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家承包的对门岭上已经种上了西瓜,因为山上是黄泥土,旱季土质干燥而坚硬,如同岩石,湿季土地如糍粑,粘性十足,透风性差。可能是因为这些特征使得对门岭不利于茎类作物生长,所以父亲就想起种藤类作物来。后来的事实证明,在对门岭种西瓜之类的藤类作物,的确是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对门岭上长出来的西瓜又红又甜,由于我家没有经商的传统,加之实在没有精力在忙农活的同时卖西瓜,因此我家的西瓜主要供自家人享用,偶尔也送些给亲戚。盛夏之际的农忙时节,西瓜乃是消暑解渴的家居良果,村里有人想吃,我家也会低价卖给他们,甚至他们可以去西瓜地里先吃个饱,然后再选好的买回去跟家人一同享用。
虽然我家那时候没有想过要靠卖西瓜挣钱,但是辛苦劳作出来的劳动成果却是不能不捍卫的,为了防止西瓜招路过瓜地的人眼馋,我家把坐守瓜地的大任交到了我手里,那时候我只有大概四五岁吧!
对门岭的上山腰位置有一个人工池塘,为了守卫瓜地里的西瓜,父亲在对门岭上的池塘边上搭建了一个小木棚,我和父亲轮流分别值守白天和夜晚。白天我守瓜地,父亲下地里干活,晚上父亲镇守瓜地,我则回家睡大觉。当然,我的待遇还不止这些,每当吃饭的时候,都会有人给我送上山来。
有人说,站得高看得远,的确,我在对门岭上可以鸟瞰全村风貌,一栋栋玩具大小般的房子,一个个蚂蚁大小的行人,都是我眺望的对象。日出日落,太阳不大的时候,我会满瓜地找出来觅食的蚁群,探索奇形怪状的小昆虫,比如蝗虫锯齿一样的后腿就是我观察的对象,我发现,把蝗虫的后腿卸下来之后,挤压它的腿肌肉,腿的尖端还会跳动,于是瓜地里的蝗虫逃亡的日子开始了。
太阳大的时候,我只能龟缩在小木棚之中,运气好的话,会有小昆虫被我带进木棚里面研究。终于,在瓜地里没有能够让我产生好奇的事之后,我开始变得厌倦起来,我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期待天黑。孤单和寂寞的阴云开始向我袭来,虽然那时候我可能并不知道孤单和寂寞是什么。
我开始希望能够有人能够陪我说话,即使是不说话,有个人陪着总会感到踏实一些。于是,在家人给我送饭来的时候,我故意吃得很慢,还不停的抱怨,不停地诉苦,只为让他们能够多停留一会儿。
我甚至会把同龄的人喊到瓜地里来,并且以西瓜为条件,来达到让他们停留得久一点的目的,即使我知道他们陪的可能并不是我,而是西瓜或是昆虫。我会将西瓜的瓤掏空,把瓜皮做成碗,帽子或是人头的形状,来博取同伴们的欢心和好奇,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停留得更久一点。
农忙的时候父亲很忙,很多天父亲都会很晚才来对门岭,这是我无法理解的事。当夜幕来临的时候,玩具一样的房子和蚂蚁一般的行人从我的视线中消失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连眺望那些熟悉的东西都做不到,像要即将被黑暗带走,吞噬。
黑暗降临之后,我总会哭天抢地的大喊大叫,甚至会自创自唱“我的爸爸我的娘呀,你怎么还不来呢……”,以驱逐黑暗带给我的恐慌,阻挡黑夜淹没我的步伐,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无意识的唱自创的曲。父亲总会在我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到来,带我脱离黑夜的苦海,我抹抹眼泪,喜笑颜开。
或许是我在对门岭上夜幕的时候哭得太凄惨了,清脆的哭喊声中夹带的自创曲居然落到了远在村里的奶奶耳中,我连续几天的苦难遭遇终于使得奶奶坐不住了。奶奶竟然跑到父亲面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顿抱怨,说你还管不管小孩啊,那么晚了还让小孩在山上哭,也不怕吓着小孩。
然后奶奶又亲自给我送饭,她知道我在对门岭上会害怕,于是经常来山上看我,陪我聊天,还下地里摘西瓜给我吃,告诉我别跟父亲说,虽然我自己并不是不知道摘西瓜,但是奶奶摘的西瓜我还是吃得很干净。奶奶还根据她听到我的自创曲学着我的腔调唱,我细听之下一时间忍俊不禁,这真是我经常唱的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