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萧剑南面目憔悴、一身风尘回到山寨。大伙儿见他只一人而回,纷纷询问凤儿去哪里了。崔二侉子更是关心他是否找到了自己的妻子倩儿。
萧剑南神情萧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众人尽皆愕然。崔二侉子听到凤儿已死,神情复杂,道:“没想到萧大哥这条命,竟是她救的?”沉默良久,叹道,“唉,这样也好,总算洗去了她的罪孽!”众兄弟纷纷点头。
萧剑南问道:“崔兄弟,山上一切可好?”崔二侉子听了萧剑南的问话,神色一变,摇头没有作答。萧剑南猛然间注意到,众弟兄神色惶惶,崔二侉子更是形销骨立,军师与老三都不在。萧剑南一把抓住崔二侉子,问道:“崔兄弟,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崔二侉子神色茫然,依旧没有回答。
萧剑南看了看一旁的崔振阳,问道:“振阳,到底怎么回事?”崔振阳眼圈儿一红,道:“三叔?死了!”萧剑南一惊,问道:“老三?怎么死的?”崔振阳道:“和五叔十叔的死法一模一样!”萧剑南呆住了。
原来自萧剑南带着凤儿走后,山寨着实平静了一阵儿。众弟兄厉兵秣马,准备等什么时候弄来军火跟小鬼子大干一场。几名头目也一直在商议置办军火一事,最后决定,由崔二侉子带同军师、老三同往。这一日早上出发,老三却迟迟不到。崔振阳找到老三住处,却发现他早已死在房中,与老五、老十一样,一支匕首正中胸口,当时气绝。
整座山寨一下子乱了,凤儿已走,山上已不可能再有内奸,那么老三是怎么死的?弟兄们议论纷纷,算一算不足几个月,参与盗墓的兄弟除崔二侉子、崔振阳及军师、来好外,全部死于非命,当真应验了古墓中那句咒语。
于是当天下午便有人开了小差,此后数日,山寨的兄弟逃下去了一半,最后连崔二侉子兄弟两个人也弹压不住了。
萧剑南听完崔振阳讲述,问道:“军师呢?军师现在在哪里?”崔振阳看了看崔二侉子,道:“军师已经被二叔关起来了!”萧剑南一怔。崔二侉子道:“萧大哥,你说过,山上可疑的人只有凤儿和军师两个人,现在凤儿已死,除了军师,不可能再有别人了!”萧剑南一时间也心乱如麻,叹了口气,道:“崔兄弟,我能不能见一见军师?”崔二侉子点了点头。
当下崔振阳带路,萧剑南来到秧子房,军师被囚禁在一座小小的牢房中。见萧剑南进来,军师微微点了点头。萧剑南沉吟良久,问道:“军师,事情我都知道了,你觉得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军师叹了口气,摇头道:“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开始后悔当初带兄弟们去盗墓了。”顿了一顿,道,“事到如今,二当家还可以怀疑除凤儿以外,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不过这也好,至少他心里有了一个答案。”
萧剑南道:“军师,我相信,事情不是你做的。”军师笑了笑,道:“多谢萧队长,不过,到现在为止,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了,这件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冥冥之中真有一种我们还不知道的力量么?”
萧剑南摇了摇头,道:“军师,我求崔兄弟把你放出去,我们一起把这个案子破了。”军师苦笑了一下,道:“还能有什么答案?到今天为止,参与盗墓还活着的兄弟,除我和来好以外,就只剩下二当家和振阳了,难道是二当家自己?是振阳?”说到这里,军师再次摇头。
萧剑南道:“无论如何我不相信鬼神,这件事情肯定能找到答案。”沉吟了片刻,道,“我觉得,我们肯定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军师喃喃道:“还能有什么可忽略的?我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已经想过数遍。”军师叹了口气,突然道,“难道是?”
正说到这里,突然之间外面传来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整座山寨似乎都晃动了起来。只是片刻,外面乱作一团,枪炮之声齐鸣。萧剑南从地上爬起来,冲到门外,问道:“怎么回事?”崔振阳灰头土脸跑过来,道:“不知道!”萧剑南道:“把军师放了,我们去看看!”崔振阳微一沉吟,进牢房将军师解了下来。
整座山寨已是炮声隆隆,头顶上是小鬼子的飞机在盘旋,三人飞快跑到聚义厅,众山寨头目都已经到了。萧剑南问道:“崔兄弟,是怎么回事?”崔二侉子骂道:“他奶奶的,小鬼子上来了!”正说着,一名满身是血的小喽啰跑了回来,喊道:“二当家,山口?山口天险被小鬼子炸开了!”众人大惊。
崔二侉子问道:“小鬼子来了多少人?”小喽啰道:“看不清,漫山遍野都是!”崔二侉子咬了咬牙,一拳捶在桌子上,道:“他奶奶的,来得正好,老子正想找人玩儿命呢!来好,你先带人去把口子给我守住!”来好应声而去。
一旁崔大侉子看了看军师,突然问道:“军师,你有什么主意?”军师一愣,沉吟了片刻,用桌上的茶壶茶碗摆了一个模型,道:“大哥二哥,你们看,这是我们山寨的位置,四面环山,只有正面天险那边有唯一的出口,所以最好的主意是,派一批弟兄死守住正面进山入口,能拖多长时间就拖多长时间,其他弟兄从后面断崖攀绳索下去!”崔二侉子问道:“你怎么知道后山断崖能出去?”军师道:“我查询老十一失踪的时候下过断崖,那里应该有路!”
崔二侉子沉吟不语。崔大侉子眉头紧锁,道:“要是这样,前面守卫的弟兄不就?”军师面色沉痛,道:“不错,就一个也逃不出去了!”崔二侉子道:“不成,老子不能干这种贪生怕死、让弟兄们送死的事情!要死大伙儿死到一块,要活,大伙儿就一起逃出去!”
崔大侉子点头道:“不错,老二说得对!”军师叹了口气,道:“那好,我们就同生共死,一起跟小鬼子拼了!”崔大侉子突然对萧剑南道:“萧队长,你不是山上的人,不必跟我们冒险,我派两个兄弟送你从后山断崖下山!”
萧剑南摇头道:“不成,我留下来!”崔二侉子喊道:“萧大哥!”萧剑南笑了笑,道:“崔兄弟,你我是拜了把子的兄弟,我们同生共死!”崔二侉子哈哈大笑道:“好!说得好!萧大哥,那我们就同生共死!”走到萧剑南面前,突然一掌,重重地击在萧剑南后颈上,萧剑南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混混沌沌之中也不知究竟过了多长时间,一阵巨大的雷声将萧剑南吵醒。他一下坐起身来,只见自己身处一条幽暗之极的山谷中,远处天边电闪雷鸣,山雨欲来。
用手揉了揉发木的额头,脑中一片空白,他努力站起身来,扶着一旁的大树靠了一会儿。突然之间,他记起了是怎么回事儿,大呼了一声:“崔兄弟!”只听四周山谷之中尽是回声,并没有人回答。
萧剑南心急如焚,但见四周景物无一熟悉,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四处观察了一番,快步向谷外奔去,出了山谷,铺天盖地的大雨倾泻了下来。萧剑南发疯一般地向前奔跑,没跑多久,四周黑了下来,又行一阵,几乎连路都看不到了。
雨越下越大,到后来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没有办法,借着偶尔闪过的电光,他找到了一个山洞勉强凑合了一宿。第二天黎明,暴雨终于停了,萧剑南又走了半日,终于找到正路,当天下午,他回到了崔二侉子山寨的位置。
远远只见山寨进口处的天险已被炸掉,走进山寨,所有房屋都已被烧毁,漫山遍野尽成焦土。萧剑南发疯了一般四处寻找,没有尸体,没有山上的兄弟,也没有遇到小鬼子。萧剑南一时之间完全呆住了,咬了咬嘴唇,难道,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不成?
又苦苦搜寻了半日,还是什么也没有找到,萧剑南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道崔二侉子等人究竟有没有逃出去。看了看天色,只能先下山再想办法打听了。
打定主意,他下山来到了陈官屯。已经几日几夜滴水未进,他胃里搅成了一团。找了一处茶棚坐下,向店家要了一碗素面。刚刚吃完,只听旁边桌上一位客人低声道:“张兄弟,看来崔家兄弟的队伍是真完了!”
听到两个客人谈起“崔家兄弟”,萧剑南抬起头来。只见桌上另外一人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么,崔大侉子和崔二侉子两兄弟的人头,都让日本人挂在了城头上!”
萧剑南听到这句话,如遭雷击,“哐当”一声,面碗落在了地上。那两个客人一惊,转过身来看萧剑南。萧剑南冲到两位客人跟前,大声问道:“你们两个刚才说什么?”
两位客人看到衣衫褴褛、表情凶恶的萧剑南,都呆住了。萧剑南一把攥住一人的前襟,再次问道:“你们两个刚才说什么?”那客人看到凶神恶煞般的萧剑南,哆里哆嗦说道:“我们说?说崔大侉子、崔二侉子兄弟的人头,被挂在前面县城的城楼上!”
萧剑南面色惨白,松开了手,跌跌撞撞冲出了茶棚。店小二急忙追了出来,道:“客官,您还没结账呢?”萧剑南恍若未闻,店小二上前拉住萧剑南,又道:“大爷,您结了账再走!”萧剑南神色木然,摸出一个小包,从里面掏出一件东西塞到店小二手里,小二一愣,道:“大爷,这么贵重的东西,小店,找不起啊!”
萧剑南低头看去,只见自己塞到小二手里的,竟然是一枚黄金戒指,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钱袋儿,猛然想起,这还是数天前凤儿交给自己的。萧剑南长叹了一声,道:“给你了,不用找了!”跌跌撞撞向前走去。后面留下店小二不停地鞠躬:“谢大爷赏,谢大爷赏!”
萧剑南一口气跑了十几里,终于来到县城门前,远远只见城头上挂着一只竹笼,里面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当天深夜,萧剑南冒死攀上城墙,将崔二侉子兄弟二人的人头偷了下来,连夜回到山上,埋在了崔二侉子兄弟二人与小鬼子血战的地方。黎明时分,面对着两座新坟,萧剑南长歌当哭,泪如雨下。
十天以后,他终于平安回到北平,刘妈和翠儿祖孙两人早已等待多日,见他平安归来,一直悬着的心全都放了下来。问起当日之事,原来翠儿三人当天刚刚出得奉天城没多远,便听到后面枪声大作,想起来应该是萧剑南和崔二侉子冲出奉天,遭到鬼子伪军追杀之时。回想前尘,萧剑南不禁心中黯然,感慨良多。
他并未向几人讲起这一段时间的事情,好在大伙都知道他的脾气,也并没有多问。翠儿祖孙就在萧剑南的宅中住下来,每日在巷口支起一个馄饨摊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几人过得甚是融洽。萧剑南终日郁悒,除了思念死去的倩儿,也常常会想起凤儿以及崔二侉子等人。
闲来无事,为了排解心情,于是他找出倩儿留下的《万匙秘笈》,每日研读。如此过了数日,心情也逐渐平复了下来。这本《万匙秘笈》虽只寥寥十数页,但内容博大精深,全是制锁、开锁极为高深的法门。不过书中描述极为简单,入门根基之处毫无记载,只有着重部分才会多说几句,而且也没有佐以图画说明。除此以外,字迹更是潦草得难以辨认,仿佛写作之人时间极为紧迫,匆匆赶工完成。若不是当年倩儿已将一些入门手段教与他,恐怕这本书后面的章节他连看都看不懂,更别说练习了。即便如此,进展也是极为缓慢,不过好在日子悠长,也不争这一朝一夕。
闭门家中,日月匆匆,这一日年关将近,萧剑南清晨起来到后院活动活动筋骨。一套拳脚刚刚打完,邮差送来一封书信。萧剑南见到书信,心中一怔,他在此处隐居,应该还没有人知道,那这封信是谁写的?
匆匆几眼看罢书信,萧剑南完全呆住了,坐在椅子上,心中先是大喜,又是大悲,喜的是崔二侉子竟然侥幸逃生,悲的是崔二侉子已时日无多。放下来信,萧剑南稍作平静,决定事不宜迟,无论前途多么凶险,都要立即前往关外长白山崔家屯探望崔二侉子。考虑已毕,他唤来翠儿,吩咐赶快帮助打点行装,自己则亲到北平几家药店购买伤药。当天下午,一切物品收拾停当,萧剑南便起身前往关外。
傍晚时分,萧剑南出建国门,经高碑店、通州到蓟州重镇时,城门已关,当晚只得宿在客栈之中。第二日他早早起身赶路,不一日赶到山海关。山海关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民国二十年(一九三一年)日本占领东三省后,中日双方便以山海关为界,盘查甚紧。好在萧剑南机警异常,排了一上午队,终于顺利出得山海关进入辽宁地界。萧剑南辨认清方向,寻路向蒙江县而去。这几日萧剑南几乎不眠不休,不停赶路,生怕不能最后见崔二侉子一面。
这一日萧剑南到得一个市集,找了个小店打尖。刚要了一碗面坐在桌前准备动筷子,只听旁桌两位食客正在小声聊天,话语中提到崔二侉子,萧剑南耳尖,立刻留上了神,只听一位食客说道:“陈哥,你听说了吗,长白山崔二侉子兄弟的队伍让小鬼子给打散了。”
旁边那位陈哥答道:“怎么没听说,前几日我经过奉天城,还看见大幅的告示呢!”这位叫“陈哥”的说到这里,连连摇头叹气,又道,“连崔二侉子兄弟的队伍都让人给打散了,唉,完了!”先说话的一位听了这话,也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据说崔大爷临死前还砍死了几十个小鬼子,真是给我们中国人长脸,不过死的时候连个全尸都没落着!”说完又是连连叹气。
那位陈哥道:“不过我怎么听说,小鬼子没抓着崔二爷,说不准他没死。”前一位道:“没错,真保不准!再说崔家的队伍哪那么容易就完呀?你看着吧,过不了多少日子,崔二爷还能拉起队伍来!”两位食客说到这里,语气又开始兴奋起来,你一句我一句聊起崔大侉子兄弟的事迹传说。萧剑南在一旁听了东北百姓对崔二侉子兄弟的崇敬之言,心中又是欣慰,又是伤感,当下也不插话,匆匆吃了面,起身继续赶路。
一路风尘,第二日一早他终于进入位于吉林的蒙江县地界,又一次走在半年多前与崔二侉子逃命的路上,萧剑南不禁感慨万千。觅路翻过三道山梁,跨过独木桥,第三天的傍晚,他终于来到崔家屯。
崔二侉子女人打开大门,见到门外风尘仆仆的萧剑南,先是一愣,随即眼中尽是惊喜,在胸前围裙上使劲擦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萧剑南问道:“崔兄弟?还在吗?”问话时萧剑南心头怦怦狂跳,生怕女人口中吐出半个“不”字。女人愣了半晌,才连忙道:“在,在!”随即忙不迭在前面带路,萧剑南听了这话,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一下放了下来。女人转身的时候萧剑南注意到她小腹微微隆起,像是有五六个月身孕的样子。看到英雄有后,萧剑南心中又是高兴又是伤感。
女人带着萧剑南进了大屋,只见四面窗户都用棉被蒙上,屋中点着一盏油灯,甚是昏暗。崔二侉子躺在炕上,两腮深陷,瘦得已经脱了形。听见有人进来,崔二侉子微微欠了欠身。萧剑南三步并作两步抢到炕前,一把握住崔二侉子双手,道:“兄弟,我来看你了!”见是萧剑南,崔二侉子一下子呆住,嘴角动了几次,却是未能发出任何声音,眼圈已先红了。
萧剑南紧紧握住崔二侉子的双手,一时感慨万千,也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崔二侉子才虚弱地说出几个字来:“萧大哥,我?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萧剑南听到这话,一行热泪也不禁从眼中流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