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许昌自茶馆出来，便在城中胡乱逛去。这城中集市不比城外那小草市。此间物什颇多，除却那些卖鱼、买菜的小贩，尚有几家特色食贩。就说那家“鲤鱼醅面”，其香浓醇厚让许昌忍不住来了两碗，俄而又在杂货铺买了钓竿、鱼饵、铁锹、铁剑后已用去三百个铜子。他一摸钱袋，顿时脸色紧张，暗骂自己乱花银钱。本来食费、钓竿鱼饵等杂物只需几十个子，但他先前路过铁匠铺，想到自己就要闯荡江湖不能没有防身之物，便在铁师傅那买了最普通的铁剑在身，顺便请教了师傅锻造之艺。师傅见他少年虚心，便允他寻来一些矿石，便教他如何去锻造兵刃。他这才在杂货铺买了铁锹，将这些东西一古脑地裹在行囊里，长剑负在背上，好在他一路餐风而来，行囊里的两件衣衫加上这些也不觉甚重，只是如此一来，钱袋愈发空了。他便打定主意看看在城中能否找到些活计，赚些盘缠。（笔者按：我国古代币制混乱，金银这种天然良性货币在民间寻常人家也使用甚少，且夫我国古代银矿稀少。铜钱则大小钱混行，帝王乱政戕民也多由此。即便经济繁荣盛世，也不免有以布帛作硬通货交易，故而与今世币值折算困难。惟以购买力，米粮估算之，然则米粮受于天时人祸，作价波动也大，况一锭银子，可算半两，五两，十两，二十两，五十两，一百两不等。故本文计钱基本以较稳定的清朝币值为参考。又则本文历史背景是架空朝代，基本似明朝，间或出现清朝事物，第一回中“永亨皇帝”即为“万历皇帝”。此后文中出现货币，主币为铜钱，辅币为银两、金子、银票，银票跟铜钱一样以“贯”为单位，只有五贯、十贯两种，将一两金子算作十两白银，十两白银算作十贯铜钱，一贯铜钱为一千文制钱。按一文铜钱等于今日天朝货币零点五元算。古代币制，衲子才疏学浅，尚有错漏之处，之所以特述一番，只望拙作有个较稳定的架构，望请看官见谅。对此有兴趣者可参阅历代史书中的《食货志》及中国金融出版社的《中国金融通史》）
许昌在金市中转了一会，也没找到活计。他也不着恼，趁这功夫在洛阳城闲逛。他走了片刻，觉得腹中饥饿，便进了洛阳客栈。他寻了一个位置坐下，招小二要了当地特色的“道口烧鸡”和一壶茶，却听得自己左边一桌人说话，便来了兴趣，侧耳倾听。那一桌人有三个青年，皆着短打劲装，露出两条肌肉虬结的臂膊，为首的青年，狮鼻阔口，略显丑陋。下首的一人说道：“六师兄，大师兄的剑法越来越精妙了，剑花挽起来炫人双目。”另一人附和道：“那是当然了，江湖上谁不知道咱们大师兄‘西门狂风’的威名！大师兄已尽得师傅的真传，连我都赶不上，何况八师弟你。”那八师弟点点头：“依我看，在少年英雄会，咱们天剑门要出头了。”“那得全靠大师兄。”六师兄道。许昌闻言却吃了一惊：“原来那位狮鼻阔口的大师兄就是徐兄说的天剑门少主西门峰？怎地如此丑陋？”其实许昌自己也是一般穿着。西门峰听了两位师弟的马屁，忙喝道：“诶！那桌便是武当高徒方云华，方师兄！你们如此吹捧本门，倒要让行家见笑了！”又转头向许昌右桌那人揖了一礼：“您说是不是，方兄！”那西门峰话虽说的恭谨谦逊，但脸上难掩自得之色。方云华见了也不以为怪，微笑道：“岂敢，岂敢。以剑法论，西门兄家学渊源，剑法实胜于方某。”西门峰闻言颇为受用，嘴里却连道“不敢”。二人按江湖虚礼客套一番后，便各自吃酒，不再言语。
方云华那桌人连他在内是两个青年，皆着长衫，挽了道髻。如果说西门峰一行人像江湖豪客，走江湖耍把式的，那方云华这两人倒像斯文秀才了。尤其是那方云华，品貌俊秀，长剑在身也难掩那副书卷气。只是他炯炯有神的双眼，略有三角状，笑起来似有一丝邪气，按面相来看，恐怕是桃花邪煞。许昌却不知道这些，只觉得方云华这武当首徒的风采足以令人自惭形秽，心中好生敬佩，有心结交，便朗声道：“这位少侠可是武当派的么？”方云华见这人陌不相识，又问得突兀，心想：这人遮莫不是听了我与那西门峰相互抬举，心下不服，有意来较艺？便冷然道：“在下正是武当派弟子方云华，不知阁下有何指教？”许昌察觉了方云华这番神色，自觉自己一番结交好意被人怀疑，顿时老大不快，傲气顿生，便道：“指教？这倒不敢。江湖上谁不知武林正宗武当派的威名。小弟又是初入江湖，与方兄功力自是云泥之别，日后小弟若学艺有成，自然要指教，但请你记住小弟叫许昌，字未明，日后好过见面不识！”方云华带着的那个人听到这话，顿时怒不可遏：“好小子！别等以后，今天武当弟子就让你‘指教’！”方云华连忙喝止：“七师弟，不可鲁莽，犯下门规，你我都不好交待。”那人才愤愤坐下。方云华这才明白，原来这小子是初入江湖，不仅不懂什么武功，连江湖规矩都不知道。看来并非有意与自己为难，便笑道：“许兄壮志可嘉。这样吧，一年以后少年英雄会召开，届时方某与会。那时方某再请许兄指教不迟！”许昌点点头，结账花了五十钱，走出了客栈。
他出了客栈，继续漫无目的的向前走，想到刚刚客栈之事，心中很是不忿，却也无法。那方云华是武当派首徒，且不说资质定然不差，习武年岁也长于自己。自己不过跟着村里武师学了几招，知道一些粗浅的练气口诀，心知这些在大派面前也只是花拳绣腿的功夫。自己尚无名师，倘若气运临头，拜了哪位名师，勤练一年功夫也不足以胜过方云华。要是连参加少年英雄会的资格都没，那就更丢人。想了半天，却也没什么头绪，他却走到了酒馆跟前，那里飘出一阵浓郁醇厚的酒香，勾得他暗吞馋涎，心道：“常听村里的朱夫子说甚么‘千金散尽还复来，今朝有酒今朝醉。’长这么大，还不知酒是何滋味。向来也听闻许多江湖豪杰也是酒国英豪，那丐帮有位帮主曾在聚贤庄狂饮百杯后大战群雄，这是何等豪气！我既要入江湖闯一番事业，日后要遇到这种豪杰，若杯酒不能饮，岂不让人小觑？不管了，今日就算花完银钱，也定要去喝他几盅！”他按下思绪，踏步进了酒楼。这酒楼也不甚大，一楼厅内大概也只坐得两三人。这时已经坐满了人，小二把他迎到二楼，二楼却有四桌，目下坐了两桌，他便挑了中间的一桌坐下。小二来问他要吃什么酒，他从未饮过酒，不知就里，便详问这店内有哪些酒。他一问之下吃了一惊，这店虽不大，却也有杜康酒、汾酒、西凤酒、宝丰酒、即墨老酒这五种好酒。于是他先要了一角杜康酒，装了一小碗，只觉得酒香扑鼻，忙喝了一口，并不觉得辣口，赞道：“好酒！好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听到这话，他左下角的一个白发中年人冷笑道：“哼！你这也算好酒？”许昌奇道：“前辈，这杜康酒香味十足，正是本地特产，如何不好了？”那白发中年汉子嗤笑：“同样是杜康酒，你那壶酒淡而无味，香而不醇，怎可比得上我这精酿的杜康老酒。告诉你，同样是杜康酒，但若不是采用杜康村旁九泉山下的清泉酿造，怎能达到‘清冽透明，柔润芳香，甘绵香醇，回味悠长’四大特点呢！”“原来如此，多谢前辈指教。”许昌有意试试那位奇特的白发中年人学识，便一一点了汾酒、西凤酒、宝丰酒品尝。那位怪人便一一向他解说了酒的来历，酿法、正味。到了即墨老酒呈上时，许昌见酒体酱红似黑，便怒道：“这是什么东西，小二你把你家洗脚水掺合酱油端上来了么？”那白发中年汉子闻言一哂：“真是无知的小子，这么好的即墨老酒你说是洗脚水？”“前辈，您说这……这是酒……怎地颜色如此难看？”那汉子道：“此酒产于山东即墨，此县位于崂山北麓的墨水而得名。即墨酿酒的历史早在春秋时期就有，此酒黑褐明亮，盈盅不溢，且有‘适筋骨入骨髓’和‘健脾补胃’之功效，所以又称骷髅酒。”许昌听到这骷髅酒名打了个寒颤：“骷髅酒，喝了岂不成骷髅？不详，这酒还是少碰为妙。”那汉子不屑道：“这种酒极为少见，喝到算你走运才对。”（清虚子按：“一角”中的“角”是量词但不是表示计量单位，通常认为一角约等于四两，这里算作二两，以增加许昌从未喝酒，连喝五碗没有酩酊大醉的合理性。另：古之杜康酒、汾酒、西凤酒、宝丰酒、即墨老酒理应为黄酒。曹公吟“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时，这杜康酒即是黄酒。游戏中所介绍西凤酒一度为唐朝国酒，更是黄酒无疑。盖因白酒为蒸馏酒，古代没有蒸馏精密仪器出现前，只能酿低度酒。白酒早推宋代及以后出现，《本草纲目》以为烧酒（白酒）非古法，乃元朝始创，但后人发掘出金代蒸馏酒工具，唐人有多次提及烧酒，但杜康、西凤这些所谓名酒皆以“古法”酿造。故认为唐人或从中亚得到类似烧酒，本国名酒却皆以古法酿造，至宋而白酒渐兴，渐渐代替黄酒，清朝鼎盛。然杜康酒之酿造古法早以失传，今人所谓之杜康酒，乃是白酒，且是扶桑田中丞相访华，品完茅台酒后感叹不能见识“酒中仙品杜康酒”为憾。我朝周丞相巧言惑之，待田中走后，周丞相命工部复兴杜康酒，洛阳酒匠试作后呈上。杜康酒“清冽透明，柔润芳香，甘绵香醇，回味悠长”四大特点这一评语，正是周丞相所言。衲子初始游戏，见此杜康酒此评语也未觉不妥，此时作文细思才知不对。盖因正宗杜康酒本是黄酒，黄酒因酒精纯度不高，虽因材料、酿法之故或馥郁甘甜甚之，但绝无“清洌”之理。惜哉杜康正品失传，今为顾全游戏所介绍与许昌五碗不醉之理，故认为文内杜康酒为白酒，其余四种名酒皆为黄酒。以愚论之，真好酒者，自当能品白酒、黄酒、西洋葡萄酒。不能单喝惯白酒，就恶黄酒之味厚，葡萄酒之涩。只能品白酒者不算真知酒。似彼西洋红酒，因材料、窖法、酿法、酒体单宁之故，口感丰富，或有雪茄味（赤霞珠）、或有烟熏味、或有薄荷味（设拉子）等等，不一而足。黄酒自即墨老酒、江西麻姑酒、花雕等等也于细处见区别。我朝好汉大多喝不惯黄酒与红酒，其实不过像不会喝酒之人，乍喝白酒下只尝出辛辣，品不出醇香区别和口感，自然也觉得白酒难喝。就是聚会，偶有人为上台面点了红酒，竟不在意高脚杯、食物与红酒之配，点了卤煮喝红酒，牛嚼牡丹一般自然愈发觉得难喝，红酒岂不冤哉？愚以为，品红酒当重雅，品黄酒中的“秬鬯”要注礼，其余黄酒与白酒，青壮年汉子自当要喝得豪放、白酒要喝愈烈愈好，这才是酒客。正视诸酒，方是真酒者。以白酒为国酒更是大谬。黄酒历史悠久，营养丰富，“秬鬯”比所谓茅台才更应为国酒代表。历代权臣求君主封王公，君主下九锡文皆有“秬鬯一卣，圭瓒副焉。”此乃沿袭周礼，承载文化之厚重实胜于茅台。特此说明，只因游戏对国学介绍之具体也有阙漏，是以想补遗。虽不免有“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之嫌，亦愿抛砖引玉，启发诸人。不表。）
许昌点点头，不再跟那白发怪人说话，又往右桌那穿对襟袍子的潇洒青年看去，他桌上也有一壶即墨老酒。许昌便问道：“看这位兄台似乎也是酒国前辈，竟对即墨老酒情有独钟？”那青年笑道：“前辈是不敢自居的，不过我杨云于杜康之道也是浸淫了十余年，自是有点心得。不知兄弟可有兴趣听我酒经？”“洗耳恭听！”于是杨云便对许昌细细讲了酒的功效，弊端，说到以酒入武的“醉拳”许昌更是来了兴致，最后杨云传了他独门练酒量的法门，叫“次类繁广”就是说多喝酒但不喝醉，喝各种酒，酒量提升就快。二人相谈甚欢，许昌觉得醉意渐升，便告辞下楼。临走前还买了两壶即墨老酒在身。
出了店门，他脸色愈发苦了。原来那一顿酒加上临走前买的两壶酒，他已经花得只剩五十钱。许昌心道：“还没赚点盘缠，就已经把谷大哥送的银钱使得只剩这点，见面不能请他吃酒，再让他请，我可就丢脸大发了。这可如何是好？”顿时惊得一身冷汗，酒醒了小半。虽是如此，可他竟不自觉地走到了一家赌坊前。他看了看招牌，四个鎏金大字：“银钩赌坊”，停下来踌躇一会，咬着牙啐了口：“要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今天就去试一把，运气好暂时就不愁钱了！”唉！正所谓花花世界迷人眼。许昌在许县河洛村的时候是个农家小子，自记事起就双亲离世，幸赖邻里拂顾，倒也没怎没挨过饿。他又是个百般伶俐的人，极擅顺人说话，与村里的武师交谈就粗言秽语，与朱夫子交谈又十分恭谨有礼，大家都十分欢喜。各家但有些余粮，也分他一口，农忙时他也帮助邻里干活。到他长大能独自承担农活时，村里的耆老许三公与诸人商议后将族里的义田交与他打理。所幸天公庇护，这些年，他这个村子一直风调雨顺，虽东南有倭寇肆虐，永亨皇帝多年不朝，但首辅张丞相是千古贤吏，改革税法，又兼本朝正立朝不久，尚算繁荣安稳。天灾人祸均没波及这小村，此处正可以自给自足。故而他对银钱也无甚概念，这小村里大都以物易物，故而他对银钱也无甚概念。又则他渐明事理后，最亲近者乃是朱夫子与村里那位武师，朱夫子生性诙谐豁达，更是浑不在意银钱。每每进城赶集时摆摊卖卦、卖字、代写家书赚的那点铜子也拿去吃酒，有剩点的也拿去买些零嘴给私塾里最贫苦或最聪敏好学的弟子。因此村里人也非常敬重他，宗族里料理学田的也时常供给米面。许昌跟他处的久了，自然也不免惫懒，不似寻常穷苦孩子一般节俭。许昌因父母早逝，幼时更交不起束修，便没入村塾。朱夫子却注意到他，待见他日后举止，更是喜爱，便常让他来与自己同住。许昌的字“未明”就是朱夫子所起，取自名的反解，又用心传他四书五经，圣人之道。许昌学得极快，朱夫子有时教得兴起竟也传授他“太极图说”。他明虽虚心学习，暗里实厌恶君臣理学，对朱夫子他是既感激又尊重，但更喜欢听那个归隐武师讲武林趣事。朱夫子常劝许昌去考功名，博个进士，一来光宗耀祖，二来报效君上。为了说动他，朱夫子也讲些京城逸事和朝廷气象。告诫他不要看朝廷时局不好就辜负了大好年华而终老山林，此时社稷不振，年轻人更应该为民请命，皇帝看似昏君，其实聪敏无比，只是怠惰了。朱老口气竟好似是内阁大学士一般，许昌暗暗笑他痴，总打哈哈糊弄过去。及后，许昌与那武师交谈许久，自觉确不该将这青春韶华辜负在乡间，又不欲从文。那武师刘大海便劝他去江湖上闯闯，建议他先去洛阳左近看看光景。于是他便决心效仿刘大海讲的小虾米，在江湖闯一番事业，便将义田归还族里，拿了几百钱，辞别朱夫子、刘大海及邻里，就往洛阳去。饶是他路上常做临工，到了洛阳，也几乎银钱使尽。幸好遇到谷月轩慷慨解囊，但见识到了洛阳繁华，也不禁沉迷其中，他又跟着朱夫子养成这性子，有一百钱便花一百钱。此时他吃喝耍子，也把谷月轩所赠的钱几乎花得磬尽，眼下暂无他法，却看见赌坊，他酒还尚未全醒，又从没玩过叶子戏终于抵受不住诱惑，还是进去了。
诗云：内外灵光到处同，妄动无明眛定功。
素手轻拨角羽曲，云销雨霁见霓虹。
洛阳白马内寺入口处，两个欲进大雄宝殿的汉子正争吵推搡。一个汉子凶霸霸道：“李三，你招子白长了？怎地撞到我也不道歉？”李三怒道：“王五，我敬你是大哥，你却如何恁地霸道？明是你为了抢着上头柱香，愣是撞开我。”王五气极，一把推开他，啐道：“好小子！既叫我大哥，还敢如此无礼，老子便撞到你怎地？你敢跟老子抢头柱香？现在你这样胡闹，别人都上完香走了。今儿你不跪下道歉，老子决不饶你！”李三不答话，只扑上去厮打。这时许昌进白马寺游玩，看到二人竟为这等小事厮打，只觉得好笑，忙上前劝道：“二位大哥，有话好好说，何必为这点小事斤斤计较，却不是伤了和气。”两人正在气头上，哪听得进去，一齐骂道：“小娃娃，你懂甚么，快滚，不然连你一起打！”许昌闻言也怒气顿生，他是少年心性，自不肯平白受辱，心道：我好意劝你们两个不要因为小事伤了朋友交情，你们两个贼厮鸟敢如此辱我！也罢，刘大海师傅教的那些路子虽粗浅，但对付你们也绰绰有余。今天左右无事，先揍你们两个夯货一顿，试试招数。便笑道：“贼厮鸟，不知好歹，要打便打。”道罢，不等二人回骂，便左手成爪向李三左臂抓去，右手化掌劈向王五太阳穴，使了个“双龙抢珠”式。那二人虽不会武艺，但也是常厮打的市井之徒，反应不慢，见许昌左爪右掌来得劲急，连忙身子微缩，向后一闪，堪堪躲过了这记狠招。那二人大怒，一时起了敌忾之心，正欲合力向许昌攻来，却听得一阵清泠的琴音从院中角落飘来，似远又近，不知何人所奏。这三人不是市井无赖，便是乡下小子，哪闻得这妙音，竟一下子痴了，都停了手，静心倾听。许昌虽从未闻得这等妙音，但朱夫子传他君子六艺，也尝奏雅音来为他讲解《诗经》中的大小雅。许昌只觉得朱夫子常奏曲子与耳前这人所奏，绝然不同。朱夫子鼓琴，都是宏大古朴之曲，而许昌现在听到的曲子却清新小巧。这曲子鲜用徵调，以角调为主、羽调为辅，许昌只觉得好似看见一条清越的小溪在眼前缓缓流过，又似身处百花盛开的山谷，幽然寂静，只闻得黄鸟啭枝。顿时怒气渐消，喜上眉梢。他正想向那两人道歉，却见那二人在这清新梵音的安抚下也和好如初，相互道歉后，二人勾肩搭背，还要互请对方吃茶，已然走得远了。许昌啧啧称奇，便要寻找是何人所奏，转了一会终于在院中白马雕像上方角落，依稀看见了一个身形姣好的女子膝上放了一张琴。他于是走上前去问礼，来到跟前看清那女子容貌却是惊呆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美的女子！那女子看着似是二八年华，精致的瓜子脸配上身上着的淡绿曲裾好似画中走出的汉代仕女，端得美的不可方物。若用艳丽来形容这个女子之美，反倒是侮辱她了。许昌只觉得眼前女子实比天仙下凡还美，那宽袖紧身的曲裾勾勒出她完美的身材，腰身极细，但许昌却生不出丝毫亵渎之感，只因为那女子实在是不带一丝烟火气。若非要让许昌说眼前佳人相貌有何缺点，他只能说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样一个丽人，眉眼似有煞气。“咳咳！”一声轻咳惊醒了许昌。许昌默念正气歌，定了心神，自觉惭愧，忙告了声罪，又问道：“适才那等妙音，可是姑娘所奏？”那姑娘微微颔首：“正是！多谢公子称赞。适才我看见公子与人争执，恐于佛门圣地不祥，便斗胆奏这《清心曲》，不知公子怒意平否？”许昌笑道：“姑娘如此妙音，实在小可平生未见，说绕梁三日都不为过了。那两位仁兄也和好如初，此时走了。音律何以如此神奇，竟能平复人心？”那女子见他初时直盯着自己看，颇为失礼，心中微怒。但见他清醒得快，又及时告罪，现在执礼甚恭，虚心求教，直称赞自己琴艺，不免也有些高兴，便多说了两句：“音律发乎道之自然，有五音。五音又与五行相合，人之内腑、五志亦与五行相合，故音律自能与人心成谐。似公子刚才怒气勃发，伤之在肝。怒属木，肝亦属木，木生火，大损木气，故怒伤肝；又则肝喜条达，角音五行亦属木，有春意，正角调式可助肝气疏泄，兼有助心、疏脾、和胃之效。羽音属水，水有润泽、下行作用，因而正羽调式可促气机下降、有助肝阴降心火之效。所以我这《清心曲》以角调为主、羽调为辅，亦是取岐黄之术‘药辨君臣’之意。”听了这番话，许昌当真是如痴如醉。这般妙理，他哪听得自己敬若天人的朱夫子讲过。其实朱夫子音律造诣亦是不凡，只是他不研岐黄之术，自己又曾为大儒，更是看不起被当世视作三教九流的医术学问，连《黄帝内经》都不曾阅过，自然不懂这道理。良久，他深深的向那姑娘揖了一礼，喟然叹道：“今天姑娘这一席话真是令在下受益匪浅。小可也曾师从乡里夫子，学过操琴，恐怕先生也没姑娘这等造诣，不知何时我才能达到姑娘境界。”那女子见他行此大礼，也吃了一惊，忙敛裳还礼，口称万福。她听完许昌这话，轻轻一笑：“公子言重，小女子也只是微末技艺。大道希声，到那境界才算登堂入室。小女子还差得远！公子颖悟非常，相信他日造诣必然远胜于我，成为再世嵇康也未可知。公子只须记住，音律之道本发乎自然，自然者，惟顺本心而已。人说话常有巧词掩饰本心，但音律却不能隐瞒品性，真实不虚。如心思诡诈之人操琴，心有杂念，欲盖弥彰，自然曲意不纯，难有进境。惟常持赤子之心，明心见性才可窥得音律大道。”许昌此时已不知用何言辞表达对这女子的佩服，只呆呆得发愣。那女子见状也不禁莞尔，猛地看见天边有麒麟烟飘来，忙道：“今日与公子相谈甚欢，争奈有要事临身。小女子先走一步，公子请便。”许昌正待再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见得那女子挟琴一跃，跳上院墙，连运轻功，已然走得远了。伊人骤来骤去，惟余一道曲裾衣袂带风而飞的倩影依稀可见，真如仙子冯虚御风一般。许昌望了良久，怅然若失，喃喃道：“原来她还有这等高明功夫。”
他在那女子适才鼓琴所坐的石椅上坐下，回味着刚才与她说的每句话，竟觉得似乎能闻到她余下的幽香。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许昌突然觉得太阳似已临头，热气渐升，顿时吃了一惊：“呀！原来离与谷大哥见面的时辰只剩一顿饭的工夫了。算了，去大雄宝殿上柱香，就去酒馆等谷大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