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流着泪缓缓跪倒在他的面前……
“失火啦!快到陈家大院去救火啊!”晨曦中传来一阵杂乱的呼喊。远远可以看到,我家所在的地方真的冒起了通红的火苗。
“是母亲!是母亲!娘,娘……”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我再次看一眼父亲,父亲的脸很安详,没有一丁点儿痛苦。我顾不了许多,立刻拔腿朝村子里跑去。
陈家大院突然胃出了火光,那火光挣扎着,跳跃着,似乎在向最后的黑暗挑战。
院内有许多人,也有人拿水桶在泼水,但火灾实在太大,众人无法靠近。
“这大院好端端的咋会起火呢!”有人问。
“是太太自己放的火,她自己把门关得严严的,现在人是没法救了。”
“娘!”我撕心裂肺地哭喊了一声。
我知道这辈子我做下孽了。
一切的一切就这么了断了,不需要再去争执什么。趁着众人都在救火,我就这样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陈家庄,离开了这个生我、养我、给我欢乐、又给我痛苦的地方,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三爷爷讲完自己的故事整整用了大半夜的功夫。
故事讲完了,三爷爷如释重负,他说在他这一辈子里,这件事始终是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如今能够回来,可有机会把这心愿给了了。
但是我却还有许多疑问。我说:“照您这么说,在义地里的那座没人管的坟是您父亲的?”
三爷爷点点头。
“那您说的陈铁牛爷爷他一定知道当年所有的事,可村里咋没有一个人听他说起这些事呢?当初他是咋从日本人手里逃出来的?”
三爷爷叹口气道:“这事还是我前几天回来后才知道的呢!铁牛叔早年被人抓去干过两年土匪,他老人家经验老到,知道鬼子咋枪毙人吧?用三人大盖从后脑勺只给一枪,老鬼子枪法都准,一般不打第二枪。铁牛叔绝就绝在这地方,鬼子放枪时,他把头突然一歪,那子弹从他脖子进去,从口里嘣出去了,没打着要害。他老人家因此而得了一条命,只是再说不清话了。鬼子走了以后,咱村去收尸的发现他还有一口气,便把他给偷偷藏了起来,他的命就是这么保下来的。”
我始明白,陈铁牛老爷爷为啥一直瘪着个嘴,原来其中有这么一段原因。
“那您老人家后来咋又去了台湾呢?”
“这话说来话长,我只告诉你个大概吧!自从离开陈家庄走了以后,我便沿着济青铁路向西流浪。没过多久日本鬼子就投降了,后来在潍县翻到了来收复失地的国民党部队,他们正在扩充兵马,便把我给招了进去。没想到这一进去,就再也没有机会出来。直到三年内战结束,国民党大部队往台湾撤时,我想脱身当时就来不及了。于是就跟着大部队从福建去了台湾,这一去就是五十多年,五十多年哪!这中间有多少次我想回来,可一直就申请不下来。为啥?没有钱疏通关系,人家不给办手续啊!后来能办手续了,真要回来了,可又不敢回来,我是怕那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啊!”
“不过三爷爷你还真是应该回来看看,您看咱这儿现在生活也好了变化也大了,最重要的是您可以了却自己的心愿了!”
“是啊了真是该回来了。树高千丈叶落归根,你们那书记说的对啊!”
“那您去台湾后成家了吗?”
“哪里可能呢了就那么小的一个地方一下子去了几十万部队,那驻地才有几个年轻的姑娘呢?就是有,还不是那些当官的先下了手了俺们穷当兵的哪有那么好的福气啊?再说了我心里还一直装着那个由美和杏儿呢!我觉得这辈子不能够再对不起她们了。所以我这找媳妇的心真是很淡。这人就是这样,一辈子真是个命哪”
“那由美你也再没有她的下落吗?”
“没有了。打在家里里见过她最后一面后,我就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至今都不知道当年是不是因为她才闹出的这些事情。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一切就都让它过去吧!”
三爷爷自嘲地摇了摇头,微微地笑了,笑得有些凄凉。
我沉默了。我忽然觉得三爷爷说的有道理。
当今社会,人类已经迈着轻捷的脚步跨人二十一世纪,因为有了互联网,连整个地球都快要被称呼为地球村了。但是人类的感情依旧被各种各样不同的痛苦和伤心所累着。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如果非要把它弄明白,反而失去了其中的意义,本来是二件美好的事情,可能最终会变成生命累赘的。
生活上更好地关心他、照顾着他。我从内心更加同情这位老人,并让媳妇在生活上更好地关心他,关照着他。
这几天每逢下班回到家中时,总看不到三爷爷在家。问起媳妇来,媳妇说是他这几天忙着给他的父亲重新建坟呢并且还给他父亲订做了块很大的碑,只是他身体却不如以前了,这几天老是咳嗽,吃了药也不管用,可能是累的吧?
这天我下班时,媳妇告诉我说,三爷爷把他父亲和母亲的坟合葬到一块儿了。那坟已经竣工了,听村里人说很是气派。于是我骑着自行车去了义地去看,那坟果然修得很气派,也真有一块一人多高的大碑竖在那里。只是奇怪的是,三爷爷却依旧把坟建在义地之外。
“三爷爷,您这是干啥呢?咋还把老爷爷的坟建在外边啊?如今这年月了,谁还论究当年那些旧事啊?”
三爷爷抬头往义地那儿望了一眼,缓缓道:“知道什么叫义地吗?那是埋葬列祖列宗有德之人的,他可不配啊!”
我无言以对。我在他身边停下来,想看看那石碑上刻了些啥,那碑正中却刻着“陈公讳全盛、母陈氏谢罪之墓”,偏左下角是一行小字:“孽子绍明敬立”。
我愕然:“三爷爷,您这是?”
三爷爷仰天长叹:“父亲这一辈子,可谓罪孽深重。我罪如何?形同逼母弑父啊!罪父孽子,其过齐天,何以重教陈家庄后人?如今唯有一点办法,我这里还有一点儿积蓄,我想把它捐给村里的小学,那房子的确有些破了,也该修补修补了。
“这?这钱还是您老留着自个儿用吧!”
“用不上喽!这件事无论如何你得替我办了,这是我最后一桩心愿,我信不过他们的,你一定得替我了了心愿,啊?”
他说的如此诚挚,我只好答应他了。
我帮他拿了铁锹工具跟他一块儿回了家。
在家里,他打开了那只小皮箱,从最底层取出一扎钱来,那竟然全是美元!
三爷爷长长地吁口气,道:“这是我一辈子的积蓄,一共是三万八千六百美金,这六百美金我留着自己使使,其中给你们留下三千美金算是,我在这儿住下后给你们添了累赘,给你们一点家用。剩下的三万五千块就麻烦你给处理了。”
我在心里算了算,这三万八千多美金差不多要合二十四万多人民币呢!这可是一笔巨款啊!
“不不,三爷爷,我们一分钱也不要,我们不能要你的钱。”
是啊!我们怎么能要他的钱呢?我在镇上有工作,家里还有地种着,算是衣食无缺,而这些可是他一辈子节衣缩食积攒下来的啊!
不过三爷爷如此郑重其事地说要捐款,我当然不能把它当成一件小事儿。我立刻打电话给镇政府我的领导,领导又把此事跟书记和镇长汇报了。第二天上午他们都赶到我家来了。他们一齐握着三爷爷的手感谢他对陈家庄小学的关心,他们还表示要抓紧研究,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改造方案,然后征求他老人家的意见,并希望他老人家能够提出宝贵的意见来。
三爷爷看到镇领导这么支持很是感动,他竟不住楚據蓀着自己的眼睛。然而陈家庄小学的改造方案还没定出来三爷爷就不行了。
那天我带他到医院去查的时候,医院一位肿瘤科大夫说他自个儿上个月已经来查过了,他患的是晚期肝癌。当时医生让他住院,他老人家无论如何也不肯住,当时也没个家属陪着,也不知他是哪个村的。
没过三天三爷爷就走了。
村里就我和他的关系最近,只能由我出面替三爷爷把丧事给办了。
给三爷爷选择埋葬地点的时候,有人提出要把三爷爷埋在他父亲的坟后,我不同意。我和村里的一些老人一起在义地里找到了杏儿的坟,把他埋在了杏儿旁边。
天地悠悠,逝情未了,也许这是我所能给他的最后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