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富来个痛快,知道喊话日本人也不会停下,干脆,举起盒子炮,冲天打了三枪。
井上没想到对方有枪,还开了火,忙令手下人卧倒,寻看着,判断着,过了一会儿,他见对面没动静,从旁边人身中,要过步枪,推上子弹,“啪、啪、啪、”来个连射,他当过军人,这是试探对方的火力。
常富忙上前,按倒父亲,爷俩儿掩在土坡后,再看周围的人,听到几声枪响,也都十分地紧张,四处的躲藏,这些人,包括炮手,都很少与人面对面地交锋。
常大杠子心里也有些发慌,不是怕日本人,而是怕真打起来,伤着自己的人,他知道大伙儿把他当成主心骨了,脸上努力呈出镇定地说:
“大伙儿别怕,小日本人少,咱们人多,他们再敢乍呼,用土炮轰这些王八蛋。”
井上又打了几枪,见对面没开火,他疑惑了,不敢贸然前进,可是趴在这儿,眼看着水坝被扒,又不甘心,他半蹲着,摆下手,示意向前探走。
常大杠子想,明人不做暗事,还是把来意告诉日本人,他扯开嗓门高喊着:
“对个儿的日本人听着,我们不是来找茬跟你们打架的,我们只想把这水坝扒开,以后咱们还共用一条河里的水,我们人多,你们就别来硬的了,你们手里有家伙儿,我们手也有,这枪子不认人,伤着谁都不好……”
井上从对面传来的话听出来了,是当地人,这他就不在乎了,站起来,拔出军刀,高举着,嚎叫着,率众向前冲来。
常大杠子带的人,胡乱地射击,距离远,也来不及瞄准,枪是打响,子弹不知射到什么地方去了。
井上从枪声中辨别出,对方根本没有战斗经验,他想一鼓作气冲上去,但是手下的人,大多数人没有枪支,手里拿根棒子,再说了,拓民们一般是有家的,也怕丧了命,扔下妻儿老小,所以,声音喊得响,步子迈得小,听到枪声就趴下。
常大杠子喊着放土炮,可是放土炮的人,太紧张了,身子和手止不住地哆嗦,土炮半晌没打响。常大杠子急了,撸胳膊挽袖过来,让炮手靠边,他年轻时,胆子就大,也放过土炮,这土炮就是平时人们说的大抬杆,又笨又重,常大杠子双手架起土炮,咬着牙,心里暗骂:王八操的小日本, 让你尝尝这家伙的厉害,手指用力一勾,就听“轰”的一声山响,一溜火光飞出,可能是药装得太多了,土炮的后座力太大,一下子把常大杠子搡个跟头。
常富以为父亲受伤了,扑上去,抱住父亲大喊着:
“爹,爹,你咋的了?”
常大杠子坐起来,抹了把脸上尘土说:“这是哪个二百五装的药……”
炮手说:“我……我寻思多装点药,劲儿大,老常大叔,没伤着你老吧?”
常大杠子顾不得回话,忙俯在坡后,向前寻望,嘿,打没打着不知道,反正日本人都趴在地上,不敢再往前冲了。
井上没想到对面还有炮,别看他在军队当过小队长,可也辨别不出这是什么炮,看看左右,感觉没人被击中,怕再有第二炮轰来,嘴上喊叫,心里胆怯,不敢再往前冲了,只能就地还击。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动地方,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扒水坝的那边派来人,气喘吁吁地对常大杠子说,坝已全部扒开了,人也都撤回去。
常大杠子见已达到目的了,心里挺高兴,他就是个大粮户,没有指挥过这么多人,更没打过仗,以为人跑回屯就万事大吉,摆手对大伙儿说声走,这话音还没落,三十多人,起身掉头就跑,生怕落在后面,被日本人按住。常大杠子愣住了,还想说什么,人们已跑出很远。上阵父子兵啊,常富没忘父亲,架起父亲,连拉带拽的跟着人们往回跑。
井上这下全看清了,原来对方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一跃而起,举起军刀,咆哮着。拓民们也勇气倍增,呼喊着,追击上来。
常大杠子与儿子落在最后面,他虽说身体强壮,也是年过半年的人了,腿脚发沉,尽管儿子拉扯着,也越跑越慢,眼看日本人快追上来了,他气喘吁吁地对儿子说,让儿子把盒子炮给他,他在后面抵挡,掩护儿子。常富说什么也不肯丢下父亲,他不时回头开着枪,心里慌张,子弹不知射到哪儿去了,不,就是给他时间瞄准,他都不一定能打得中,常家大院这几支枪,是前两年闹胡子时买的,平时,怕惹祸和走火,都锁在柜子里,常富摸过几次,只是会放而已。
前面常家大院的五六个护院炮手,发现老东家没跟上了,停下回望着,相互又对下眼光,返身回跑接常大杠子父子。
井上率人已逼近了,不住地射击,他们看到远处的水坝不存在了,心中怒不可遏,恨不得追上前面的人,统统地杀死。
炮手们来到常大杠子身边,两个人架起这个老东家,其余人随着常富就地还击掩护。过了一会儿,见常大杠子跑远了,没有危险了,常富等人,边打边撤,因为没有战斗经验,两个炮手先后中弹倒地,其中一人,哼都没哼一声就死了,另一个人受了伤,疼得大喊又叫,常富和剩下的两个人,自顾不暇,早跑没影儿子。
井人率人冲过来,把那个受伤的炮手,围在中间,他提着军刀,如恶狼似的盯着炮手,嘴里含糊不清地骂着。
炮手看着这群日本人,惊恐万状,哀号着,哀求着。
有的拓民上前,踢打着炮手,更多的拓民举着步枪和棍棒,用日本话大叫着,意思是打死、杀掉这个炮手。
井上正想在拓民前面,展现他军人英勇气概,他说大和民族的利益不容侵犯,他要让满洲人知道日本开拓团的厉害,随即举起军刀,伴着怪叫,军刀落下,将汗水和泪水满面的炮手人头,砍了下来……
事情闹大了,为扒掉开拓团的水坝,当地庄稼人,搭上两条人命,而且死得那么悲惨。百姓们愤怒了,抬着这两具尸体,去当地官府喊冤,当地官府处理不好,逐级报告,最后报到省政府。
张作相气愤难抑,但也棘手,日本领事馆已找到省府,倒打一耙,说开拓团受到暴民袭扰,逼省府缉拿所谓的凶手。“满铁”也在奉天提出抗议,还叫嚷要增强所管辖铁路及属地的守备力量,说白了,就是个变相的威胁。
马明金接到副司令长官公署的电话,让他去见张作相,自被委任团长后,他很少在东大营,经常去郊外的营、连,督促训练,他信奉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早晚有一天,军队会派上用场的。
张作相坐在办公室的沙发里,阴沉着脸,见到马明金,不悦的神情稍缓和一些,还是闷闷不乐。
马明金立正站着,猜不出张作相为什么叫他来,以他团长之职,很难接触副司令官,若有任务,也是通过旅部或参谋处领命。
张作相:“天岗有个常家大院,是你们家的大粮户吧?”
马明金一愣,连忙说是。
张作相:“前几天,天岗发生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马明金说已知道了,常大杠子来找父亲,求个主意,父亲去关内,马明金回家时,听弟弟说起死人的事,他只能叹息,作为军人,他不好也不能参与地方的纷争。
张作相:“我听说开拓团有个叫井上的,把当地一个受伤庄稼人的人头给砍下来了,妈拉巴子,这两军交战,都不打伤兵,这小日本下手也太狠了。”
马明金当然也是个悲愤,可他能说什么呢,常家大院是他们家的粮户,他管常大杠子叫叔叔。
张作相:“我派人去调查过了,是那个常大杠子挑的头儿,可细想起来,怪不着他,日本人修水坝在先,常大杠子领人扒水坝在后,按理说扯平也就算了,可日本人还不依不饶,紧着闹腾。”
马明金似乎听出点什么:“请问副司令,您的意思是……”
张作相:“我能咋办?妈拉巴子,这要是以我早先的脾气,我早就……唉!现在不行了,官身不由己啊。弄不好整出个外交事件,惊动了南京政府,不,就是让少帅跟着上火,我……我这个当老叔的也不好说啊!”
马明金听张作相把话往回收了,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张作相沉吟着:“我叫你来,也没别的意思,我知道你爹没在家,你有时间,找你们家那个常大杠子粮户过个话,别跟开拓团较劲,吃点亏就吃点亏,能让着就让着。”
马明金疑惑地看着,暗想,说这话的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张作相吗?
张作相难得一笑:“你看我干啥?”
马明金神情一乱,忙说:“我……我是在听副司令的训示。”
张作相:“我听说蛟河那边的老爷岭又新起来两拨胡子,闹得挺厉害的。”
马明金又是一愣,蛟河不归他的防区,有没有胡子这个情报,也不在他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