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经理,两年以上相关工作经验,年薪七万……调酒师,具备相关工作技能,工资面议……”他唉声叹气的将招聘启事从头读到尾,然后乖乖地从小门迈入这栋建筑,按照指示牌上的说明,来到一楼后院拐角处的人力主管办公室。
“您,您好,我是来应聘那个……负一楼酒吧服务生的,我叫肖一瞳。”他有些莫名的心虚,站在一张办公桌前,望着对面埋头写字的胖胖的管理讪讪道。
那胖子半天才抬起头,一双小眼睛在他身上滴流滴流转了几圈,半天才漫不经心的丢过来一张表格:“先填表。”
“哦,”肖一瞳有些茫然的接过,看了看,见只是一些基本信息,便安心的按照事先设计好的家庭、学历情况填了下来。“那个,我想问一下,这边工作是提供食宿吧?”
“那要看你能不能胜任了,”这管人力的胖子说话语调怪里怪气,死命盯着他,就生怕他趁自己不注意偷拿跑东西似的:“肖一瞳是吧,干活手脚麻利不?”
他忙不迭的小鸡啄米:“是,手脚非常健全!”
“谁问你健不健全了?!你当我是盲人啊,也罢,年轻人么,应该比较灵活,留下来吧。”
听对方发了话,肖一瞳暗地里大舒了口气,也吐了吐舌头:“哎!”
此时的胖子已经将整张表浏览了一边,突然想到了什么,歪了脑袋带着好笑的眼神看着木桩般站的笔直的家伙,然后缓缓开口:“看你的模样,不去念书了吗?不怕吃苦受累?”
“唉呀……您不知道,自打来了这锦川,我可以说是背到了家……”对于虚假陈述,肖一瞳早已做好了充足准备,台词背的滚瓜烂熟。完毕了,他还露出肖一瞳式傻笑和标准的呆子爪头动作。
“行,你先去领班那报道吧,待会儿再找人领你去宿舍。”胖子垂下眼皮,不再看他。
“谢谢您。”肖一瞳开心不已,拎着行李包向对方鞠了一躬,走出房门的刹那,灯光刺在自己脸上,他下意识伸出手遮挡,这才发觉额头上已满是汗珠。
原来说谎是件苦差事啊。不过,终究是第一步跨进来了。
人事部的办公室逐渐安静下来,胖子从座位上站起身,小心翼翼的走到门口探头观察了番,又急忙返回,拿起桌上的话筒,按下一连串数字。
“老,老板,他来了。”
这栋建筑物里的另一处房间,一位紧身休闲西服的男子用两根修长的指头捏住手机放在耳畔,昏暗的光线中那双鹰一般的眼睛忽明忽暗。
“考试开始。”他倏然笑了起来。
对于肖一瞳这样能拖一天是一天的人来说,他也是知道的,今晚是他们约定潜入考试地点的最后期限。而两位,怕是早就过来去积极熟悉这个新环境了。为了避免过早暴露在所谓的敌人眼中,他们商量的方案是互相之间不认识。可是,这娱乐城这么大,以后又该怎么接头呢?
当天夜里,肖一瞳就被领班带去领了身藏青色的侍者服,转而带去一楼拐角处的员工宿舍。一路上他的手指不停往裤子口袋里塞,触摸那里被塞进了的两只凉冰冰的小瓶子,模样有些像中学时期流行的装薰衣草的容器。锦萝说这是米老太太最喜欢用的水系术法传信工具,当有纸卷通过水系光影掉入刻有同样术法符的瓶子里,那瓶子便会震动,进而通知消息。
那干嘛不直接发短信好了!肖一瞳记不清那些繁杂的术法诀,闷闷不乐的想了一路。等到员工宿舍门口的拐弯处,一个身影一闪而过,险些和他撞在了一起。
“对不起,对不起。”他觉得是自己走路分神,忙不迭地道歉,抬起头却愣住了。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怪异的老头。走路蹒跚摇摆,严重的驼背使得身后像骆驼一般鼓了出来。这还称不上怪异,关键的问题是他居然戴着个鲜艳红色的呢绒头巾,将头发(或是光头)紧紧包裹其中,不留一缝。那双炯炯有神的黑眼珠子转了一圈,带动了整张皱巴巴的老脸颤抖。随后,老头对他报以邪邪的一笑,无声的走远了。
肖一瞳半天才回过神,猛的瞥见边上领班的冷眼,忙反应过来跟上。
“这老爷子好奇怪,是,这里的员工?”他憋不住了于是在后头小声嘀咕。
领班突然停下了脚步,肖一瞳赶忙稳住脚跟,以免发生交通事故。对方慢慢回过头,回答的语气却不带一丝感情色彩:“是。”
“可是,这装扮看起来好,好……”他挠挠头,找不着词来形容了:“新潮?”
“你的房间到了。”领班懒得再理睬他,推开一间房门,将钥匙塞进他的手中,然后大步离去。
新分到的宿舍有六张床铺,一眼望去竟有整整五张是空的。
唯一原先住此屋的青年见来了新舍友,马上从床上跳了起来,兴冲冲的靠到肖一瞳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新来的?”
肖一瞳正茫然的抱着行李,来回打量着未来好一阵子他将要睡觉的窝,开始准备挑床,便只顾点了点头。
“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有啥不懂的问题都可以问我,叫我十二就好了。”
没想到这家伙是自来熟。肖一瞳倒也用不着客气了,仔细想了想,他将手头上的侍者服甩开来,在自己胸前比划来比划去,苦皱着眉头问道:“十二哥,你说……这衣服怎么丑,还有个艳俗到家的红领结,真的要每天都穿这个面对每日来来往往的群众吗?那我的颜面何在?”
这里服务生的上班时间是下午三点到凌晨三点。时间一到,肖一瞳便迫不得已换上那套藏青色的侍者服,乖乖跟着领班和十二兄弟下到负一楼的酒吧。
刺耳的音乐、晃动的霓虹灯光,玻璃酒杯与装满液体的酒瓶和光鲜的调酒妹一样,在吧台上映射着醉眼的光芒。慵懒的流行歌手倚在台子的高脚椅上,手指调试着吉他琴弦,头发被染成了五颜六色。
大门才刚刚打开,来的客人并不多。肖一瞳紧紧跟着领班,一面挠着脑袋左右张望,一面听他急促的训教。
“看你那样,平时不怎么来这种地方玩吧,”领班没好气道:“作为一个服务生,首先要有好的眼力,绝对不能顾客向你招手你说你没看见,同时也要极好的记忆力,哪个客人要点什么要什么服务你都要记在心里……”说这句话时,领班毫不客气的用指头戳戳他的胸口,肖一瞳向后踉跄了一步。
“你的工作任务就是像小蜜蜂采蜜一般,拿好你的菜谱和餐盘四处游走……我也知道像你们这样来这里打工的年轻人,都是些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家伙……我呢,也不指望你起初干的有多好,但是你要记住,绝对不可以在自己工作地点里给我惹祸!绝对不要想着揩油,也不要去招惹那些客人,做事忍着点,尤其是,尤其是……”领班顿了顿,四处看了下,随手指了指一个角落:“看见了吗,那位乔少爷,我们最近的大主顾,肯砸钱的主儿,去,好好招待人家。”
肖一瞳向他指的那个方向的望去,角落里的沙发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线中,那熟悉的银白色头发的少年在晃动的人堆中若隐若现。
他回过神,一板正经的看着领班点点头,下一秒突然很想狂笑。
肖一瞳的服务生生涯于是自这天起开始。
凌晨一点,正是这座小城喧嚣结束,归为沉寂的时刻。负一楼的酒吧虽仍在正常运营,经过了这大半天的折腾,七彩的灯光依然晃眼,扭动的人群在舞池中越发的无力,空气越发浑浊。
“打扰了,这是你们要两杯的血色玛瑙。”肖一瞳好不容易才打起继续工作的精神,将盘中的鸡尾酒放下后,揉揉眼皮,继续从人群中穿梭,挤着前往吧台。
吧台上的水晶灯有些刺眼,一位年轻的调酒妹整晚花了大半时间倚在台面上,画着深紫色的浓重眼影,假睫毛随着她频繁的眨眼而有要掉落的趋势。肖一瞳有几度忍不住想提醒一下,又碍于情面,这话硬是出不去嗓眼。
“给我三罐冰啤酒,哦,还有两大包爆米花。”他靠近了,看着密密麻麻的单子,头也不抬的说道。
半天对方也没有动静,肖一瞳奇怪的抬起头,一眼便见那吧台上脖子伸的老长的调酒妹,用双手托着尖尖的下巴,鼻尖离自己距离极近,正用玩味的眼神看着他。
“嗯?”
“你是新来的?”她妩媚的咯咯笑着,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重的玫瑰香水味:“有点意思啊,工作很卖力么……”
肖一瞳被这她一笑硬是激了全身鸡皮疙瘩,猛的倒退一步,忽有种陷入盘丝洞的幻觉。“还,还好吧。”他勉强回一微笑:“那个,姐姐,麻烦拿一下啤酒,谢谢。”
“姐姐……人家很老吗?”调酒妹没有一丝动弹的意思,反而低头拨弄起了那涂得鲜艳的指甲。
肖一瞳一时无话可说。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她突然扬起眉头,鲜红的嘴唇上扬。然后顺手从柜子里拿出一杯冰柠汁,倒上三分之一的酒水,向他推了过去:“我洗耳恭听哦。”
他抱着餐盘的模样实在是僵硬,动动嘴角,他脑袋一动,长叹一口气:“你见没见过一个留着金黄色长卷发,模样很可爱的女生?她可能在这里打工,我找不到她了。”
“啊?你。”对方显然没料到等到的是如此回答,下一秒她恶狠狠瞪了过来,飞速收了冰柠汁,转身在酒柜中一阵捣鼓,然后将啤酒和爆米花重重丢在了桌面上,“原来是来找女朋友的……”她嘀咕一句,不再理他。
肖一瞳抿着嘴唇忍住笑,道了声谢,接过东西正要给人送去。冷不防一个家伙擦着自己身边以极快的速度跑过,肩膀撞击的力度不小,他险些摔了盘子。
“喂!”他朝着他的背景皱起了眉头。
那家伙挤过重重人群,跑的真是飞快,当背影快要消失在舞厅尽头。忽然间,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赶忙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
居然真是……手机,不见了。
“小偷!”
下一秒反应过来,肖一瞳猛的甩开盘子撒腿去追,人群拥挤,每一步迈出都艰难的很,那些醉鬼和进入疯狂状态的人时不时的撞到他的身上,如同一滩滩烂泥,“对不起,对不起,请让一下!”
待肖一瞳东倒西歪的挤到酒吧门口,人影早就不知所踪。喘了口气,他匆匆爬上了去一楼大厅的楼梯,那里只有两位抽烟的男人。上前做了打听,仍是一无所获。
“靠……”他懊恼无比的一边抓头一边踢着楼梯拐角的大理石柱:“这也太背了吧,第一天,第一天!”
“喂喂,新来的,你在做什么?”领班恰巧从门口经过,看见这家伙,眼珠子立刻瞪了起来。
凌晨三点,酒吧经过一夜的喧嚣终于归于平静。
熄灯关门,最后一批穿着侍者服的青年出了大厅。十二的胳膊始终缠着肖一瞳的肩膀,一副十几年莫逆之交的模样和他勾搭着走出了娱乐城负一楼。和五彩的霓虹灯相比,外面的月光显得格外孤寂清冷。
十二是个十分能说鬼故事的人,那种拉长版的脸孔配上沙哑的声带,不做电台午夜节目的DJ实在是可惜了。只是这回宿舍的一路上,和他离得最近的肖一瞳魂不守舍,手指一个劲有意无意的往口袋里插,不住的在暗地里叹气。
“哇……没看出来,一瞳你是高手啊,我说了这么个带劲的鬼故事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十二见吓跑了其他一堆兄弟,对着他呆滞的面孔惊呼起来。
“啊?”肖一瞳茫然的抬起眼皮:“什么鬼故事,你在说鬼故事吗?不是什么人和动物……”
“行,你厉害。”对方使劲拍拍他的肩膀。
回宿舍必经Star——Dream一楼的后花园,拐了弯,小道那里唯一的路灯坏了好久也无人问津。他们走了几步,便听见面前黑暗的角落里传来阵阵喧哗。
肖一瞳下意识竖起了耳朵,黑曜石般的明眸忽的张大。
是一群家伙在殴角落里的一个人,那个人已经跌倒,抱着头在几个人的脚尖来回打着滚,呻吟声不绝。
他的身子刚一动弹,肩膀便被十二死死按住了。
“嘘……不要过去,”十二摇摇头:“那些个人是我们这的保安,不会随便打人的,肯定是有什么原因,没事,别管那么多,我们走我们的。”
“就算是犯了天大的法也不能这样殴打吧……”肖一瞳冷冷拨开他的手指,面向那个角落声带提的老高:“喂!住手!”
黑暗中的这群人停下了动作,将视线抛了过来,短短几秒后,其中一个男子迈着大步朝这边走来。
走近了,肖一瞳不觉大吃了一惊:“领班。”
“是肖一瞳,十二啊……”那领班见是他俩,神色缓和了些。然后慢慢地,他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器物,向肖一瞳递了过去。
手机完璧归赵,肖一瞳接物的手臂僵在半空中,才想明白他倒抽一口气:“难道那个……那个……”他向角落里努努嘴。
“是……就是小偷,挺胆大的小偷啊,在我们这儿都敢这么猖狂,给他妈点厉害看看罢了。”领班动动嘴角,进而点起一支烟。
肖一瞳看着对方的模样,心中不禁有些恼火:“所以你们就这么……”
“少说点。”这话被十二强行打断,那家伙麻利的挡到了前面替他道了声谢,拉起肖一瞳便往宿舍方向拖去。
躺在宿舍的床铺上,屋里的小台灯光线昏黄。十二像长颈鹿一般探过头,对闷闷不乐的室友严肃道:“哎,你是新来的不知道,这儿有这儿的规矩,肖一瞳啊,干好自己的就可以了,不要去干涉其他人的工作,因为这里的老板不喜欢……”
此时的肖一瞳正肩膀靠着枕头躺在新床上,掌心翻转着那只刚刚归回的黑色诺基亚,不知怎的,他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这一天折腾下来,又似乎哪里都很正常,说来,他还是幸运的。正听十二这么一说,想起潜入这里的目的,他忽的来了精神。
“你们老板?”
“对啊,韩胖子,现在好像去哪旅游去了吧……”十二漫不经心的修着指甲。
是吗?肖一瞳别有意味的笑了笑,将手机放在床头:“你见过他?”
“哪的事,我又不是经理。只是电视上见过,别看我们老板一副熊样,其实听说还是个不错的人……”
“怎么讲?”
十二已经洗漱完毕,钻进被窝一把关了灯,黑暗中那台老旧的空调悉悉率率吹吐着凉风。肖一瞳张大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一片虚无,静静听着室友略带疲惫的声音。
“其实我也被领班叫着去帮忙才知道的,老板在离Star——Dream大约五里路外的郊区设了个慈善中心,专门收留一些乞丐孤儿,和那些就怕媒体不知道的其他老板不一样,韩胖子可没有大张旗鼓的做戏宣传,而且那些被收留的人啊,的确过的挺好的,有吃有住的,这是我亲眼目睹。就这点上,作为你的前辈我觉得在这干活不会吃亏……嗯啊,感兴趣?那改天我带你去看看……”十二说着说着,翻了个身小呼噜却不自觉的打了出来。
“好啊。”肖一瞳轻轻呼了口气,凌晨近四点,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脑袋一片清醒,困意全无。
不为外人知晓的慈善中心?
午间的烈阳灼伤了窗外枇杷树的叶子,烤的焦了,发黄打起了卷儿。肖一瞳坐在食堂的餐桌前发了会呆,便从窗户的反光中瞄见了不远处角落里的一抹金黄。
他兀自傻笑了起来,端起餐盘走了过去。
冷不防被一个人影投下来挡住了光照,锦萝手中的筷子在土豆丝中心顿了顿,缓缓抬起眼皮。
“嗨。”肖一瞳抱以一笑,毫不客气的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扒了口饭,又突然哼叽了声,从自己餐盘里拣出块鸡腿,放入女生的碗中。“几天没见你好像瘦了……”说这话时他的头埋的很低,似有似无的在找着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