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雉也不勉强，将钱收起来，说：“那就承老人家吉言了。”
老头笑道：“你还是不信，我告辞了。”
吕雉心里突然一动，说：“请等一下。”将儿子刘盈抱起来说，“麻烦你给这孩子看看相。”
老头回过头来认真看了一阵，恍然大悟道：“夫人，你之所以富贵，都是因为这个孩子。”
“哦？”
“恕老夫直言，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夫人至多是个富命。有了这个孩子，夫人既富且贵，天下罕有。”
“是嘛？”吕雉又将刘元给老头看。
老头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这可真是奇了，令爱的富贵，也是老夫所未曾见过。”
吕雉大笑，硬塞了几个钱给老头，让他走了。
没过多久，刘邦从外头进来。吕雉将这事当个笑话讲给刘邦。刘邦听完，瞪大的眼睛问道：“他人呢？”
“走啦！不过应该没走远，他腿脚看起来不方便，想必是走不快的。”
刘邦急忙出门去追。果然，还没出中阳里，就见到了那老头，正拄着拐杖，不紧不慢地在前面走着。
“老人家，请留步。”刘邦大喊道，拦在老头前面。
“你是？”
“您刚刚去过那家，就是我家。您见到的那个女人，就是拙妻……”
话没说完，老头“咦”了一声，伸出手来摸了摸刘邦的额头，又掐了掐他的鼻子，说：“我明白了。”
“什么？”
“尊夫人及儿女的富贵，都是沾了你的光，他们的富贵全在你身上。”
刘邦“嘿嘿”地笑了两声，说：“实不相瞒，这话我也听人说过。可是，我都快四十岁了，还不过是一介亭长。您说我这个富贵命，究竟什么时候来呢？”
“快了。”
“真的？”
“千真万确。”老头说着，不再搭理他，继续往前走。
刘邦闷闷不乐地走回家。刚进院门，抬头一看，萧何正在院子里逗两个小孩，吕雉在一旁陪着说话。
萧何甚少来刘邦家，他的突然到访让刘邦产生了些许不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
两人进屋坐下。吕雉给他们端来茶水，自觉退出。
萧何笑道：“尊夫人好娴淑。”
刘邦说：“见笑。你是忙人，平日里难得一见，今天怎么有空光临寒舍？”
萧何说：“没事，就是来看看你。”
“哦。”刘邦说，“那就看吧。”自顾喝茶，也不理他。
萧何闷了一阵，说：“你知不知道？皇上东巡，已经到了吴郡。”
“略有耳闻。皇上隔几年就东巡一次，不是什么稀奇事——难道这次要来沛县？”
“不来。我只是听说，皇上此次东巡，事出有因。”
“哦？”
“我也是今天才听到。”萧何呷了一口茶，“去年夏天，东郡发生件怪事。有一颗流星从天外飞来，陨落于地，化为巨石。那石头刻着几个字，你猜是什么？”
“我知道，‘刘季贵不可言’，是不？”
“别打岔。是‘始皇帝死而地分’。”萧何说着，用手指蘸水，在案几上写了七个字。
刘邦看着，愣了半晌，说：“不可能是石头上原本就有的，想必是后来有人刻上去的。”
“没错，皇上也是这么想，所以派御史到东郡巡查，但就是查不出是谁刻的。皇上一怒之下，命将方圆十里内的居民全部斩首，还放火烧了那块石头。”
刘邦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这又是何必？”
“皇上的行事作风，你又不是不知道。”
“确实，在他眼里，黔首有如草芥。”
“还有一桩怪事——去年秋天，皇上派使者到山东办事，返回关中的时候，经过华阴平舒道，夜遇一人于路中挡车，手里拿着一块玉璧献给使者，道‘今年祖龙死’。说完便不见了。使者不敢隐瞒，回去禀告皇上。皇上为此闷闷不乐三天，直到李斯丞相向他解释，祖龙乃人之共祖，并非特指皇上，他才稍为宽心。”
“这解释恐怕不通，龙就是皇上，岂能代表常人？”
“确实不通。更离奇的是，皇上命人查验那块玉璧，居然是二十八年东巡渡江时，为祈求风平浪静而投入江中的那块。”
“这倒真是奇事了。老萧，你说这世上难道真的有妖孽吗？”
“国泰民安，鬼神不兴。人心思变，妖孽自作。所谓鬼神妖孽，从来只在世道人心。”
“你的意思是……”
“大秦帝国失去了民心，恐怕是气数已尽了。”
“不可能。”刘邦断然道，“只要皇上不死，帝国就不会灭亡。”
他差点脱口而出：我在咸阳街头见过皇帝，他就像一座只能仰视的高山，足以粉碎任何动摇帝国的企图。
“你说得没错。可问题是，皇上也是人，总有死的那天。这些年来，皇上求长生之药，已经到了痴迷的境界。可结果呢，药没寻到，反而落下心病。我听人说，皇上现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很多，只怕不久于人世。特别是经过那两件事后，皇上成天心神不灵，于是派人占卜，得到的结果是，离京出巡吉。而且说，东南有天子之气，必须由皇上亲自去压一压。所以皇上才决定再度东巡。”
“天子之气？难道是在说我吗？”
萧何本来也是这个意思，只是不打算明说。没想到刘邦大言不惭，自己倒说出来了，只得点点头道：“也许吧！”
“那我得赶快躲起来。”刘邦脸上突然露出惊恐的神色，左顾右盼，似乎在寻藏身之所。
“得了，得了，别在我面前表演了。”
刘邦“哦”了一声，换了一张嬉皮笑脸，道：“老萧，你是我的保护人。皇上要是找我的麻烦，你可一定要替我挡住。我这一家老小，就靠你活着了。”
“说正经的！”萧何压低声音，“我看是皇上活不长了。而且，我有一种预感，皇上一死，天下必乱。”
“然后呢？”
“然后？”萧何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刘邦，“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然后就看你的了！”
刘邦这次是真的愣住了，眼前如有一道白雾遮掩，雾中却又透着光亮，让他目眩神迷。
他喃喃道：“这不是要造反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