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弓“唔”了一声,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回转身,重新坐到椅子上。此时躲在里屋的常野,屏住气一动不动,侧耳听着两人的对话。
柳鸣儿为司马弓泡好茶,端过茶放他面前,轻声地说道:“小心,茶有点烫。”
司马弓喝了一口,烫了一下,赶紧放下,笑道:“真是心急喝不得热茶呀!哎,鸣儿,你今天好像不高兴啊?是不是因为田螺生病的事?”
柳鸣儿掩饰地点点头,把头低了下去。司马弓叹了口气:“你一个女人带个孩子不容易呀。我说过多少次,你干脆搬到我家去,早晚也有个照应。”
柳鸣儿不响,立在一旁。
司马弓见状又说道:“咱俩的事,全景德镇的人都知道。反正这样了,你怕什么?哎,你坐呀!你呀,也不知哪来这么多礼节,咱们都这样了,就像真夫妻一样,随便一点吧!”
柳鸣儿仍是摇头。
司马弓又看看放在桌上的青花瓷王旗,忽然想起什么,站起身说:“我不能久坐!明天早饭后,客商们要来家签约,好多事还没准备好。常野也不知跑什么地方去了。我得走了!”
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几块银元放桌上:“给田螺治病,千万别误了,忙过这几天,我再来。有事去找我!”他伸手拿过青花瓷王旗:这个我先拿走了!记得关好大门吧。
司马弓走了,柳鸣儿跟到院门外,看着司马弓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百感交集。突然感到很对不起司马弓,因为她对他隐瞒了太多的秘密。
常野已从屋内出来,走到柳鸣儿身边,阴阳怪气地说道:“他倒是真疼你啊!这么小气的人,在你身上花钱,手面大得很呀!”说完,常野溜出大门,四处看看,迅速消失在黑暗中。柳鸣儿赶紧关上院门,背靠门,又一次流出泪来。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维持多久,有时候她真想把真相都说出来,因为这些年来她内心的背负了太多的东西,真的很累很累,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能说出来,她一次次地在矛盾中挣扎。
第二天一大早,司马弓就拿着青花瓷王旗走到院子中,喊自己的傻徒弟大头把青花瓷王旗给挂得高高的,他要让往来的人都能看见,他又把鞭炮备好,准备一有客人来,就马上放鞭炮。他要让全镇的人都知道自己是新的青花瓷王。
此时司马彩云刚回到院中,正看见常野。彩云想了想,将他拦住。“常野,我问你件事。你老实说,薄家的瓷器是不是你们换的?”
常野一惊,愣了愣,赶忙摇头:“没有啊。”
彩云紧追道:“那天夜里,我爸带你们干什么去啦?抬走一个木箱,又抬进一个木箱,里头装的什么东西?”
常野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彩云姑娘,你都看到啦?”
常野眼珠子转了转,想既然彩云都已经猜到了,就一不做二不休都告诉她把,也让老头子尝尝滋味,常野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彩云姑娘,我不能给你说什么,你愿意怎么猜,就怎么猜吧。”说罢就走了,彩云点点头,她什么都明白了。
司马弓正忙得不亦乐乎,他走进客厅,突然发现彩云怒气冲冲地站在客厅等他,不由一愣。彩云生气地问:“爸!你是不是偷换了薄家瓷器?”
司马弓又是一愣:“谁给你说什么啦?”
“没谁给我说什么,可是还要别人说吗?你自己还不清楚!”
司马弓生气地说:“这些事你别管!上楼做功课去。”说着,他坐到椅子上。
彩云上前一步说:“不行!这青花瓷王拿得不光彩,我替你脸红!”
司马弓一拍桌子:“大胆!我都不脸红,你脸红什么?我都六年没拿到青花瓷王了,凭什么他薄家要压我一头?有时候差四票,有时候差三票,最少一次差一票!你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当场就能气疯!是不是青花瓷王,你知道这价钱差别有多少吗?”
彩云听到父亲这么一说,什么都明白了,冷笑一声说:“这么说,你承认自己做了手脚?”
“做了手脚又怎么样?咱们司马瓷不差!咱们也当过八届青花瓷王,他薄家有制瓷秘术,咱司马家也有!当年进贡康熙爷的“青花日月盅”,也不是他们一家烧出来的!”
这时,常野已来到客厅外,正在门外偷听,嘴边露出了一丝笑容。
彩云对父亲彻底失望了,大声说:“我去告诉薄家,是你使了调包计!”
司马弓连忙制止,彩云不听,向外面跑去,司马弓在后面急追。彩云跑到院子里,这时常野突然冒出来,拦住彩云,一把抓住她。
司马弓叫道:“常野,抓住她!送楼上去,锁她屋里。没有我的话,不准放她出来!去楼上把小姐捆起来,口里堵上毛巾,千万别让她叫出声,待会客商们要来了。等签完约,再放她出来!随她怎么喊!”常野抓住彩云一只胳膊往楼上拉,彩云挣扎着,常野面无表情,依然抓住不放,一句话不说,推推搡搡上楼去了。彩云被捆绑住手脚,放在床上,她还在拼命挣扎。嘴里堵着毛巾,发出唔噜唔噜的声音,仇恨地盯住坐在一旁的常野。
常野坐在一旁看住她,呐呐道:“小姐,别怪我,是……师父让我这么做的。”
彩云狠狠瞪了他一眼,甩甩头,企图甩掉口中的毛巾,却无效果,头发却乱了,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却愈显得风光撩人。
常野看着她因捆绑而更加鼓凸的胸脯,舔舔舌头便走出了房间,关上门,常野回头笑了笑便下楼来到了客厅,此时的司马弓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显得十分疲惫,往椅子上靠去。常野走了进来:“老爷,已经把小姐锁在屋里了。”
司马弓睁开眼,看了常野一眼,赞许道:“你这倒挺能干的。行!快去干活吧,做好一切准备,迎接客商!”
常野谢过师傅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转头,犹犹豫豫站住了。
司马弓问道:“还有什么事?”
常野说道:“师父,先前我……偷听你和小姐说话了。”常野故作憨状继续说:“师父,我无意听到的,我偷听了,就是偷听了,不能说谎。”
司马弓心想这小子还挺诚实,常野看了看师傅说:“你说薄家有制瓷秘术,咱们家也有制瓷秘术。还说什么“青花日月盅”。
司马弓很是吃惊说道:“你听到这个啦?可不许对外人讲!也不要多问,要守口如瓶,知道吗?行了,干活去吧。”
常野答应着出门去了,望着常野远去的背影,司马弓自言自语:这小子,倒也难得。
说着司马弓走进卧室,穿戴一新,对着镜子又仔细照照,这才满意地走出房间。只见司马大院一派忙碌。大门外,张灯结彩,悬挂青花瓷王旗,客厅里准备案墨、茶水、点心,一群下人忙得团团转。司马弓十分高兴不时指挥着下人的工作。几串长长的鞭炮挂在竹竿上,准备燃放。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就等着大批商户的到来。司马大院,一切收拾停当,整洁、排场、喜庆。二十几个下人,男男女女,排成两排,分列大门外,迎接客商。引得不少人围观。一面杏黄青花瓷王旗挂在大门外,迎风招展,十分威风。几个竹竿挂满鞭炮,等待燃放。司马弓穿戴整齐,神气活现地站在大门口。不时看看围观的百姓,充满炫耀之意。人群中有人招呼:司马先生,今天好排场啊!司马弓做出无奈状:“今年客商不多,人家远道来了,咱们得隆重一点不是?”说完便大笑了起来。
可是司马弓万万没有想到,他等了好久都没有一个商客前来拜访。司马弓开始有些急躁了,他和下人们开始张望,可是街上除了很少的行人,并没有客商的踪影。司马弓有些不安起来,但表面上还很镇定。
大头忍不住了问道:“师父,客商怎么还不来啊?”
司马弓狠狠瞪了他一眼说:“急什么?等一会就来了。”嘴里这么说,却忍不住又一次张望。迎候的下人和百姓已在窃窃私语,不时看看远处,再看看司马弓。司马弓额上沁出汗珠,焦急地张望着,往天上看看,嘴里嘟囔道:这些杂种吃了我的,喝了我的,总不会不来吧?这都到什么时候了!这时突然有人喊道:“来了!来了来了!”大家都往远处看去,果然出现几个客商朝这边走来。司马弓见状十分高兴,喊道:“快放鞭炮!”
一时鞭炮齐鸣,好不热闹。
司马弓迎上前去,笑容满面,一个一个抱拳拱手:“陈先生!王先生!孙先生!”司马弓还想继续抱拳拱手,却发现后面无人,像一脚踩空踉跄了一下。围观的百姓都笑了起来。
司马弓有些尴尬,往前数数,只有三个客商。往后看,的确无人。但又不敢怠慢了这三位客人,又赶紧小跑到前头引路:“请!请!”他眼睛却还在往后瞄,额头已满是大汗。几个人在隆重的夹道欢迎和鞭炮声中走进大院,显得极不相称。百姓们轰笑起来。下人们也忍不住都偷偷笑了起来。不少百姓摇摇头,不屑地散开了。
客厅里,司马弓正和孙先生、王先生、陈先生签约。司马弓盖上最后一个印章,把合约递给他们:“三位能来,我很感谢。”孙先生笑道:“我们三个都是老客户了,当然会来!”
司马弓不满地说道:“那些客户呢?几十个客商呢,都去了哪里?是不是昨天夜里玩得太晚了,太累了,到现在还没有起床?”
王先生说道:“司马先生,你怎么还糊涂着?倒是我们三个起床晚了,他们早就去和别家签约啦!我估计一大半去了薄家”
司马弓大惊:“真的?”心中一阵怒气,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
孙先生赶忙说道:“也就是猜测。”王、陈二人也附和着说:“对对,猜测,猜测。”
司马弓大怒,站起来大吼一声:混帐!几个人见状不对,赶紧拱手:告辞,告辞!
说完,几人撇下怒气冲冲的司马弓,快步出客厅去了。
司马弓越想越不服气,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突然大喊一声:“不行,我不能就这样算了,我非得讨个公道回来。”
他大步向外走去。大头上前问道:“师傅,你去哪?”司马弓头也不回说道:“去薄家。”
“师父,你一个人去行吗?要不要带上家伙?”司马弓似乎没有听到,大步走在前头。大头回身拿了一根棍子,几个下人也胡乱各捡一根家什,紧紧跟上去。
此时的薄家客厅里外都是客商,约有几十个人,有的在客厅签约,有的在外头花园聊天,显得十分轻松。其中一位客商对夏鱼儿说道:“我看今年司马家是没啥人去了,我认识的瓷商差不多都到你家来了呢。司马弓弄了那么一手,反倒弄巧成拙,他的一些老客户都不愿再和他做生意了。”
夏鱼儿笑着说:“那是各位看得起我们薄家,夏鱼儿深表感激。”
那位客商接着说:“不过,多亏那位任先生当场揭破司马弓,不然我们都要被蒙在鼓里,还以为薄老二一死,薄家瓷器从此大不如前了呢。”任凭风就在旁边,听见商客们这么一说不由哈哈大笑。夏鱼儿满意地看着,江伯端了一杯茶,亲自送到夏鱼儿面前,说道:“任先生真是能干,不到半天,和所有人都交上了朋友,太太,我从来没见过象他这样的人,他身上好象有一种魔力,吸引着人特别愿意和他亲近。”夏鱼儿眼睛盯着任凭风,心里虽然很高兴嘴上却说:“也没你说得那么邪乎吧。”
江伯认真地说道:“我是说真的,我老江活了几十年,也算阅人无数了,除了过世的大先生,任先生是我最佩服的一个人。”
夏鱼儿笑了笑,不说什么,只是看着远处的任凭风。
这时,秋儿背着小桃走进客厅。许多客商看到残疾的小桃和她纤弱美丽的面容,都十分吃惊也很疑惑,他们从未在薄家见到过这位姑娘。小桃害羞地看着大家,伏在秋儿背上,更让人怜爱。人们纷纷闪开一条路。任凭风抬头发现了她,眼睛一亮,兴奋地叫道:“小桃来了!”他忙起身跑过去,从秋儿背上接过小桃,轻轻放到客厅一张靠椅上。夏鱼儿十分意外,站住没动。大家一齐围上来。小桃有些胆怯,有些好奇又有些害羞地看着大家,慢慢垂下长长的睫毛,低下头去。
任凭风笑着看了大家一眼,说道:“各位,今天我要向大家隆重介绍一位天使般的姑娘,她叫薄小桃,是薄太太最小的女儿。”人们恍然大悟,纷纷点头。“本来小桃姑娘是不愿意出来见人的,她平时就胆怯、怕羞,因为她三年前双腿瘫痪,不能走路了。刚才我到瓷胚房去告诉她说,小桃,你不用害怕害羞,也不用自卑,我相信客人们都会喜欢你,她这才答应出来见大家。在刚才签约之前,各位都看到了真正的薄家瓷器,有几个品种最受大家称赞。各位可能还不知道吧,那几个最好的品种,都是由小桃姑娘亲自设计造型,亲自创意绘画的!”
大家都鼓起掌来,不停地赞赏小桃是一个难得的天才,小桃的脸更红了,低下头去,心里忐忑不安,这可是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啊。
夏鱼儿看着女儿高兴的样子,眼睛湿润了,自从小桃残疾以后就难得这样开心了。她感激地看着人群中的任凭风。就在这时,何家墨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这个任凭风,真的很会讨人欢心啊。”夏鱼儿一回头,不知何时何家墨已站在了她身旁。夏鱼儿很是惊讶,不禁问道:“家墨,你什么时候来的?”
何家墨看着夏鱼儿,满怀醋意地说:“早来啦,你的眼睛光盯着任凭风,哪看得到我。”
夏鱼儿听到何家墨这么一说,很是不满:“家墨,你怎么了,竟然说出这种话?”
何家墨看到夏鱼儿一脸怒气,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说道:“对不起,鱼儿,我是看任凭风太喜欢出风头,不是君子之道,怕你上他的当,他一个陌生人,突然跑到景德来,咱们都得小心,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夏鱼儿听他这么一说,更加气愤了,眉头一皱,说道:“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呢,要不是他帮忙,哪有那么多客商来薄家。家墨,我不招呼你了,你自便吧。”
说着,她撇下何家墨,去招呼客商了。何家墨恨恨地看着她的背影,自从多了这个任凭风鱼儿对他的态度是每况愈下啊,何家墨的心里就像刀刺一般,难道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就白费了吗?看到今天这种情况,他觉得自己站在薄家就像是一个多余的外人,反倒是任凭风把所有的风头都占了,把自己这个商会会长晾在一边。想到这里,何家墨不禁愤愤地甩了一下袖子,快步走出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