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忌！”晋薛猛地站了起来，“是我不该拿如英的事情激你。但是如果你是个男人，你应该想想，你心里不应该只有和如英的儿女私情！别忘了你是魏国的男人，你是一人可敌万乘的魏公子啊，你就忍心看着秦国渐强然后吞并诸侯？难道你忘了我们的光复魏国的誓言吗！”真可谓字字诛心，晋薛把大义抬到家国存亡之上，若是魏无忌醒着，魏国式微的打击和重振国力的理想绝不会弱于如英在他心中的地位。但是……
“阿衡，你听到了是吗？”晋薛突然看到，魏无忌的眼角迅速地滑落了一滴泪水。只有一滴，但是已经湿润的睫毛证实了那滴眼泪曾经的存在。
“听到了就赶紧醒过来！我陪你去看如英好不好！”说到这里，晋薛的心还是软了一下，“你去求大王，再不行，你带着她离开大梁啊！只要你醒过来，好不好？”晋薛说着几乎是带了哭腔，“天下之大，自然有容得下你二人之处。哪有万世不灭之国呢，几万年之后大家都是一抔黄土了，人生不满百，管他这天下姓姬姓嬴还是……”
晋薛声泪俱下的控诉忽然被一声轻微的笑声打断，往床上看时，魏无忌微微张开了眼睛，用两只被他揉的通红的手提起被子挡了半张脸，顽皮地朝自己眨了一下眼睛。
“阿衡，你真的醒了？”晋薛狠狠地揉了一下眼睛，复又在床沿上坐下。
“不想醒也被你吵醒了！”魏无忌说着露出脸来，稍稍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不能再放任你胡说了，再说我可要陪你一起犯诽谤罪蹲大狱的！”
“阿衡你真的没事吧？”晋薛终于露出笑意，轻轻地在魏无忌肩上又擂了一拳。
“哎呦，要被你打死了！”魏无忌有意大叫了一声，说着瞪了晋薛一眼，自顾自地解开衣裳露出肩头，果然连着被打两拳的地方已经青紫起来。
“阿衡，我不是有意的。”晋薛看到也是吓了一跳，忙跟过来探看伤情，“疼吗？”
晋薛是个耿直的粗汉子，不像魏无忌那般七巧玲珑心思，魏无忌不忍心再逗他。虽然有些酸痛，但是比起心里的伤痛，肩上好友打出来的伤简直就是救命的药一般。魏无忌忍下心中的酸涩，强颜欢笑道，“我这一碰就青紫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要被骗过多少次才记得？我都玩腻啦！”
晋薛腼腆地笑了一下，“我没有你记性好，但是下次绝对不会被你骗过去了！”
魏无忌微微一笑，若有若无地摇了摇头，伸出一个巴掌在晋薛眼前翻了翻。
晋薛咬着嘴唇眯起眼盯了魏无忌的手掌好一会儿，“要是你输了呢？”
“一样。”
晋薛一咬牙，“成交！”却没忍住又在魏无忌的肩头上累了一拳。
“啊——”随着一声惊呼，魏无忌向后倒了下去。
“阿衡！”发觉到这次手劲没控制好之后，晋薛摇晃了几下魏无忌还是没有再次醒过来——这次是真的打到了——晋薛苦着脸，满是自责的神色。
这时管家威叔带着医者回来了，晋薛苦着脸退到一边，实在没好意思说出魏无忌刚刚已经醒来的事实。
医者拿了个小枕头垫在魏无忌腕下，抚了抚白花花的胡子，双目微合手指搭在魏无忌的手腕上悬停了许久。
“我家公子怎么样？”威叔迫不及待地问道。
老医者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吓得威叔心里咯噔一下，却捂着嘴连呼吸都谨慎起来。
屋子里一阵煎熬的静谧过去，老医者终于张开眼。他轻轻咬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思忖片刻道，“烦劳大管家拿来纸笔，老朽下完方子便可抓药去了。”
威叔眼下整颗心都吊在医者这里，自然听了吩咐马上去取纸笔。
坐在一旁的晋薛待威叔离开之后，凑上前问道，“魏公子的身子如何？”
“急怒攻心倒还在其次，”医者顿了顿正色道，“从前公子可有咳血的症状？”
“这个……”晋薛沉吟着，对于好友的身体这下看来自己并没有特别注意过。
“有过一次！”门口站着的姑娘忽然插了一句话。
晋薛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女子微微笑了一下却不作答，“公子身子一向都好，只先王薨逝之后没多久有过一次。那天只有我和公子二人在一起，公子不让我说，因此没有别人知道……”女子说着声音渐沉下去，露出自责的神色。
“只有一次吗？”医者见到女子点了点头，脸上表情稍稍缓和，“老朽心里有数。看来姑娘是公子近前照顾之人，公子忧思过重加之熬心沥血，周身精血不足自然难以运转。这次昏厥不知是何打击，且看看吧，一副药下去明晨应会醒转。”
怎么会这样！
分明刚才还有说有笑！
晋薛听闻脑子一片空白。
不知医者和女子说了些什么，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没有，公子从不在女色上面上心，府内连侍妾都还没有。”
“哦？”医者看着面前绝色的美女此刻脸上忽红忽白，轻轻地讶异了一下，转瞬便压抑下来。他恢复微笑的表情看着那姑娘，“烦劳姑娘去看看贵府管家怎么还不回来吧。”
说话间威叔捧着笔墨回转，医者提笔写好一副药方，又嘱咐道，“大管家只管叫人去抓药，关于病人老朽还有些事情要交待，只望大管家不要责怪老朽僭越才好。”
威叔哪有责怪，忙不迭地应下。
“我去抓药吧。”晋薛忽然站起来。
“不敢劳烦六少爷，小人马上叫人去抓药。”
“还是我去吧。”
晋薛虽然没有说出缘由，但是他诚恳的目光让威叔心里一软，似乎也明白了，便点点头道，“那便麻烦六少爷了。”
魏无忌府内他自己便是家主，再没有可以主持大局的长辈，此刻晋薛自然是不能走的。眼下留在魏无忌房里晋薛也帮不上什么忙，看着好友昏昏沉沉心里徒然添堵，不如出去散散心。
晋薛走后，屋子里除了昏睡的魏无忌只剩下医者、管家和女子。
医者看了一眼女子，又看了一眼威叔。威叔会意，吩咐道，“蓁蓁姑娘……”
“嗯，那我先退下了。”这名叫蓁蓁的女子说着敛衽为礼之后退了下去。
蓁蓁姑娘离开之后，医者问威叔，“还是请大管家原谅老朽僭越，敢问公子心中可有私情？”
威叔自然知道自己公子对如英姑娘的一往情深，但是大梁城里谁不知道魏齐家的千金是魏王钦点的女人，恐怕不久之后就会宠冠后宫。魏公子和魏王争女人能有什么好结果！幸好知道魏无忌心思的人不多，但是相熟之人谁又看不出呢？威叔只能深深地叹息一口气。
“公子自幼秉承先王庭训，以家国大事为己任，私情一事先生言重了。大王恩典，明年公子便要大婚，迎娶赵国客卿之女，也算两国亲上加亲，儿女私情这种话还请先生慎言。”
“老朽就病情多问了一句，大管家恕罪。”嘴上虽这么说，但是从脉象上看起来魏公子体内阳气充盈无处发泄，也算得上这次急怒攻心的由头。不过想想年及弱冠的男子还是童身，一切也就能解释的通了，“公子房内之事外人本不该多说，但是也请大管家劝劝公子，阴阳调和本就是自然之理，请公子无需为了所谓‘洁身自好’极力克制。人力无法逆天道，不只是男女之事，别的事也请大管家多多劝谏。钢过强易折这个道理想来公子自然知道，逆天道行事久之，只恐怕会反噬其身啊！公子本来身体还算健壮，但是再好的人也受不了如此熬心沥血。”
威叔听得糊里糊涂，他只是管家，就算公子待下宽和，他哪里敢管主人的私事？但是此事不管，又牵扯公子身体康健，威叔只得含糊着应下。
当医者说这番话时，躺在床上的魏无忌其实已经醒了。他刚才是被晋薛一拳打得昏睡过去，不多时也就醒转。但是醒了之后浑身乏力也就任由医者号脉摆布，自己阖着眼又小憩了一阵子。
医者说的是他私事，但是魏无忌听了心里却似惊雷炸遍。都说人老成精，这胡子花白的老医者随口一句天道未尝就不是泄露了天机呢！
天命在秦。
魏无忌躺在床上悄悄地叹息着，自己真的就没有力挽狂澜的力量吗？朝野都说他是“一人能敌万乘”的魏公子，即便如此，也没有办法逆天而行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