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们的联络点,准确的说就是东南大桥下面的岸边,平静的水面被桥上时而经过的卡车震的荡起了点点涟漪。两人手上各举着罐啤酒,当蓝谦的拉环拉开的一刹那,啤酒沫喷了上来,惹得筱晗憋着嘴乐,看着他愤怒的小眼神,她承认是她拿在手里趁他不注意摇了几下。
“干杯!哥!’’她举杯与他的轻撞了下,仰头就灌,任蓝谦紧锁着眉,每次她不开心,总是会猛灌自己酒。脸上已经染上了红晕,“哥,真好,还有三年就要离开他们了,离开这座城市了,看着瑾如父母那么关心她,我好嫉妒,这里,这里,好痛!”她指着自己的心,按了两下,“妈妈她好狠心,丢下我走了,那个男人找了个恶毒的女人,没人会管我……刚才竟然神经的打了电话回去,差点又和那个女人吵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任蓝谦已经坐到了她面前,搂住了她颤抖的肩膀,将她揽入怀,自从四年前颜阿姨因为癌症离开了人世,每一年,她都会在喝酒后拼命的哭,诉说着同一个事实。每一年也只这一次,她不是他平时看到的始终微笑着的颜筱晗。“颜颜,你并不孤单,你还有你哥我。”每一次,他总会这样说,虽然只有一句,但也足以填补她空荡的心。
那一年,她小学五年,蓝谦从他父亲那里知道她爸爸因为涉嫌贪污被革了职,她们家便从政府楼搬了出去,后来她爸爸被判了两年,其中还有蓝谦母亲求他父亲帮帮她好朋友颜岚的丈夫,才通过种种关系从轻处理的部分。那两年,他总是会带两人份的午餐和她一起吃,她妈妈为了供她上学和赚两人生活费,在自己上班的同时,晚上还会在烧烤店打工,终于她累垮了,这一病就没再起来,离开了人世。
那一晚,没有月亮和星光,只一张大大的帘幕遮盖着天空,好像这个城市关于她的故事就要结束了,准备谢幕一般。
没了母亲,没了这个世上最最疼爱她的人,这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来说无疑是最恐慌的。
颜筱晗对着母亲的黑白遗像,看着母亲的微笑,现在是那么刺眼。泪水早已经在她红肿的眼上干涸了,颤微地按着水果刀缓慢的划开了手腕上的血管,血渐渐向外涌出,动作如一张张幻灯片却又连贯的一气呵成。
窗外知了一直聒噪的叫个不停,诉说着一段哀伤,一世凄凉。
还是刚上小学六年级的她目光空洞的盯着慢慢流淌出来的鲜血,冰凉的感觉迅速蔓延到全身,无征兆地放声笑了起来,那个笑声到现在他都记得,冷静绝望的令人心慌。在他在她家找到她时她就是这样,混乱的头发遮挡住了她狰狞的脸,怔住了几秒,才颤巍巍的抱紧她飞奔到了医院。她依然记得,他说:“颜颜,你别吓我,你坚强,你还有我,你不孤单,你不能这么自私,我怎么办?”他一直在重复,你有我,你不孤单。
看着他冲过了一条条街道,躲开了一辆辆及时刹车的汽车,他已经没了理智,忘了打车,忘了叫急救。直到有好心人打了急救电话。他盯着一路流淌着的有些风干的黑红色血迹,如河流一般泛着死寂,冰冻着他的心。意识到她很冷,紧紧拥着她,泪水混着被他用脱下来的衣服包紧的血管渗出的血让过往的人驻足。在街道旁,第一次觉得来去的车灯那么刺眼,乱了他的心。世界已经天旋地转,迷茫的四处张望,眼神如一汪死水,混沌着,混乱着。身体从腹部漫上来的冷颤和麻酥的感觉让他有些眩晕的仰着头。
他抚摸着她的发,她的脸,“颜颜,你一定没事的。”这是他想对自己说的,对自己的安慰。她苍白的嘴微微动了动,失血过多的她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眼前就这么黑了下来,渐渐闭上了眼睛。看着衣服已经无法阻拦血从血管拼命涌出,他大吼一声,把衣服解下来,嘴迅速贴了上去,他怕用手堵弄疼了她。嘴里混着血腥的味道,让他的心狠狠的揪在一起。不停用手搓着她的身子,给她温度,她的脸被他的手弥漫上了深红色的血迹,“颜颜,颜颜,别丢下我。”
没人叫她颜颜,只有他,她懂事以来,就知道那个名分上是她爸的男人根本不在乎她,所以她坚持要大家叫她颜筱晗,而不是钱筱晗。急救车来的时候,车灯晃着两个人,照亮了一小片的光芒,那里一个女孩虚弱的躺在一个光着上半身的男孩身上,男孩身上也流淌着血,甚至让人疑惑两人是不是都受伤了,看着她苍白到青紫的脸,他的心跳就像是凝在地上的血块,停滞的叫嚣。
那时候他嘴角依然流着她的血液,渗透到他的喉管,一阵血腥味扩散开,喉结缓慢的吞咽。没时间让他自责,只有在她身边。
我们都有这样那样的不知所措,我们都有害怕失去的什么东西,我们又在这时力不从心,不安彷徨,谁能告诉我们该怎样面对?
看着手术室的灯亮的那一瞬,他瘫坐在地,望着久久不灭的手术中三个明晃晃的字,手指掐着手心,爆出根根青筋。
医院的四面都是纯洁神圣的白,不容侵犯,也让人害怕到想窒息。
直到她安然无事的抢救回来清醒后,他趴上前紧握着她的手,“答应我,没有下一次,不要离开我,这次我救了你,你的命就是我的,我不让你死,你就不许。”
“为什么?为什么要来我家?为什么救我?”她虚弱的拿起枕头砸向他,任由针头在她的肉里来回滚。头发凌乱的遮挡着苍白的面容,双手抱着头又一次抽噎了。她第一次和他吵了起来,为什么要救她呢?她想去找妈妈。她要离开这里。
他抓紧了她的肩膀拥着她,“还有我在,我在。”泪水掉落到她的发,她只剩安静的抽泣。“以后,你要好好的,别让自己受伤。”蓝谦轻轻摸着她的头发,“以后我是你唯一的亲人。”轻轻的一句话响在耳畔,这是他给她的这一辈子的许诺。
直到平静下来后,望着窗外的高楼,一排排整齐的排列。回过头,看见任蓝谦正从碗里舀了一匙粥在嘴边吹了下,又尝了一下,缓缓递过来,乖乖张开嘴盯着他吃了下去,她抚摸着一直日夜不离看着她的人的发,“哥,下次不会了。”她不会再让关心她的人伤心了,她还有她哥哥啊。
养好病,从那个男人出狱得知她妈妈去世的一个月后,领另一个女人回家开始,她就偷出了户口本,找他要改名字,因为父亲的关系,他也认识了一些警察局领导,于是她如了愿,即使代价是那个男人知道后扇了她一巴掌,“你个贱人,老子养了你这么多年,连跟老子姓你都这么不愿意!跟你妈一个德行!”她咬了他,恨不得咬下他的肉,喝****的血。摸着因为自杀而留下的伤疤,想着妈妈,连走之前的最后一句话都是说她自己对不起他,让她将来好好照看着那男人,而他呢?给她带了个后妈回来,然后再生了个野种,真是幸福的一家!
他轻抚着她的发,摆正了她的脸,让她与他对视,用手磨挲着她的泪痕,“颜颜,你不孤单,哥一直在,别难过,你哭起来很丑!”
海角公园的林荫路上,初中时的她背着手,踩着零碎的阳光,跟在他的身后,和他说,哥,你看,你名字里有个蓝字,我名字里有个颜字,这不就是蓝颜么?我喜欢我们的名字!
他们确实是纯粹的蓝颜,从小时候到现在,无话不谈,因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了。
在没有星空的夜色下,静谧的河面寒气渐渐袭来。桥上汽车飞驰而过的嗡嗡声在他们的静默中消沉了。
夏末无言,夏末,你的心在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