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你了。”马先驰从线路管道的常规出入室走出,门外的值班警卫敬礼。一旁的两个轻武装警卫六轮机器人也随值班警卫摆出类似的姿势,马先驰向他们回以敬礼。
若在平日,这些中高级安全权限模块设备的出入口皆由三个该型机器人职守。站岗时,设备上的环形视野均将其他两个警卫覆盖其中,且每一个警卫皆接入不同的通讯网络基础设施,交由相互独立的安防系统进行处理。在理论层面,同时瘫痪这三套完备的系统、侵入模块设备而不引发安防警报的可能性几近为零,必须付出的代价太高昂。
在对安全要求更高的时期,反倒采用了理论上更容易被突破的自然人警卫,唯一一个说得过去的推论,那就是实际上整套安保系统中存在比自然人警卫还要易于突破的缺口。
马先驰第一时间想到了安保处理AI。
空间站中每时每刻都存在大量服务调用、权限验证、异常处理等事务请求,将各种相适应的AI模块置于中间作为代理人进行预处理、前处理、后处理乃至直接处理,已是久经检验的部署应用了。若是采用过往的服务器直接处理,辅以人工审核,则会有近三成的请求需要人工反复核准与跨事业集群间沟通,甚至是跨空间站群沟通。结果便是难以常规处理的请求堆积如山,大部分事业集群需要聘用现有人手的近百倍雇员才能勉强维持日常的运作,而精度和速度也没法达到AI的水准。
但若是AI模块并不如以往想象中的可靠呢?如果一个女学生都能凭借一己私欲轻松越过居民通讯AI模块……马先驰先前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不过可能是极少有的个例,线路管道的安保措施如此设置又让他浮想翩连。
衣服和身体上李氏日化的刺鼻香味将他拉回令人作呕的现实。和其他空间站群不同,马先驰所在的泛亚空间站群的大部分设备采用的散热结构是更为节能与成本低廉的空气型散热。非维护情况下,设备散热是将过滤后的气体高压高速地向管道内喷送,每间隔二十米便有冷凝机将空气进行降温,通过快速流动的空气让全部设备保持较均匀的低温。
在维护情况下,则会关闭空气系统,马先驰每经过冷凝机旁便被冷的浑身颤抖,而在冷凝机中间的空间,则是三十五摄氏度上下的气温。而正是预料到了这一点,在出入室和管道中间,“好心的”设立了一个不足五平米的单间浴室给维护后大汗淋漓的人员使用。
有人曾抱怨说这些经费不如设立几套带体温调节的工作装给维护人员使用,更多人则看穿了浴室的用意不在于舒适,而是在于洗浴的流程上。按流程,洗浴时身上的衣服着装必须投入洗衣机中进行清洗,才能使用洗浴设备。而这些洗浴设施和洗衣机中有没有探测装置防止人员进出时带有一些不应该带的东西,没有人说得清,只是,每个人均规定必须要进行出入洗浴。
思绪如麻,马先驰不太想搞清这里面的真相,失望和恼怒在脑中挥之不去。
于是他此时坐在租来的车内,喝了一口冷榨苦瓜月桂汤,并差点喷了出来。
如果刚才他的表情截图下来,想必非常适合加上漫画般的“!?”符号,用来做文字社交中的流行表情吧。
“喂,汉克!”马先驰吼道,“你给我弄来什么玩意,我说要月桂汤。”
“容我复述一下您的需求,马先生。”VI系统接话,“‘来一罐月桂汤,低脂的’,这产品按您过往的口味记录和社交网中普遍的好评都是您的第一选择……我应该降低您对苦瓜的口味评级吗?”
“别,”马先驰倒在椅背上,又喝了一小口饮料,便将其塞入车内的垃圾处理区,“你知道吗,五仁月饼里的每一仁我都喜欢,但谁要我把五仁月饼吃到嘴里,我就和谁拼命。”
汉克一时半会没有作答,想必是去检索全网资料去了。马先驰启动回程,按流程,他还要再回访女子军事学院宿舍,做最后一步检测才算完成疑难事务处理工作。
“根据分子料理学的几期报告,我必须指出五仁月饼中的几种材料混合在一起并不会和单独食用时有太多的差异。”车身上升,汉克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给你装个嘴巴你估计就不会说出这话了,不谈这个,用工作频道给马丁发个信。问问他还有什么要我跑腿的,别等我回去了又和我讲有什么乱七八糟要搞的。”
“收到,另外,饮食偏好已修正至非复合型。”
“可以可以。”马先驰扭开本用作维护时补充水分用的一小袋纯净水,一饮而尽。车子渐渐加速,将净是金属味的设备区域抛在身后。
待车靠近宿舍,马先驰又不免后悔没有手动驾驶,一小段路足足花费了二十分钟。虚幻的空间站气候系统在夏季晚五时,亦开始变得昏黄。
车正选址降落,来自马丁的回复姗姗来迟:“已有人回来轮值,事情办完就不必回来了。给你休了三天假,好好休息一会吧,这段时间辛苦了。”
马先驰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一年来,他从未享用过非法定假期的休假时间,也没有看到有谁能有这假可休。即便他连续上班已达两周,却没有考虑过“毫无人性”的马丁会给他补回假来。
“系统确实记有连续三天的带薪假期。”VI汉克补充打消了马先驰的顾虑。话又说回来,他应该要补四天假才对嘛。
行至金发女生的宿舍门前,马先驰摁下门铃,门上传来了系统回复音:您好,该处居民已全部外出。
果真是老练的处理,若在回访时间内,对方不申请临时外出的迁程而直接外出,则默认问题已解决。金发女孩也是不打算在马先驰身上在花任何一点时间了吧。
算是告一段落吧,马先驰闭目深吸一口气,用力吐出。先把考试搞定,再重新规划生涯计划吧,因为一些证据不足的噪音推论影响情绪也太不应该了。他转身往右侧的电梯方向迈步。
嘭地一声在身后响起,“ま、まで”(等下)紧跟半句急喘的日语。
专业方向的缘故,马先驰的日语还算修的不错。要是其他泛亚系的语言,就可要借助VI翻译才能听懂了。
他转身,只见一位女孩睡眼惺忪地站在过道上喘着气,她刚从金发女孩左侧的宿舍中跑出,左手握着一个全息信息记录卷,右手扶在过道扶手上。
马先驰确认了走道上只有他们两人后,用手指着自己,用日语回问:“那个,你是找我吗?”
女孩站直身子,闭起双眼,双手置于胸前,作了一个深呼吸,煞是可爱。身上穿着的淡粉纯色灯笼袖睡衣又添几分可爱感。
待女孩睁开浅蓝的双眸时,正眼看向她的马先驰感到心底受到一股冲击。她和金发女孩的唯一不同就是处处不同。
略显奇异的深蓝长发下是与野性美截然不同的精致五官。柔和的细柳眉下,像似化了淡妆的睫毛点缀着一双水润的杏眼,微微翘起的巧鼻和樱唇让脸颊上不明显的婴儿肥显得和谐有致,在精巧的脸庞配合下,丝毫没有消瘦感的瓜子脸确是神来之笔。在细嫩白皙的纤细身材下,竟无来由地内敛了一股富有能量的张力。
她的自报家门则解释了这人工雕琢搬的美感来自何处:“是,请容我自我介绍,小女子是月咏雪那。”
月咏,本不是原日本裔常见姓氏,或不如说,本就没有这一姓氏。如今则被改良人用作自己的姓氏,使他人一听便知其身份。
虽说马先驰在职业生涯规划的时候选择了政府旗下的研究机构路线,而不是大企业的路线,却没有意味着他对政治本身抱有什么好感,或者有什么政治诉求。恰恰相反,马先驰既没有政治敏感性,也不对政治抱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可他对面前的可爱女孩好意全然消散,比起各种主义本身,马先驰更不想和这些对政治主义抱有热枕和愿意为此付出精力的主义者们有什么交际。
他毕竟不能抽身便走:“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吗?”
“你是后勤事业的员工吗?”
“是的。”总不会有人穿着同样难看而臃肿的土黄配色工作服四周乱晃,而且也不是员工,是事业员。
“请将这个交给你们部门的负责人。”月咏将全息信息记录卷交与马先驰。
我该说句好的,然后就转身离去吗。马先驰看了看记录卷,次新款,最大容量型。他轻轻握紧,松开,又轻轻握紧。
“你不确认我的身份吗。”马先驰用中文问到,看着女孩的浅蓝眸子。
“后勤事业集群的马先驰先生,去年被录用,刚才前往线路管道进行例行检查。”月咏还以流畅的中文。
“为什么你不自己去送。我可不是跑腿的快递物流。”
“因为……没有时间了。”你刚才还睡眼惺忪。
“你刚还在睡觉吧?”马先驰说了出来,“而且如果我没有来,你打算怎么办?”
月咏美那双手置于背后,看上去在轻轻绞着,脸上则快速从犹豫变为决断。
“你一定会来的。只不过,比我想象地来早了十分钟。”
“但我还是没有理由替你送这个东西。即便你不担心我偷看信息,我还担心这是个炸弹咧。”
“它只有马丁·布什的生物验证才能读取,”月咏像看熊孩子一样地看马先驰,“车上和后勤事业都有包裹检查装置吧?是不是炸弹一查就知道了。至于理由,我不能告诉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但拜托你了,这个信息至关重要,请你将它送到。”
“好。”面对女孩九十度角的鞠躬请求,马先驰只想操蛋而滑稽的一天赶快结束。
“我要前往月面,终止这届黛安娜游戏。”马先驰没有追问,月咏自己说到。
“哦。”马先驰仓皇离去,他不想关心这个女孩打算去搞什么大新闻出来。租车、接入VI、飞驰回后勤基地、下车、上楼,马先驰只觉脑中仍被人塞满了莫名其妙的浆糊。
故当马先驰看到脑袋被打爆的马丁以往常的姿势瘫坐在躺椅上的时候,他很想再接一句“哦”。虚幻的黄昏中,似乎再没有半点真实的事。
刺鼻的香味和后脑袋上冰冷的金属触感一起将马先驰带回现实。
“Whyareuhere?”两小时前听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因为幸运吧。马先驰调皮的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