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我的爱妻:
忙碌中的时间过的真快啊。亲爱的,我已经快要抵达地球了。现在正靠向月球呢,我说的是真的月球,而不是土星哦。
该怎么形容呢,那种心情就像期待着即将出生的孩子一样吧。紧张,兴奋。你看,字都写歪了呢(我不会告诉你,我已经练习隔着防化服拿笔写字很久了)
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你了。爱你。
不说了,写字挺费力的,中尉正在叫咱呢。
PS.请保佑我们顺利而归吧!
写于地球时6月1日
——
耳机里的催促声越来越急。路易手一抖,隔着防化服握住的铅笔飞了出去,因为事先拴在了栏杆上所以不至于到处乱飘。他把铅笔和日记本收起,不忘看了眼封面背后的相片。
经过二十五天整的飞行,灰鸽号已经越过茫茫太空,进入了月球的引力范围。此时他们正在灰黑色的月球背面航行,很快他们将绕到正面,寻找失落的太空港。
史书上介绍那座空间站名叫“阿尔忒弥斯”,名字取自希腊神话中的月亮神,一位飘逸洁白的女神。过去它是那般繁荣,人声鼎沸,绝不亚于现在的亚当城。好景不长,阿尔忒弥斯甚至还没来得及建成完毕就永远的变成了残破的废墟,没有人为它撰写过任何颂词,它如夜空中华丽的流星,一闪即逝。
“请所有人立刻到船舱集合!”中尉又催了次,“我们不会在中途停下,所以想要看到月球的,机会只有一次。”
路易最后检查了一遍面板上的数据,一切正常。他熟练地打开舱门,轻松地飘过连廊,经过消毒间来到船舱。驾驶舱门洞开着,所有人都围拢在中尉身旁,面罩紧紧地贴在玻璃上。路易不清楚他们在看些什么,因为舷窗外黑咕隆咚什么都没有。他见所有人包括中尉在内都在看,于是他也把脸贴了上去。
眨眼间,一道亮光如利剑般破开黑色的幕帘,明亮的光芒从月球的左侧缓缓溢出。月球的面貌渐渐在光明下变得清晰。大家露出期待的表情,能够真正的亲眼看到运动中的月球,而非在照片上,对他们来说是第一次。
只见一道弧形的灰色球体从玻璃的左边移来,阳光也变得更加耀眼。路易用手遮了遮,但那种火辣辣的热度仍然透过手指射到了脸上。
“你看!月亮!”帕米尔瞪大了眼睛,似乎要把每一帧画面都刻在头脑里,好回去后和同事吹牛。
“嘘。”汉娜在唇边竖起手指。
“上面有什么?”大卫问。
“岩石,然后……”帕米尔歪了歪脑袋。
“喂那些灰色的碟状是陨石坑吧。”
“嗯。”
“那陨石哪儿去了?”
“烧没了。”
“据我所知,月球上没有大气层。”
“那么就是地壳运动造成的。”
“是嘛。”
“哦,它太大了!你看,就像大卫脸上痘痘的痕迹。”
“去你的!”记者粗鲁地用肩顶了顶帕米尔,尽管那些坑的确很像。他被迷住了,悄悄地把手持摄像机移到了前面。
“你看,那些坑看起来都一样深。”
“那么,就是陨石和地壳运动同时造成的咯。”
帕米尔机械地转过头看了眼身旁的大卫,记者的想法很特别。他想表达这个意思。接着帕米尔又把注意力放回到了月球表面。
大家并排站在一起,一同观赏着月球上的日出。它是如此的不同寻常,仅仅两分钟,太阳已经露出了灿烂的面容,月球的全景暴露在了众人的视野里。它比路易想象的要小许多,而且并不是史书上描绘的那样:皎洁如玉盘。
比起泰坦星上的月亮——硕大的气体星球,真正的月球要逊色许多。可它不会遮住全部的天空,也不会给人带来那种压抑的被吞噬的感觉。它是地球的一部分,围绕着地球旋转。所以史书上讲的形如玉盘,应该指的是它在地球上看到的模样吧。
如今,大家都在称呼土星为“月亮”。从严格的定义上讲,土星是行星并不是月亮。但从人类的立场看,它从东方升起西边落下,区别白天和黑夜,就如月亮那般。可见即使到了新的世界,人们仍旧摆脱不了对月球的依赖情感。
灰鸽号正从月亮上空缓缓驶过,从后背绕到了正面。探测射线正在以每秒上万平方公里的面积扫描着月球表面,这些数据是人类离开地球的一百年来首次获得的月球真实资料,此前甚至没有一架探测器飞向这里。
对于全部近三千八百万平方公里面积的月球来说,要想在上面找到芝麻大的建筑还必须花费更长的时间,但灰鸽号不可能在此停留过多。它们必须在日落前在地球预定目的地登陆,否则中锋号会知道他们在这里磨叽什么。
就在这时大卫忽然兴奋地尖叫了起来,他将摄像机连接到计算机上,只见屏幕上,一片放大的建筑群赫然从地平线露了出来。
“是城市!”汉娜喊道。
“不!你们仔细看!”大卫摆起三脚架固定住摄像机,调整了镜头的放大倍数。
随着画面逐渐推进,一个黑色长方体的框架在屏幕上越来越大,最终占据了整张屏幕。它看起来像个中间被掏空了的玩具,又似一座只搭了钢筋骨架的摩天楼。更重要的是,当灰鸽号来到它的正前方时,阳光正从它的四面八方照来。
它是悬浮在太空里的,幽灵一般悄无声息。
“太空港!”大家几乎同时叫了出来。
路易不想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是怎样的,如果让中尉看到他绝对又要开始嘲讽了吧。他喃喃自语,就像孩子得到父母兑现的诺言般欢喜:“它真的存在!那个空间站!阿尔忒弥斯它真的存在!”
路易兴奋地搂住了中尉的胳膊:“奥斯顿中尉,我必须去那里!请带我去吧!”
他已经陷入狂喜中无法自拔了。
中尉皱了皱眉毛,然后轻轻地按住了路易的手臂。路易心领神会,控制下情绪,安静了下来。他站到最前面,双手贴在玻璃上,凝视着远处的黑色小点,深吸了口气。他和其它八位将是第一批见证太空港存在的现代人。
它真的存在,而不是在史籍中,也不是逝去之人空洞的描述里。
现在用肉眼也能轻易地看到那座长方体了。只是从放大焦距的镜头上感觉不到它的大小,直到灰鸽号靠近才发现,它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庞大,仿佛壮阔的港口。即使中锋号那样的巨型飞船在它面前也只能是临时停靠的一艘帆船。而灰鸽号仅仅是穿梭于其中的一条小丑鱼而已。
中尉早已关闭了主引擎,灰鸽号正向太空港的方向无声地滑去。黑色的太空港铺天盖地,就像一张巨嘴,把灰鸽号含了进去。里面阴暗寂静,斑驳的阳光透过里头倒塌交错的钢筋骨架印在面罩上,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我们进来了。”耳机里,帕米尔压低声音说了句。
大卫跑东跑西,对着里头看上去像广场的废弃平台照相,驾驶舱只听到咔嚓咔嚓的声响。中尉打开了探照灯,几道光柱射线前方,侧翼的光线则成片状照亮了漆黑的太空港内部,因为漂浮的太空垃圾,光线只能照亮部分区域。
整个太空港内部成桶状,四面封闭,上下两头的开口是飞船通过的地方,一头是刺眼的阳光,另一头是月面反射的黯淡光线。乍一看,太空港里似乎是有无数平台和通道组合而成的,每条通道中间被金属面板阻隔,通道上方便是平台。平台可能是船坞,也可能曾是封闭的空间,可如今里面到处都是混乱的漂浮物。
路易能想象太空港鼎盛时期里头停满的大小飞船。逃亡者坐飞船从一头进来,然后换乘别的飞船,从另一头飞往月球。就像坐中锋号到第二隔离界,再换成灰鸽号的过程一样。此刻灰鸽号正从面向月球的那一端进入,向着面朝地球的方向飞去。
太空港里外都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可凭借先进的计算机,建筑的基本结构逐渐还原了过来。灰鸽号只帮忙还原了一部分,如果要看到全貌必须把所有资料带回泰坦星,让那里的超级计算机处理。
通过已经还原的场景,路易想到,通道可能原本并不是相通的,而是像竹子那样分成好几节,把通道隔成一块块。目的是为了隔绝病毒,就像筛子那样,把那些病毒携带者筛掉,最后只留下那些没有沾染病毒的人。
这些事情每天都在这里发生着。
人们的争吵、离别、爱情、希望、忧伤……每天都在发生着。
而现在,幽暗的太空港死寂沉沉,无数生灵在此发生的动人故事都已是过眼云烟。没有人会记住他们,他们的魂魄终将囚禁在这些早已枯萎的钢铁之中。
一根扭曲的金属立柱横着从灰鸽号头顶擦过,近一百年的时间让它锈迹斑斑,早已失去当初的容颜。路易能模糊地分辨上面撰写的古文字,它可能是道标语,也可能是段警告。它曾经是那么的醒目,竖在通道最中央,事如今已没有人会在意。它静静的躺在那里,当终于看到人类的飞船时想要迫不及待地告诉他们,自己存在过!属于伟大了阿尔忒弥斯,并且是一段辉煌的历史。
每每想要抒情时,路易都要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记录下来。他摸了摸防化服,发现没有口袋,也没找到笔记本。他把背包落在了发动机舱。不过没关系,此刻能够安详地看着远去的太空港,感受着它沉甸甸的历史分量,也是一种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