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白茫在电话里显得焦虑不安。
“出了什么事?”
“我收到法院的传票。我有点害怕。”
“这只是正常的司法程序,不必要担心。”
“是什么事情受到法院的传唤?你公司没有什么异常吧。”
“不是公司,是那个家庭又来要白灵的抚养权了。”
“什么?是哪里的法院传票?”
“北京的。”
“哦。那你别担心,可能是法院不知道我们手里的判决。这事我来处理。”
“你什么时候过来?我想现在就见到你。”
“你在公司吗?”
“在。”
“那我过去找你,先看看传票的内容。”
“你快点好吗?”
“我半个小时左右到。”
前台把我请到她的办公室里。我很奇怪上官雪这时也在。她现在似乎也知道了法院传票的事情。白茫正用手扶着额头,显然受到惊吓。这是一位见多识广的女性,只是在白灵的事情上她总是过于焦虑。上官雪在安慰她。
“江南,你看茫姐急成这样!”上官雪对我说:“你快看看吧。”
“都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来纠缠。我现在根本不可能离开白灵。”
“你不必担心。我先了解一下情况。”我拿到传票和起诉状副本仔细阅读一遍,然后将它丢在一边,说:“这事根本没有什么,我看只是他们的律师想找点事情打发无聊。”
“可是法院的传票都送来了。”
“这是经常的司法手续。我现在立即向这家法院提出驳回起诉的申请,这案子就结了。”
“有那么容易吗?”
“当然,他们在起诉时根本回避了判决的事。最高法院的终审裁决只有最高法院自己来推翻,哪家法院有权力否定最高法院的结论?”
“真的没事?”
“一点事情也没有。”
她长长叹一口气。她突然说:“这案子结了,我一定就按照你说的做,不让他们再在骚扰我们。”
“确实早该如此。纠缠是挺让人头痛的。”
不久之后,我们收到法院的通知,起诉已经被驳回。白茫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然而好景不长,她又开始为白灵去美国学习的事情操心起来。人生总是要遇到这样那样的不顺,等到我们一一解决之后,我们也成了一个经验十足的老江湖,在人生的最后阶段游刃有余。所以姜还是老的辣,国家总是老头子们掌舵。
上官雪回武汉看她的父母,要逗留一段时间。她也该回去好好住上一些时候了,自从成功攀登上大师级别的事业阶段之后,她在北京的时间都很少,更不用说回武汉去看她的父母。林影带我回CD见了她的父母,也就是我未来的岳父岳母大人。二位大人对我也很喜欢,但是绝对不是称心如意;他们的千金如此优秀,其实轻轻松松就可以找到一位青年才俊来代替我。如今的中国人都生活在一种童话般的梦境中,又年轻,又帅气,又富有,又有品德……但凡你能想像得到的白马王子的条件,上网一求,符合的人多如牛毛。所以林影更有理由找到比我强百倍的丈夫。可惜我博心有术,奈何林影就看上我不换,所以我也就老老实实坐上了他们准女婿的宝座。我的母亲更是心花怒放,浪荡的儿子总算走上人间正道,为甄家香火的延续做出了贡献。她一颗久悬不止的心终于放下来。然而这还是哪儿跟哪儿的事情,我们现在眼睛极度近视,可看不到这么远。
林影磨费尽了嘴皮才将她父母从CD请到北京来小住一段日子。二老虽然已经退休在家,可是并没有赋闲。她父亲还承担着一些学术任务,母亲则参加了一个老年人活动组织,仍然坚信自己可以继续奉献。我被挤到小区附近的宾馆里借宿半月,直到二位老人走,我才兴奋凯旋。赵倩起初让我去她的房子里暂住几日,我谢绝了她的好意,一来离得太远,进出城上下班可不是我的强项,我怕在地铁里被挤成肉饼,二来诸多不便,老人看见也不舒坦。上官雪在白茫家住了几日后也终于回到这个临时的三人之家。她现在早不是几年前我们才认识时的上官雪了,她可以全款买房子,但这个接受了美国人租房生活态度的留学海归人士却仍然喜欢没有房子惦记的日子。我喜欢我们三个人住在一起的温馨,虽然我和林影已有走进围城的趋势,我还是让她和林影住在一起。毕竟她现在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生活在悄无声息地继续,工作也一如既往地进行。时间一直赶在逃跑的兔子前面,一晃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整整快有六个年头了。我们好像并没有变化,上帝只在催人老。我不知道我和林影最终的结局,但是心中总有一股怪怪的忧虑,好像就是那可知似乎又不捉摸的命运在恐吓着内心。我也没有精力再认真去想它。管它呢,既然结局都是注定的。
我们每天静静地应付着无穷无尽的工作,偶尔在大家都空闲的时候我们就去白茫家做吃客。白灵也似乎长大了许多,更会讨人喜欢。
“江南,我和上官雪要去焗头发,随便去商场看看衣服,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我本来不想去,但是现在我还没有把林影骗到手,还不能耍婚后丈夫甩手大爷的派头。何况她们本来就难得有这样的活动。我得老老实实地献殷勤。
“我们可能需要花一些时间,如果你有事就不用假装乐意。”上官雪打趣说。
“没事,没事。”我连忙应承道:“就是有事,陪你们也是荣幸。”
“走吧。”我拿起车钥匙就走。“咱们也过过开车购物的瘾。”
我坐在男士专区等她们战役告捷来找我。理发师热情地为我按照她们的意见剪了发。我坐着没有挪座儿,一边无聊地翻着香港《娱乐周刊》打发时间。香港人的八卦已成了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翻那东西实在是一种煎熬。可是这家商店只为客人们提供这种花边垃圾的享受,男人区的顾客们会对着周刊上的女明星近乎真理的玉体不住浮想连篇的。然而真理和动物世界的本性一样又过于****,所以人类文明总得想方设法掩盖一部分真理以萌发探求真理的冲动。一个站在附近的女孩儿似乎看出我的无聊,于是热情地上来要为我按摩消遣。我摆摆手,示意不用。我没有这个嗜好。
“不要紧,先生。”她开心地说:“这是我们的附加服务,不收费的。”
我好像被她看穿心思,然而我确实不喜欢别人在我身上摸来摸去。
“您反正要等您的朋友来,放松一下也好嘛。”
我真被诱惑住了。横竖任何事情都有第一回,我也放手体验一次中国大爷们的享受,或许以后再也不介意别人在身上动手动脚了。
“好吧。”我将周刊放到台子上,稳坐在软椅上。
她扶着我的头让我靠在椅背上,将我的头放在她的胸前,我集中精力,感觉得到头发扎在她胸部的恐慌。她的双手在我的太阳穴两圈和顶中一圈摩挲着,可是我感觉她的手指像白骨精的手刺入头皮一样疼痛,痛苦得我举起双手握住她的手肯请她轻点。我看到镜子里站在身后的她微微一笑,说道:“客人们都说我的手太轻,唯独您一个人说我手重。我已经是很轻的了,您太瘦了。”
“也许我是享不了福的人。”我对着镜子里的她轻轻一笑。
我咬着牙,忍着这痛苦流遍全身。怪不得现在有分析说,碌碌无为地挣扎在城市生活圈里的人都有受虐倾向。以前有人花钱买情,买爱,买享受,现在的人却花钱买性伤,情伤,智伤,不惜血本地买罪受,找伤害。麻木的精神病入了需要痛苦来刺激的膏肓。所以伤文化也和剩文化一样发达。流行得一塌糊涂的“我吃的不是饭,是寂寞”和“我看的不是日食,是寂寞”的网络语言,其实就是神伤的表现之一。寂寞是神情的伤害,大概光花钱是买不来的,所以光靠吃饭和看日食并解决不了问题。可见社会早已进步到没有了伤害和痛苦、要用钱买不到的地步。她终于在我的头上获得全胜,又转向手臂和脊背。她抓住我的手向她怀里拉,一只手按在我的肩胛上,只见她冷不防一用力,扑通一声,我像昔日的胡亥那样坐失父辈打来的稳固江山被受苦受难的子民推翻,被她从椅子上推到地上了。她虽然推翻了作威作福的我,然而却张着嘴,一脸惊恐,一点没有胜利者的姿态,连声说“对不起”。旁边一个正眯着眼享受痛苦的乐趣儿的老男人睁开眼,一脸不怀好意的轻视,他轻哼一声,开心的褶皱立即爬满了全脸。连痛苦的甜美滋味都无法享受的人,在他看来是最可鄙视的。那个女孩儿扶我起来,还在惊慌不迭地道歉。我也挺难为情的,连忙说:“没事,不怨你。”为了表示歉意,她还要继续在我身上寻找战果,但是我再也忍受不了,果断地拒绝了。
林影和上官雪都对我惨不忍睹的经历表示同情,颇为惋惜地说:“以后我们再也不拖累你来这里了。”
她们将逛商场为白茫买的衣服送给她。上官雪不愧为大师级的服装设计师,连看衣服尺寸都这样精准,这衣服很合白茫的风格。可惜当初可难为了我,跟在她们后面在女士专区,对着五花八门的女性内衣和当众试穿衣服的女消费者憋得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