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文夏紧紧捂住腹部的伤口,可血还是不断从指缝间渗出。由远及近,地上的血迹展现出他走过的路。
他摇摇晃晃的走着,无力的靠在路旁的一棵树上喘着粗气,用刀支撑着身体。刚才的动作好像是又把伤口扯开了点。乔文夏苍白如纸的脸抽搐了一下,伤口应该伤到了内脏,如果再不快点找到大夫的话,估计今天他真就死在这了。
乔文夏背靠着树缓缓坐下,他实在是走不动了,大量的出血让他的双腿已经没有了力气。
一个男人走到他面前。
乔文夏慢慢抬头,看到了一个上扬的嘴角。
“任务……成功……”乔文夏在昏过去之前说出了这句话。
“总有一天你会被自己害死的。”钟扬在他倒下前扶住了他,无奈的笑了。
……
郑雨行徒劳的帮梅七捂住伤口,乔文夏这一刀从梅七右肩劈到了胸口下面,他的伤远远比乔文夏要重,如果不是他在附近提前准备了一匹马,乔文夏完全有机会杀掉郑雨行,但他如何坚持到带郑雨行逃出来,只能说是奇迹了。
“七叔……七叔……”郑雨行呆呆的盯着梅七的伤口,不停的嘟囔着。
“呵……”梅七有气无力的笑了一下,“这一刀可真狠……”
“雨行呀,这次……七叔是不行啦……”梅七躺在那望着天,“这几年……我知道你很想给怀安报仇,但是你不懂呀,你父亲……只是想让你活下去呀……”
梅七咳了两声,从身体里所剩不多的血中又挤出了点。
“当年他托我把你带出怀寒的时候……就没打算活着再见你了……”梅七的眼神渐渐迷离起来,“当时我和怀安谈了一晚,没有想出守住怀寒的方法……雨行你没有上过战场,你不会知道圣徒军的恐怖的……怀安是怎么守住这么长时间的,我到现在都想不透呀……”
“去西陆吧……那里是灵族的地盘……在那里……不会有人认识你的……就算是为了你父亲……你是他最后的……念想了……好好……活……”
梅七再没发出声音,寂静的夜色中只剩下草丛中夏虫的鸣叫。
郑雨行的手慢慢从冰冷的尸体上滑下……
……
圣历三年七月二十五,轩国,杭之。
华枫詹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又借机瞟了一眼对面的年轻人。
对面身着锦衣的年轻人声称要从自己手上收购四万两银子的铁料。
这个自称白卜志的人看起来只有二十岁,穿的衣服是昂贵的“琉桦锦”,一言一行也是尽显贵公子的调调,像是敬方城中那些装腔作势的公子哥一样,却精准的把握着分寸,既让自己风光尽显,又不会让别人感到厌烦。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反而不像是来收购如此大量铁料的,他只可能是被派来掩人耳目,不让真主漏出来的,背后一定是一个想要锻造兵甲造反的大势力。华枫詹立刻把可能的轩国大家族在心中想了一遍,却想不到符合的。
“华先生,怎么样,我开的价钱还可以吧。”白卜志微微一笑。
“当然当然。”华枫詹堆起一脸的肥肉笑道,“不过大家都知道现在的行情,莫说轩国,就是整个东陆,能拿出这么多铁料的,也只有华某一人了,公子出的价格是不是……”
华枫詹想着,这么大量的铁料按照新的《普天律》已经是要以谋反处刑,况且这个白卜志看起来也不像是个精明的人,反正他们没处喊冤,不如敲他一笔。可又担心他背景,所以先试着抬个价。
一个仆人突然推门而入,在白卜志耳边说了几句。白卜志听了后一愕,起身就走。
“白公子……”华枫詹没有反应过来,眼看着到嘴的肥肉就这么飞走了,连忙起身去拉白卜志。
“华先生,我知道你现在的铁料存货已经差不多被圣军收走,手头上已经积了好几家空头债,根本拿不出货。我的目的本来是想拿了你的收据……虽然你以前不会签这种东西,不过我会用‘我上面的人希望看到一些凭据’为理由让你写出来,反正本来就以为我是个代人买货的替身,然后以告发你为理由敲你一笔。不过现在我有些重要的事去处理,所以你应该感到庆幸,就请不要拉着我了!”白卜志冷冷的说完这些话后甩开华枫詹,大步离去。
华枫詹呆呆的坐在屋子里,看着白卜志离去的方向,感到心头一寒。
……
“启良,消息可靠吗?”白素诚一边走一边问刚才进来和他讲话的那个仆人。
“是公子安排监视梅七的人亲自报告,我们在西边的人也确实发现了郑雨行的行踪,他应该是要偷渡到西陆,已经找好船了,三日之内便会离开东陆,不过这种走私船的目的地我们无法确定。斯特尔·维纳卡亚已经在去科普特的路上了,明天就回进入北陆的范围。”被称作启良的人说。
“梅七一死,这事怎么都不可能压住,武阁定有动作,只看那几个老头对圣师的态度,多达·维纳卡亚把他侄子送到科普特封为‘北首爵’,只是想把有可能抢自己位置的人困死在北陆的寒流里,倒是他和多古奇凯现任的领主联系有点微妙,多注意一下,至于这个郑雨行……郑雨行……”白素诚突然沉默了。
和启良看了眼白素诚,发现他的眼中出现了少有的激动与兴奋。
“对了,”和启良突然想到了什么,“皇甫家回话了,说可以交涉,但要我们的主公和他们的新家主皇甫言清当面交涉,说您毕竟只是个谋士……这……”
“皇甫言清?”白素诚冷笑,“家主名都想好了吗?从几个小孩子里面挑出来一个家主,皇甫家还真下得去手。”
“公子,主公一事……是否先找一个假的……”
“不!”白素诚突然停下,“启良,帮我准备去西陆的东西,我们的主公……找到了!”
……
圣历三年七月二十六,凌、易两国交界,无名港口。
半脸杨拿着烟杆靠在船舷上,抬头看着如铅般的乌云,心里不知怎么得发慌。他狠狠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顺着他脸上深可见骨的疤痕上升。他隔着衣服按了按怀里的钱袋,心情平静了点。
半脸杨年轻时是个行商,在东陆走南闯北。后来在易国草原上遇到一匹孤狼,要不是被路过的商队救下,早就葬身狼口了。不过命虽保住了,但那只狼把他的左脸全部撕烂了,从额头到下巴没剩一块好皮。
伤好后他不敢继续做行商了,就用积蓄买了条船,在凌、易两国交界的地方做起了东陆和西陆偷渡的生意。这几年到处都在打仗,逃亡的人多,他倒也赚了不少钱。
“掌柜的,”一个伙计腆着脸凑过来。这是个半大的小子,和半脸杨有点亲戚,这次是这小子第一次和半脸杨跑生意,“这趟赚了不少吧。”
“嗯。”半脸杨叼着烟砸吧两下。
“那到地方后能不能先给弟兄们分几个钱去玩玩,都好几天没尝过荤了。听人说灵族的女人玩着特别带劲,兄弟们都想去试试,”伙计嘿嘿的笑了两声,“掌柜的你看咋样?”
半脸杨也笑了:“你呀,整天都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好干活就什么都有。”半脸杨拿着烟杆敲了伙计一下,“只要干好活,等到地方后老子带你们去好好玩。”
“是,是。”伙计笑着,然后向甲板角落里努了努嘴,“掌柜的,这小子..”
半脸杨朝角落看去,突然阴下了脸:“不该问的别问!好好干你的活去!”
“好..好,马上就去。”伙计一见势头不对,马上就开溜了。
伙计跑进了船舱后,半脸杨又看向那个角落里的人。看见这个人,半脸杨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上的疤。
角落里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怀里抱着一根用布条缠起来的东西,看起来好像是把长剑。这个孩子刚到码头时,伙计们以为来了个要饭的,正打算赶他走,结果这个乞丐般的孩子扔给伙计一个沉甸甸的袋子,什么都没说就径直走上了船。半脸杨打开袋子时被里面白花花的银子吓了一跳。
虽然半脸杨对这个自从上了船就没说过话,甚至连要去哪都没说的孩子也很好奇。但他知道做这一行的规矩,对客人的底细知道的越少越好,特别是这种可疑的人,更应该是不管不问,不然自己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实话,要不是这么多银子,半脸杨其实并不想让这个孩子上船。因为当他和这个孩子对视时有一种错觉,他仿佛又看到那只在易国草原上被自己狼群赶出来的老狼在自己面前哀声长嚎,绝望又悲伤。当那些暴戾,孤独,绝望像刀子一样从孩子的眼中刺到半脸杨的脑子里时,他甚至怀疑这孩子是人还是鬼,否则一个孩子究竟要经历怎样的事才会有这样凶狠的眼神却又带着要把世间都吞没的哀伤。
半脸杨拿着烟杆在船舷上磕了两下,没再想下去。烟灰飘落在海面上,打了个旋,就被海水吞没。
海上突然起了风。半脸杨抬头望天,乌云被风吹得翻滚起来,好似倒悬的大海。
“妈的,”半脸杨朝海里吐了口痰,把烟杆收了起来,“都注点意!风来雨来!”
“又要变天了,都什么破事儿。”他低声嘟囔了一句。
……
西陆,北大道。
金发的年轻人用他大海般湛蓝的眼睛看向南方。他知道,有一双同样湛蓝但更加柔美的眼睛也在望向他。
寒风袭来,他裹了裹身上披着的披风。望向东方,他发现乌云滚滚而来。
……
风暴将至,所有人都在奔波,却没人知道他们的命运已经悄然交织。
……
中陆,圣殿。
素衣的人端坐在纯白的房间中间,对着面前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水晶球沉思。
“你还要继续吗?”水晶球中传出一个仿佛巨钟般低沉庄严的声音。
“才刚刚开始。”素衣的人用稚嫩的声音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