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盛洁很顺从，再也没有表现出从前的愤恨和不屑，始终不悲不喜。在她看来，他似乎对女人的身体并不感兴趣，每每和他一起过夜，他都安分得很，背对着她一觉睡到天亮，即使什么都不做，早晨看着微曦映在他俊朗的侧脸上，都觉得是一种踏实，因为那时的盛洁，始终都在躲避着什么，或者是这种躲避，让她非要找一个男人陪着，哪怕他的身份会被所有人诟病。
父母开始干预盛洁的私生活问题，从思想工作到强制搬迁、冻结信用卡，似乎该用的都用了，关系越闹越僵。她硬着头皮抵抗，始终没有后退一步。直到有一天，盛洁和他在一家法国餐厅吃饭的时候，将随身所有的卡都刷了一遍，才发现自己已经身无分文了，父母已经下了死令逼她回家，看着那一纸账单和所有人投来的目光，盛洁直接扯下颈上的链子给了服务员，拉着那男人就要离开。
手伸到半空的时候，他果断地将她拦住了，盛洁诧异之际，他已经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两千块，放在埋单的托盘上，把盛洁放下的那条链子握在手里，拉起她出门。
盛洁任性地挣扎着，出了那家店门就狠命将他的手甩开，怒瞪着他道：“谁要你逞英雄！你是我包来的，你的一切开销我来付！怎么？你以为我没钱了？”
“你确实没钱了。”他平静地回答道，将那条链子递给盛洁，“一个女人，不能轻易卖首饰，拿着。”
“我不要你装好人！”盛洁恼得将他的手甩开，链子随着她的动作飞出很远，“这种链子我家里有很多条！我根本不在乎！”
盛洁摇摇晃晃带着酒劲朝前走，他却走过去将链子捡起来，认真地放在口袋里。
她冲的士招了招手，摇摇晃晃地想去搭车，却靠在车门上怎么也上不去，头晕眼花的感觉。他追过来，将盛洁横抱起来塞进车里。
一路盛洁唱着歌，在车里手舞足蹈，他始终抱着她，强硬地制止她所有发疯的动作。
来到公寓，盛洁才发现原来的住所已经被父母收回了，仅一天的工夫已经换了锁。她艰难地用从前的钥匙戳着锁眼，几乎已经快哭了，抬脚狠狠地踢了厚重的门板：“呵，他们都在逼我！都在逼我！”
盛洁发疯一样死命拧着钥匙，末了竟“啪”的一声断在了里面。绝望地坐在门前，她已经觉得无助极了，所有的伤心失望都涌到一起，泪水止不住落下，脸埋在胳膊肘里抽泣。
哭声让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起来，那男人坐在她旁边没有走开，掏了一张面纸递给她。
盛洁拽过纸擦了擦，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他：“你走吧，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父母正在制裁我，连这套公寓也收回了，我没有钱包你了。”
那男人坐着始终没有走：“你也确实该回家了……”
“我不会回家的，即使露宿街头，即使我去餐厅打工，我也会和家里人抗争到底。”盛洁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决，瘦瘦的拳头握得紧紧的。
“别傻了，做父母的，怎么会害自己的女儿？”
“他们不同，他们只知道强强联合，反对我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他们给我定的路只有一条……”
“你喜欢的人，现在在哪儿？”
“呵，早被他们赶走了。”盛洁抓了抓头发，无奈地摇摇头，“30万就让他滚出这个城市，永远不再露面。”
“他同意了？”
“嗯，同意了。”
那男人略带讽刺地笑了笑：“那说明他不是真的爱你。”
盛洁没有表情，只是失落地看着楼梯口。那男人起身将盛洁抱起来，她忽地腾空，一时间不适应，挣扎了起来。
“别乱动。”他制止道，“这段日子，你在我身上花了不少钱，似乎也轮到我报答你了。”
“别装好人了！你难道不恨我吗？是我用钱把你女朋友赶走的。”盛洁明白自己在骂父母卑鄙的同时，也做过同样卑鄙的事，只是盛洁从来没想过要隐藏。
“就像你曾经的男朋友一样，能用钱赶走的，说明对你的感情并没有深到非你不可的地步，或者说他知道和你在一起没有结果，毕竟这个社会还是世俗的，大多数人都会知难而退。”那男人冷静得出乎她意料。
他一路抱着盛洁朝外走，她的情绪依旧激动，絮絮叨叨地跟他讲述曾经的事，大吵大嚷的声音，惹得路人频频侧目：“人活着其实真没意思，从小我就被勒令做很多事，不管喜欢与否，每天除了完成学业都要练钢琴四个小时。其实在这一行，我并不算有天赋，成果也一直平平，可没人关心这些，他们认为作为一个有修养的女孩，练琴再合适不过，于是年复一年，强加给我的东西，都慢慢变成习惯了。”
“我一进大学，家里人就千方百计地让我少和那些来历不明的同学交往，尤其是男生。他们生怕我违反了他们的意愿，他们定好的女婿人选，谁都不能改变。连我哥也一直被家人限制着，但他敢于反抗，敢于离家出走，可我一直胆小，一直选择顺从，我只敢偷偷地交往，可时间久了，还是被他们发现了……”盛洁像一摊烂泥一样伏在他身上，不停地讲述着曾经的事。
一路上换了好几个姿势，从横抱变成了背着，盛洁晃荡着两条腿伏在他的背上，远远看上去，像两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我男朋友是个普通人，可内心又带着一股傲气，就像你一样，不喜欢顺从。”盛洁将侧脸贴在他的后颈上，感受着他光滑有力的肌肤，不断呓语着。
“我不是已经顺从你了吗？”
“那是表面。”
“你还想控制别人的内心？”
“当然。”
“你知不知道女人不该这么蛮横，何况你是盛和集团的大小姐，所有人都关注你，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脸面……”
“狗屁！”盛洁忽然张口骂道，“就因为所有人都跟我强调脸面，名声……我才活得这么累……”
他没再说什么，听她念叨了一晚，背着她走了好几条街。无意识中，她似乎将他抱得很紧，低声在他耳边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讨厌他们让我嫁的那个人，非常非常讨厌，因为他是个坏人……”
“他……”
“嘘……”盛洁迷糊中还示意他放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讲道，“……你一定不知道他是谁吧……我来告诉你……他叫魏，晋……”
恍惚中盛洁睁开眼睛，一片白茫茫的，几个熟悉的身影不断在她眼前晃荡，她还看到了医生和护士，药水和金属器皿的碰撞声刺激了她的听觉……头昏昏沉沉，那个清晰的梦境还在不断环绕着她的思维……
魏晋依旧守在她身边，因为她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他叫她的声音，只是她觉得很累，将眼睛重新闭上了……
“任肖！”流落街头的第二天早晨，盛洁醒来后才发现已经躺在了一间旧房子里，衣服穿得完好，身上盖着一条碎花的薄被，老式的阳台，没有封闭的，台上种了一排花草。从楼上能看到整个老城区。早晨的阳光分外好，清新的空气吹进来，让她长伸了一个懒腰。
任肖就站在外面，用老式的煤球炉煮早饭，听到她的叫喊，才三步两步地跑进来。
“这是哪里？”盛洁狐疑地询问，只记得昨夜喝了太多的酒，似乎信用卡和房子都被收回了，接着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怎么来到这里。
“是我以前租的房子，很久不来住了，本来再过几天，就要和房东退掉的，现在多亏没退，不然连临时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任肖回了她一个庆幸的眼神。
“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
任肖点头称是。
盛洁这才忽然明白，自己已经沦落到要被包养的男人收留的地步了，心下黯然，整了整衣服下床来。
这片居民区已经是最老的一批建筑，城建局已经规划拆除了，但一直未动工，因此租金也略微便宜。
在这之前，盛洁一直认为她和任肖只存在金钱关系，如今自己落魄了，他却没有将她踢开，这让她有一丝感动，或者他对她并不只有厌恶和憎恨？
“刚刚从前的同事告诉我说，昨天魏少带人砸了华洋的场子，还报了警，华洋因为存在色情交易而被查封了。”任肖边布置餐桌边说道，将煎好的葱油饼放在雪白的盘子里，分给盛洁一半。
盛洁用木筷夹起葱油饼，忽而弯了弯嘴角：“他是冲着我来的。”
任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吃起了油饼，又夹了几根榨菜，好像一切如常，刚刚的谈论也只是针对不相关的人而已。
“你不怕么？”盛洁追问道。
“怕什么？”
“魏晋这家伙，可不是吃素的。”
“我什么都没做，怕他干什么？”
“你抢了他的女人。”盛洁强调，声音舒缓而沉静。
任肖的筷子停在半空，怔忡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
盛洁伸手用筷子挡住了他手上的动作，正色道：“盛魏两家正在联手做一个项目，联姻能推动这个协议更稳定，也能使企业更稳定，全家人只有我哥一个人反对这桩婚事，但他帮不了我，因为他自己也受制于父母。”
任肖依旧不言，只是眉头紧锁，在思考着什么。
盛洁笑得略带苦涩，末了不屑地冷哼一声：“魏晋这个人，我再了解不过，他的恶德败行只有我清楚。”
“那你打算怎么办？”
“跟你私奔。”
这次任肖直接笑出声来，俊朗的面孔闪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盛洁，你是个大小姐，所以总是想得那么轻松。这几年我辗转了好几个城市，只能做一些体力活，还要供弟弟读书，每月的薪水总是省了又省，如果不是被逼无奈，我也不会去华洋做牛郎。前些日子，我弟弟已经跟我断绝了关系，连他也鄙视我，我已经名声尽毁。可如果我现在和你私奔了，那么被毁的人就会变成你，你会知道，生活有多么艰辛。”
“你怕我变成你的累赘？”盛洁不满地质疑道，内心升腾起一种酸酸的气愤。
“我只怕到时候你会怨恨我，会后悔和我离开家。你是公众人物，你闹出了这种事，要承受很大的舆论压力，也许到时你想回家已经来不及了。”任肖说得郑重，指了指阳台外面的那条街上卖豆浆油条的老夫妻道，“也许走了以后，这就是你我今后的生活，这是我从小就经历惯的生活，可你呢？”
“说来说去都是废话，我只要你一句，你愿不愿意？”盛洁步步紧逼，一丝没有退让，紧盯着他的眼神。
任肖这次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看着盛洁：“我也只要你一句话，你真的喜欢我吗？还是……只是因为想要反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