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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马力的心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三年了,自从范若冰离开夏海回南京老家修养,自己就从来没有见过她。而在那之前和周队去世后的差不多三年的时间里,自己与眼前的这个女人,周队的妻子,自己的学姐在所有的空闲时间里,差不多是寸步不离。她依旧那么冷丽。一袭白色裙衫在夕阳的余晖里透着橘黄的光晕,在微微的晚风里飘动着,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在她始终沉静的脸上,一双明眸有些凝滞,更显出斜阳下线条轮廓的生动。
马力下意识地侧过身,站在旁边没有动,只是看着沉静中凝视着墓碑的范若冰。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分明能够感受到她内心的落寞与寒冷。突然跳进脑海里的是他们在一起时她常说的那句话:“你为什么不能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呢?”细弱空灵飘渺得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而眼前浮现的却是她那害怕被抛弃的哀求的眼神,迷迷蒙蒙又晶莹得让人心碎。他有些沉浸,周身萦荡的是那个声音和那样的眼神。
就这样,很久。直到伫立的范若冰终于躯身探向墓碑,伸手在周占军的遗像上抚摸的时候,马力才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要去扶持范若冰。但范若冰已经直起身子,并且转身,并没有看他一眼,无声地离去。
马力望着从自己眼前飘然而过的范若冰的背影,似乎是提起所有的底气,沉声地说:“凶手,死了。”
范若冰并没有止步,只是肩头微微颤了一下,竟自远去。
马力仿佛还是不愿放弃一般,冲着范若冰的背影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死了!杀害周队的凶手死了!他死了,被人打死了!”
范若冰陡然止步,但一瞬,便又快速地远去,瞬间消失在一片暮霭中。
夕阳也在那一瞬间坠入了远处的山后。
马力突然感到光线黯淡了下来,就像他当时的心情。他觉得,有一种悲哀满过他的心底。他想追上去,告诉范若冰关于凶手的事情,可是,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突然感到了自己的无力,因为他对此时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的那具被烧黑了的尸体是那样的无知。他实在不知道该跟范若冰说些什么,关于凶手。他也实在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关于他和范若冰。
马力想追上去,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该向范若冰说些什么,但他觉得自己要追上去。可是,他怎么也挪不动自己的双脚。只能愣愣地看着范若冰,直到她消失在有些苍茫的暮色中。犹如魍魉的道旁的松树遮住了她飘然的衣袂,这时马力才恍然缓过神来。他甩开大步朝墓道尽头追去,可是,手机突然响起来。
“怎么回事?”马力接电话的口气有点莫名其妙地充满责备,仿佛被无端打扰了一般。
电话那头是龙义清,他顿了一下,随即口气颇为紧急地说:“头,查到一个枪击案死者的住处……”
马力从刚才的情绪中转过来,使劲地抓了一下电话,眼睛立刻放出一缕光芒:“地址发给我,等着。”
玉田村是夏海西南的城乡结合部。原来是一片低矮的土砖房,有的甚至是茅草屋顶的。十几年来,由于大量涌来夏海的外来工多数在这里租房居住,这里的村民渐渐发达了,用收来的房租不断地扩建或改建着自己的住宅,然后再赚取更高更多的房租。一栋接一栋的三层、四层,甚至是六层的小楼不断地冒出来,其规模和现代化程度可以说是相当的与时俱进了。十几年来一直没有停息过。也正因为如此,就这里的规模而言,恍若夏海的卫星城。居住人口竟然超过了50万。十几条小巴线路将这里与夏HC区连在一起,每天早晨把这里的成千上万的打工者送往市区,晚上,又把他们送回来。不过,由于缺乏规划,远远看去有些杂乱无章。而缺乏有效的管理,这里的秩序也显得有些混乱。一度被外界称为是“藏污纳垢”之地。所以,每到治安需要综合治理的时候,这里就会照例被“扫荡”一番。但完了一切照旧。如此这般的周而复始,倒是让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许多人发了不小的财,当然了,都是说不清,或者说是不能说来路的财。
包大生在人流拥挤中从一辆刚刚停下的小巴上下来,站在路旁,等着下车的人流在眼前走散才判断了一下,抬脚朝马路对面的一家叫做“宏源”的便利店走去。
这是他两天来第三次到这里来了。坐在便利店门前低矮的小桌旁,包大生眼睛盯着过往的行人,心里却老想着老大为什么要让自己亲自跑一趟。但始终没有头绪,或者说一切都犹犹疑疑。暮色苍茫中,他隐隐地感到周身一阵乱糟糟的冷。仿佛自己置身一个危险的陷阱边缘,由不得地不寒而栗起来。他掏出手机,端详了一阵,然后把它放在眼前的桌上。从昨天开始,自己用暗语发出的短信,汤小海没有回。三次不回,必定是出事了。至于出了什么事情,包大生是无法想象的。但按照规定,他必须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以便老大作出应急处理。他努力地想着汤小海会出什么事情。干他们这行的最怕的不是挂了,而是被条子搂了。那十有八九是“墙倒一溜歪”。不过,他到是不怎么担心汤小海。这小子嬉皮笑脸、滑不溜湫的。一贯的装疯卖傻,可眼珠子一转就一个主意。有时候又很是侠肝义胆,豪气加义气,地球男人的所有优良品质,在一瞬间又齐集于一身。你弄不清楚他。包大生不是很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更不乐意跟他共事。特别是共同干这样的事情。因为总觉的背后发凉,有点实在的不靠谱,但他相信汤小海的忠诚还是可以信赖的。就是现在时兴的所谓职业操守。他投奔老大的时候,只说自己是“飞鹰”的手下,但关于飞鹰和飞鹰的“事迹”,却绝口不谈。老大当时大概也是鬼迷心窍了吧,竟然连美人计也使出来了。可那小子,竟然将计就计,到了,却什么也没有说。包大生当时很是气不过,但老大却赞其操守,便无条件地收于麾下。
早,中,现在是晚。苍茫的暮色就要褪去,路灯也该亮了。包大生还是没有见到汤小海的影子。包大生想了一小会儿,在路灯已经亮了的时候,决定再给汤小海发条信息。他拿起手机,正要按键,三四个男人齐刷刷地围拢着坐在他面前的小桌旁。他正诧异间,攥在手里的手机被一个细高条的男人抓了过去。
他后来才知道,夺他手机的人叫董长贵。
而包大生后来知道了是谁主使了董长贵,但他至死也不知道,当时关注他的绝不是董长贵和眼前的这几个人。
孔捷绝对是有些懊丧的。就在他判断是否接听段琪打来的电话的时候,一直在自己视线中的包大生已经被四五个人裹胁而去。一辆在夏海随处可见微型面包车几乎是擦着人缝和车缝,在他眼前消失了。他没有跳脚,因为他知道即使跳了,也没有用。他也没有费心地去记那个车牌,因为干这事儿的车是个有是一个车牌是假的。他打了一通电话,语调低沉,但没有多于的话。他知道多说无益。得到的指示是再看看。他很知道“再看看”是什么意思。因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他不知道玩过多少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