兵士吧! 好吧,就算将军府财大势大,把自家围墙修得跟城墙一样高大厚实。但有必要修那么多箭塔,垛口,把自己的住家搞得跟军事碉堡一样吗?
望着这一切,她心中百思不解,升起不妙的感觉。
“为什么要把石墙修得那么高啊?”她一副小孩子天真好奇的样子,张口问周围的人。
“唉呀,我的小姐,不修这些高墙怎么保护我们大家呢!”乐儿理所当然地回答,似乎认为她的问题很可笑。
“谁要来打我们啊?”她紧张地追问。
“当然是北边草原上那些蛮人啊!”乐儿不加思索地回答。
“乐儿,小姐还小,跟她说这些干嘛。”巧儿不赞同地阻止。
吴夫人表情严肃地说:“我们大晋以武立国,小姐还是大将军的女儿,让她知道这些事情也不错。”
“对啊,我们从小就知道北边的蛮人最凶残了。听说啊,他们经常南下烧杀抢掠我们。如今,幸好边境上有将军大人的常胜军驻守着,要不然那些蛮人又会来祸害我们了。”乐儿激动地说。
这里这么不安全啊!李随云怔愣,一时被惊得在风中凌乱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回过神来,听见巧儿在滔滔不绝讲着:“小姐,这些高大的石墙很有用。听说,七十年前,有一次北蛮势大,竟冲破了边境,打破了安城大门,一直打到了将军府的高墙外。就是靠着这些高墙,当时的大将军才撑到了援军的到来。”
“这么可怕!”她忍不住感概。
“如今,大家都勤习武艺,哪怕那些蛮子。他们算再敢打来,我们也会把他们再揍回去!”乐儿激动地挥舞着拳头。
“……。”李秀云。
这般意料之外的情况,让她听得眼睛起圈圈,有些反应不能了。
她突然想起将军对她讲的,晋国法律规定贵族子弟都要服兵役的事。当时,她只感到惊奇,觉得连女人都要进兵营,这实在太坑爹了!
如今看来,这一切不是明摆着吗?如果不是这样,大家怎会如此崇尚武力呢?
再想到那身份不明,想要她命的敌人,无数匹草泥马从心头飞奔而过,她郁闷地几乎想仰天长啸了。
这个世界如此凶残,她却如此孱弱啊!她心中流下了宽面条的眼泪,她该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