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妈才七十五不是,你怎么老说她八十多,她就愿意八十多?”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在我的感觉里,七十多岁的人自己生活没有问题,八十以上,不敢说。
他一乐:“你真说对了,她就愿意八十多,比七十多岁年高体弱,可以心安理得地受人供养,比九十多呢,似乎还没有那么离不爱去的地方不远。”
“那,我也八十多了,我们这儿,六个月是一年。”
“哎唷我的妈来,过来我看看,你哪八十多了,白头发几根了?皱纹几条了?找个笔给画画?”
我逃开。我最怕他近距离看我。各种细纹一览无余,我自己都极少照镜子,甚至自己的脸什么样都不甚了了。有天晚上我坐在电脑桌前上网,他在旁边,闲得手痒痒用手机偷拍了我一下,然后“安阳”一声,删掉了。我知道那照片定然是惨不忍睹,灰暗的苍老的无神的脸。我有时在公交车上百无聊赖就会自拍,看见的是一副同样松驰的脸,肿胀的眼泡。有了这个男人后,我更没有时间打理自己,心窝里只装着他,好吃好喝供着,挖空心思做好了饭,看着他大口地吃,心里甜蜜就会往外溢。想当年咱也是天仙一枚啊,二十岁的时候,坐在公交车上,一回头突然看见车窗的玻璃上映出一张脸蛋儿,那是谁?那是一张脸还是一朵花,如此美艳不可方物,分明就是一朵桃红色的花啊,我亲亲的男人,你为什么那时候没遇见我?
谁说那时候没遇见过,记得,我大学毕业刚工作那阵,坐公交车,经常会碰见一个背着书包的大男孩,眉青目秀,是不是你;我抱着五个月大的孩子上班,车上,还是有个眉青目秀的大男孩,自己好不容易抢到的座不给女生而是让给我,说:“姐姐你坐”,这个男孩不叫我阿姨而是姐姐,叫得我心里妥贴贴地受用。再后来,大男孩长成大男人,而我,已被风吹落,花如雨,零落成尘碾作泥,终于遇见了你。
遇见你,我方知道什么叫作无柰和无力。我不敢近距离让你看着我的脸,不敢在你面前换衣服,因为我没有坚实挺拔的胸,我的乳房小而且有点下垂,看上去的双峰高耸,全是海绵纹胸,叶小丫吃完奶后就开始笑话我,说我的胸像港台电视剧,纯属虚构,说我的胸,比较确切的说法是装了双排扣。每每正在或将要赤身的时候,我会命令他回过头去,只准摸不准看!洗澡,尽管我很想和你一起站在喷头的下面,在水雾中一寸一寸地抚摸你,一根一根地帮你洗过全身的毛毛,但是,总是在你出来后我才敢拿着浴衣进去。然后,再用浴衣挡着身体,无比迅捷地钻入被子下面,被子下面我才敢把整个身体展示给你,展示给你的身体,让你的手在我身上游走,让你的手掌扣住我的胸,贪恋着你的爱抚,不要拿走。
整个家已经焕然一新,终于可以过安生日子了,整日儿的,我欢天喜地,神彩飞扬,脸上总是带着笑,不管走到哪,不管遇见什么人,那是从心里头荡漾出来的笑啊,从小到大,我从未有过,是你,我的男人,给了我这样的幸福,这样的欢乐。
每天晚上到家,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给他泡上茶,洗好水果,耳朵竖起来等他回来。听说绿茶可以防癌,就给他买来绿茶;听说普耳茶可以降脂,又买来了普耳;喝着普耳,他又说:“乌龙茶也不错。”得,立即购来乌龙。家里光茶叶就摆着十来种了,每天都要先请示一下喝什么,而他总是说:“随便”,又总是说,多泡点儿。我是不喝茶的,有次我在开会时喝了一杯绿茶,结果就是两天没有睡着觉。那种脑子不转了却还闭不上眼的感觉,太恐怖,所以从那以后,乾隆爷的碧螺春都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