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在那里的远不止永定公主和元齐彪,包括整个大厅,哪一个不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而他们都猜不透现在里面算是个什么状况。元豪心思急转,如此不止是元让去了,还有太多事要自己善后,他轻轻在玉姑娘耳边说,“玉儿,你就先答应了吧!”
虽然元让靠在自己肩头上,可玉儿却感觉更加寒冷,连声音都变得没有了灵魂,“您说吧。玉儿听着。”她故意省去了称谓,因为她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去喊他一声爹。两手撑在床前的元豪将脸凑过来朝她使了无数个眼色,她却不为所动,尤似不在人间。
元让猛得又咳嗽起来,持续了好一阵子后,用他那已完全沙哑的音调,只有离他最近的元豪和玉儿两个人听到,“我求你关掉龙门,那是一个杀穴。”然后他刻意提高了音量,“玉儿,本王把至尊堡的未来交给你了,你要和小豪一起还它原有的光彩。”
整个大至尊王府内如旱雷落地,天未色变但人心剧变。刚刚那句话毫发无差的传出大厅,所有人脸上都带一个扭曲的表情。他说得太大声了,太大声了,如雷辊电霍,惊起一群秋雁。这是在对天下宣布至尊堡拱手让人。
时间缓缓流逝,变天的征兆。元豪却稍微安定了些,虽然他也很震憾,但他是不会管老爸把至尊堡交给谁的,交给玉姑娘对他来说反而是件好事,世人都道他是元氏独苗,可他最排斥的就是这个身世,过去的分分秒秒他都在费尽心思要把这个身份脱手了去。
可当他看到玉姑娘那有若挣扎的表情,才开始慌了。玉姑娘平时那么聪明,现在这一刻,她在等什么?说啊,元家根本就没有一诺千金这一说,大不了事后反悔赔老爸一千斤,有多难说出口啊?
现在不论大厅内外,只要有一丝缝隙的地方,都是目光,全部的各式目光卯足了劲的盯着这个女子。玉儿紧咬的下唇放了下来,“对不起,我……”
这脆生生的几个字,如一盆冷水,激得元让全身的毛孔急速收缩,而元豪真想揍她一拳再告诉她:你答得太快了。她作出了回答,却说出了人最不想听到的三个字,不用把话听完,元让就知道事不能为,他的眼耳口鼻都渗着血丝,倔强得自嘲,“一生不求任何人,原来到最后自认是势在必得的时候,是谁也求不动,哈,哈哈……”
他就保持着那个姿势,睁着眼睛,微张着嘴,连吐血的动作都没有,他已经无血可吐了,整个人快速萎顿了下去。玉儿双目圆睁,双唇纠结着,事到如今才开始痛恨,恨自己太后知后觉了,心率不齐地发出一声轻啜,“不是的,爹。”
玉儿急切得朝元让的手抓去,却由着它们在指尖可触的地方错过,眼睁睁看他的脑袋倾斜向枕头另一边,她伸手在半空,愣住了全身。整颗心在这一瞬间被碾过了无数次,她不知道她在祈求什么,从没奢望会有好的结果,却不料竟是这种结局。她应该把自己关在龙门,不闻不问至少比亲眼看着他离去好过一点。
就在刚刚,混元大陆第十九代大至尊王元让,星陨。
他是大魏的大至尊王,他是天下的大至尊王,可是对玉儿来说,他是谁不重要,唯一的不同,就是这个人是联系她跟这世间人性的最后纽带。这个男人对自己的体贴入微,那不为人知的一面全部在自己脑中浮现,两人间的亲近是外人无法想像的,在他们都不曾察觉时,已经滋生了一些超乎伦常的感情,还来不及发生,却已经熄灭。
在旁的永定公主脸色铁青,近乎是紫了,到这时她都没有一丝悲痛的情感流露。并不是说她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是离他最近的元齐彪也没能数清她刚才的表情有多么丰富,真的是千变万化,却绝对没有一种叫做悲伤,好像管他元让是蔫了还是挥发了都无关她痛痒的,甚至当元让吐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她尤在走神。那两句对白在她脑子里不断翻滚,“本王把至尊堡的未来交给你了,你要和小豪一起还它原有的光彩。”这是什么意思,托孤吗?元氏一族从来都不曾有过如此荒唐的临终遗言,将至尊堡的未来托给一个十四岁的小妖精,还让自己的儿子一起。一起什么?辅助她吗?这不是替他人做嫁衣裳吗。而这个小妖精干脆是将这已然到手的至尊堡大权又给推了回去。
所有的悲伤、猜疑、亦或痛恨都是在每个人的脑子里盘旋,大厅仍旧是安静。只有元豪的声音是外放的,“老爸,老爸,话还没说完,玉儿答应的,你听着呀!玉儿答应的,老爸你听着呀!你别就这样走了!”
从元让身下抽出手来,转向这边时玉儿的脸色已是一片蜡白,“小豪。”她无力的唤了一声元豪。
感受着老爸的体温在飞快得下降,无意识得,元豪猛抬起头,对着床上这个女人吼到,“你怎么搞得?”
这里是哪里,至尊堡正厅啊!这么多双眼睛注视下,如同是玉儿生生将老爸气死了,这叫他怎么面对,这叫他如何善后。看着她傻傻得愣在那里就气不打一处来,一伸手把玉儿整个人搂过来,挤进床角的帘子内,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指责,“赵莹玉,你被人下了什么药?我给你使了多少眼色,你的魂飞哪儿去了?”
玉儿双眼满布泪水,离活着的元豪和死了的元让都只有分寸之距,看着眼前这个曾跟自己亲近到失了分寸的男人,他竟真的死不瞑目,她觉得自己做的太错了。
龙门,她不明白龙门怎么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以至于后面元让那雷大的声音所讲出的话她都没有多作理会。听到元让要让自己关掉龙门,她的判断失常了,谁也不知道那一刻她的情绪是崩溃的。她竟不知道元让对自己的了解如此深入,她竟不知道在他面前自己早已被看穿了。
压下心中所有的委屈,抹了一大把就要滴落的眼泪,连明知道和元豪两人这样的接触太过亲密也不闪躲,茫然间开口,“豪,我才多大,才十四岁啊!把至尊堡交给我,我犹豫一下错了吗?”显然自己表现得太成熟了没人记得自己的年龄了不是?
她自己的心里却是笑的,惨淡的对人性的笑:尉迟灵,你配叫赵莹玉吗?连名字都是假的,潜入至尊堡就是为了这些吗?一份有始无终的感情和一份盲目的信任,自己还有必要这样演下去吗?
元豪明知玉儿对老爸的感情也不是假的,可他还是愤怒。是啊,她才十四岁,可这要求多了吗,平时那个机灵跋扈,敢做敢为的玉姑娘哪儿去了,今天她是怎么了?就算刚开始被吓蒙了,也不会完全没领会他的眼神啊。“我也才十五岁啊!可我刚认识你那会儿,就不自觉叫你做姐姐了。”元豪气道,其实他到现在都没怎么改过口来,没有旁人的时候他还是会叫玉儿姐姐。
玉儿无力地摇着头,看上去了无生趣,“算了,乱了,我的心很累了。”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她绝想不到元让求她的事会提到龙门,而且还是叫她关掉龙门,那一刻,她的心乱了,她不会去衡量元让和龙门在自己心里的地位,龙门是她从小过到大的地方,也是她曾经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因为她的生命不是自己的,就算活得再苦再累,也要将龙门开到那天到来为止。
她不知道元让到底是查到了多少,也不清楚小豪知道些什么,她只知道小豪绝不会将矛头指向自己,他只是发泄一下而已,可是——爱、好感、思念,还留得住吗?
终于到了这么一天,知道自己不能太贪心,可她觉察得太晚了,她抹不掉那个男人在自己心里刻下的深印,甚至对眼前这个看似小弟弟的人都已经产生了太大的眷恋,放不下了。唇红齿白,只有眼睛在说话,“小豪,你知道吗?过了今天之后,我幸福的日子,再也没有了。我的命,从来不是为幸福而生的。”近半个身体都在元豪怀里,她让自己深深记下这最后一刻的眷恋。
元豪不知道玉儿到底有什么瞒着自己的,可他感觉得到她内心的苦楚。看着眼前这张俏生生的脸逐渐模糊,他已琢磨不透,为什么在自己眼前,她从不会打开心扉,永远都是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时间兀自流转,不会因了谁而停留。忽然间玉儿抓起眼前元豪的一只手,痛快得吻了一记,然后她甩开一切,推倒铁卫,风似的消失在人流中。
看着抽出身,甩开自己从大厅走出去的这个女人,元豪站起身,发现他善不了后了,“回来,回来玉儿。”在心里默默的喊着,他不能叫出口,不能挽留她,若去拉她,那么今天过后,整个家族,整个天下都会知道他元豪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死穴在哪里。他要应付的,是一个家族的走向,一个王权的传承。没有一刻比现在更痛恨自己的身份,他多想抛开这一切,去跟玉儿大声宣布,我不用你帮,这一切都不是我们的,我们可以一起去创造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会帮你。这天一定会到的,他元豪自信够聪明,就不信安不下一个家族,甩不掉一个身份。
也就几秒钟后,元豪呼了一口气,开始善后,他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元齐彪,“三叔,麻烦您先送姨娘回去休息。”这女人在他心里一直都是姨,而不是娘。
永定公主她还没来得及挤两滴眼泪出来,清亮的双目尤不自信的盯着元豪,竟听到他要把自己这个未亡人请出去。
“三叔,你还不去吗?再怎么说至尊堡现在还是姓元的,你要让她在这里作威作福到什么时候?”以前老爸在的时候,这个永定公主的种种小动作他都看在眼里,元齐彪也是知道一些的,却都不会去动她,而现在,她最好自己躲掉,跑回她的摩罗国。
这女人双腿软倒趴在床上,“元让,你真当死不瞑目啊!看看你的好儿子。”
元齐彪也是个猛人,啥也没说居然像提小猫一样把这女人给拎走了。
看这女人被拎出去后,元豪像是突然记起什么来了,对空叫了一声,“木影!”
厅内奇异的直接闪出一个人影,朝元豪拜到,“主人。”
“你去追上玉姑娘。什么都别问,唯一要做的,就是不能失了她的去向。”下一刻那个叫做木影的人影就不见了。元豪突然想到刚刚那个吻,好像是诀别,玉儿像是就要这么从自己身边滑走。虽然隐约觉察玉儿的身手比自己还强,不清楚她究竟从哪里学来的,又为何会在这大至尊王府一呆就是这么多年,可她若真是要这样滑走,铁定要被元豪揪回来,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玉儿眼神里暗藏的那份眷恋,就差没把他给吞了。“有些话,你没有说,我又何必要问,你的心在哪里,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这时的元豪不再悲伤,出奇的冷静,再回到元让榻前,苦笑间摇摇头叹了口气,“老爸,走好!儿子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这么想帮我留住玉儿,儿子又何尝不想,可是怎么对儿子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呢?”抬起被玉儿深情吻过的手,轻轻阖上元让圆睁的那双眼睛,在他体内竟爆发出绝代强者都未曾有过的自信,“玉儿,我自己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