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精神力场.
——鲁瑟塔半岛东部，原邦联军五号前哨站。
“我们的步兵团阵亡了多少人。”
贴着哨站北墙前进的维奇，一边朝领先自己半多步的大楠迪开口问，一边用视线扫过哨站内的黄沙壤地坪，为自己不断交替迈出地双腿，寻找下一块干燥的落点。
以免他脚下磨薄的靴底子，又如同在布锲镇一样，碾上积血坑洼内的红浆。
因为哪怕是维奇，已经在单薄地软鞋底上，又叠了几层厚亚麻布，也不能阻止那些红油似地液腥，渗透过鞋底子与亚麻垫，粘在他的脚底板上散发出一股子熏臭味，几天之内都无法清除干净。
“我只知道个大概，第一旗队当场死了十五个人，我们二旗队死了十七个，”大楠迪说着在他的视线上侧回过身，脸色泛着不健康的蜡黄，两个眼眶深深的凹陷了下去，眼神依然沉浸在悲伤之中，“派去撞门的第三旗队阵亡最少，不过也不会少过七个人的。”
但是维奇从大楠迪的眼神中，看到了对方原先不曾有过的坚毅，察觉出这场攻占邦联军哨站的行动，让他眼前这个才入伍不到两周的新兵，在心理上迅速血洗成了一个老兵，将比他更能适应往后残酷的战争。
“你看看这儿维奇，”接着大楠迪的语气变得激动，向他展示着武装衣上被割扯开的长袖口子，“那些邦联的走狗就躲在围墙上，朝我们的横列投了两轮标枪，要不是枪骑兵们攻上了南墙，你现在见到的就只能是我的尸体了。”
耳边一路听着大楠迪的赘述，起初维奇还能晃动自己的视线，左右扫过正走着的沙壤地坪，又或是贴着哨站内的一排排营房隔墙，寻找躺在他视野内的邦联军尸体，逐具在心下默计敌军的阵亡数字：“一具，两具，三具。”
可随着大楠迪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他又渐渐踱近方才计过数的尸体，瞧清楚死者的样子多么触目惊心，便不由得压紧了自己的嘴角，暗叹自己仍旧没有办法，坦然面对尸体横陈地战场惨状。
甚至等着维奇一沉寂下自己的心绪来，他较往日越来越敏感的精神力场，便在他不知不觉的走神时，好似有网眼的幕帐一般无意识的，伴随着他的移动一路挂展拖布开来。
以致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感受到了从大楠迪情绪中，散发出来的各种负面情绪，愤怒、仇恨、恐惧都兼而有之。
而且整个过程极其的自然快速，就好像是以大楠迪为中心绽开地，一道道灰浊色的涟漪，翻扫过维奇的精神面外缘。
是故他的精神层面的边缘，就被不可避免的擦着上了一些浑浊色，这些浑浊色又犹如墨汁一样的，快速溶进了他的精神状态中。
于是突然感受到这种他从未听过，也未曾有了解过的事情，即刻便将维奇赫得精神不宁，陡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直到一种更让他惊诧的精神面体验，紧跟着朝他袭来。
首先是他敏锐的发现，环绕在他近周的几具尸体上，凭空盘踞着更多圈数密集的涟漪，再下一刻它们便一圈接一圈的，连续撞上他的精神力场，就犹如是一道道弯曲的鞭子。
并且这每一道涟漪携带地力量，都是如此之大，抽得他脑颅内震动地嗡嗡轰响，又好像是听见空气中集聚的静电噼啪声不断，将已陷入昏沉眩晕中的他，直接从出神状态中被打断了退出来。
可是当他满前额都发着麻木感，惊慌着驻下了步，匆忙将手掌压上武装带别地匕首木柄，再猛抽出匕首来扭动着上身，转动视线凝神警惕向周围。
却发现自己高度集中起来的注意力，再也寻找不到冲撞他精神的涟漪，仿佛它们不是皆隐了形，就全是自己脑中编造出来的臆想。
只剩下维奇昏沉沉的脑袋，以及隐隐在鬓角下跳动的神经，能让他确认前一刹发生地事情，绝对不是自己的幻觉。
“怎么了！奇术官大人，您发现什么了？”
维奇随着声音的来源转向背后，就瞧见一直跟着自己的近卫兵，已警觉出自己的异状，正以身体掩护着他的后背，接着双手则斜横了长矛戒备，任凭自肩头缀挂在腰间的手斧插袋晃动，于武装衣上摩擦出声响。
“我是怎么了？”同带上这个疑问的维奇，在心下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哨站内有残存的邦联军正展开反击，正用着特殊的炼金物品，或者就是有个邦联军法师埋伏着。
可近卫兵脸上疑惑的表情落在维奇的眼里，让他立刻就不太确定的意识到，方才精神层面的攻击，极可能是完全针对他个人的，指向自己这个魔能敏感者。
于是他又扭过步子，转身面朝向走在前面的大楠迪，仔细瞧对方脸上的表情。
“发生什么了？”大楠迪长咧着嘴角，双目直盯过来，眼神里全写着不知所措的茫然，显然是不明白他紧张的原因，又暴起得抽出了匕首戒备什么。
这让维奇更确定了方才的想法，转而将注意力错避开大楠迪的脸，落向身周几步内的邦联兵尸体，随即另一个念头就从他的心底冒了出来——鬼魂，这是个有魔法的世界，这事儿说得通。
第一具尸体就躺在他前进的方向上，一动不动的将背压在一滩湿润的红沙中心，距离维奇的位置不超过五六步远。
借着视线上的一些角度，使得他能看见尸体套在铁盔内的脸，因失血而鬼一样的黄白，眼睑还虚张着，半露着一对眼球死死盯向他，让维奇在对方僵硬的注视下，将目光挪至此人的致命伤。
对方护腮片与环片甲之间未受保护的喉头，被锐器戳开了一个窟窿。
且早已流干血的翻扭肌肉创周，仅剩下了一些浑浊凝物，它们就犹如是挂在壶嘴上的茶渣，正一滴一滴的沿着尸体僵硬的脖子，滑入环片甲内的红色厚内衬上，使得整件内衬更像是吸满水的臃肿海绵。
第两具邦联兵的尸体，倒在维奇右手侧通道的营房隔墙前。
虽然他看不到尸体的外伤，但是他注意到尸体被自己的两条腿曲绊着，面朝下躺在一块盾牌上，头盔滚到了一边，露出深棕色的头发，身周尽是散落地两张短弓与十多支箭矢。
第三具尸体则是从维奇的侧后赶上来地，前者被一左一右两个役补兵，用块邦联军的方盾抬着，死者头上的带着表示军官身份的白鬃装饰冠，腹部的环片甲上被戳开了一个大窟窿，一截对折的肠子就挂在外面。
并且每随着盾牌的颠簸，挂折的肠子就顺势往下滑落，长拖在地上粘滚上尘土，直到抬在盾右侧的役补兵，用手将肠子几把抓起来，再给它们摞在尸体的环片甲上。
看到这一幕的维奇立刻便自觉出脸上煞白，即便他已经在布锲镇经历过一次阵仗，却仍觉得胃里不断翻滚，似乎下一刻就要将早上才吃下肚，还未消耗干净的麸皮混木屑吐出来。
“我没事，什么事也没有，”他一边说着将匕刃插回鞘皮内，一边朝因他与近卫兵的异状，停下来的两个役补兵挥摆手掌，“这些尸体让我犯恶心，不过现在好多了。”
而维奇借着张闭口说话的机会，重稳了稳自己的心神，他这会已经是有了个大概的想法，能解释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且加上更进一步的联想，他还找到了自己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所知晓地几个神秘学词汇——超感官知觉、意念力，或者精神感应。
它们是指当人进入某个特殊状态下，大脑的思维活动就会增强放大，意识波磁场的幅度，导致脑电磁波跨空间的相互传递，与其他波能力产生共振效应，以及干扰阻碍的超自然能力。
故而往往能造成无法解释的超自然现象，远距听力，思维传递，感应鬼魂。
尤其是维奇通过回忆脑中的记忆碎片，很快就找到了这个世界的确有鬼魂的印象。
只是由于魔元素浓度的大衰退影响，绝大多数鬼魂已衰弱地无法成形，通常只有精神能力超常的敏感者，才能从刚死不久的生物尸体上，感知到它们短暂的存在。
自觉得到合理解释的维奇，有意识的扬起了脸颊，抬高自己的视线往左手侧，一人多高的哨站交通墙上扫去，一股凉意就从他的脚底板升上了腿根，让他的裆部忍不住发起紧，只担心会有更多的鬼魂威胁他的性命。
因为他瞧见交通墙上，正积着更多待人处理地狰狞尸体，就与标枪、短剑、盔甲、盾牌混压在一起，承托它们的整段整段木头，则已然饱饮成了血色，鲜红地直深入木纹。
更有一个先进兵领着两个役补兵，将矛尖冲下在交通墙上错行成一列检查尸体，靴底子毫无顾忌的踩在一条条，交叠扭曲的手臂上，每迈出一步就会震动起脚边积累的血泊。
将积血如雨似地，不断从横木上滴落下来，于沙壤地坪间淋出一排排蚀坑。
这使得维奇忍不住凭空生出种错觉，感到这座邦联军的前哨战，就像一头拟态出来的怪物，正借着机会不断饱吸着死人渐渐失温的血，甚至是能吞噬掉亡者的鬼魂。
“走吧，让我们去伤兵营房，”索性在长时间里，未再感到有任何形式的能量，触碰自己精神力场的维奇，终究是缓过了神来，以理智压过了他满腹的惶恐与迟疑，他对尽职的近卫兵继续道，“这些死人让我紧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