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信开着车失落地飞奔在宽广的高架桥上。
疾速后撤的灯柱远远地变成了光影凝聚成的点,像是夜空里的星星,散落在蜿蜒的水泥道路旁。
歆子离开了青大后便拨通了这个城市唯一的两个好朋友的电话。
她们都不知道歆子提前回国的消息,所以又惊讶又兴奋地约好了碰头的地点。
一个叫沈晴,一个叫李子媛,都是歆子从初中起的好朋友。
歆子坐上了出租如约来到了之前她们常聚的酒吧,酒吧是沈晴的哥哥开的,开在闹市区,生意一直很好,从三年前二十平的小酒吧发展成了现在歆子眼前五百平米高档酒吧。
歆子下车后见二人还没到的样子,于是就顺势在一旁的快捷酒店订了房间,把行李箱放下后又换上了精致的裙子,而后才又来到酒吧门口等待。
歆子身上天鹅绒质地的连衣裙似乎有些单薄,冷风从领口呼呼地往里灌,于是她发了短信给二人,自己便准备先进酒吧。
谁知歆子刚刚推开酒吧的门就被猛烈的撞击力给重重地撞开,摔坐在地上。
歆子扭着酸疼的手腕,趔趄着站起来,正准备向那个无礼开门的人发作,却发现从酒吧涌出的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醉汉,而是一群挥舞着拳头骂骂咧咧的人。
“弄死那小子,让他坏老子好事!”
一个光头朝地上啐了一口痰,率先一脚踢在蜷缩在水泥地面的人身上,而他身后的小混混就像十分有攻击性的毒蜂一般一拥而上。
打骂声一起,很快便围上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他们指指点点没有任何人想要制止或者报警的念头。
歆子蹙着眉,眼光留在地上那个蜷缩的身影身上。
他似乎很痛苦,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歆子想到这里,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便挤过了人群准备劝说。
谁知人生的戏剧无常总是抓紧了每一个可以表现的机会。
当歆子越过人群的时候,清晰的视线给了她不堪承受的一击。
那个倒在地上的人,不就是......
“于信!!”
歆子大叫着扑上前去,双臂挥舞着挡开那些如雨点一样掉落的拳头。
“哎哟,来了个小妞~”
光头挑着眉毛看着歆子,挑逗地露出满是烟渍的黄牙:“小美妞,老子在这教训人,你一边呆着去,老子教训完了这小子再去满足你!”
说着,光头毫不留情的一手抓住歆子的手腕,试图将她拉到一边。
歆子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心里骤然升起的恶心和愤怒全都聚集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球,随着瞳孔的伸缩而变得呼之欲出。
她猛地反过手掌牢牢地扣在光头的手背上。
一瞬间,光头的身体就像路面上滚落的弹珠一般颤抖起来,由黄变白,再到骇人的炭黑色,直至最后,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120救护车和警车闪烁着青黄色交织的灯光模糊了人群探求的眼光,所以许多人选择了转头离去。
满身伤痕和酒气缠身的于信微眯着眼睛倒在僵硬单薄的担架上,他尽力转动着眼珠,想不起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而歆子则被带进了一辆即将发动的警车,沉静的脸庞和呆滞的瞳孔,像是被吓得丢了魂。
光头的家人似乎也赶到了现场,情绪激动,更是将整个酒吧都围了起来,要打要闹,因为他们并不满意警方给出的结果,他们根本不相信凶手竟然是酒吧门口那个高档迷离的灯箱,他们说这不是意外事件,而是谋杀。
现场勘察过的法医摆了摆头一遍又一遍地说确实是电死的,没有人能够电死人而不留痕迹,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一起意外事件。
只是法医没有说出口的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例如没有发现任何外露的线路亦或是零星漏电的火花。
还有那个和死者撕扯在一起的女孩正毫发无伤的坐在警车里。
“好了,尸体带回去解剖吧。给家属一个令人信服的交待。”
法医叹了口气,在他从业这二十年里,确实有许多稀奇古怪难以侦破的案件,这个并不算什么。
“小姐,您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吗?”
坐在驾驶位的青年警察扭头过来又重新确认了一遍。
歆子勾着头,木讷地摇了摇头。
青年警察犹疑地打量了歆子,似乎是在确定眼前的少女的确毫发无伤。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他拿起了对讲机,说了几句确认的话,便启动车子,离开了现场。
警车里的味道透着一股威严和冰凉,歆子不自在地捂了捂双手。
又是一条人命呢。
歆子就快要哭了出来,她知道自己可以引以为傲的善良就在这莫名其妙的一连串事件之中崩溃瓦解,她需要的平静再也不能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了,她到底该怎么办?
歆子的双手细嫩如初,丝毫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而那里面蕴藏的神秘力量就像是暴风雨过后的温柔海洋,没有任何肆虐过的痕迹。
就如同许多人会说的话一样。
人生如戏。
只是自己要怎样解释所发生的一切呢?
怎样告诉他们自己是一个怪物呢?
派出所的人对歆子还算客气,给她端来了一杯暖和的热水,才慢慢地开始做起了笔录。
“我在门口等朋友,然后突然看到他们追打着一个人,一群人都在打那一个人......”歆子顿了顿,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于信因为疼痛而蜷缩着的样子,心里就像打翻了数十种中药熬成的汤水一般辛辣甘苦。
“然后呢?”
做笔录的是一个女警,三十岁左右,眉眼平和。
歆子抬眼看了一下她,心里的担子就像落入水中的磐石一般推开了重重阻力的波澜,掉入最深却又坚固的地方。
“然后我想上去劝架,却不小心电死了他。”
简单的一句话,却引得女警抬起头来凝视着歆子,反问道:“什么叫做电死了他?”
歆子垂下了眼,声音微乎其微:“我身体带电,是我电死了他......”
片刻的宁静让整个房间静谧无比。
只是五秒钟过后的哄堂大笑惹得歆子不禁地坐直了身子。
“哈哈哈,小妹妹,你是不是吃错药了?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什么东西导电,什么东西绝缘,你要浪费我时间也不至于瞎编故事吧?”
女警似乎有些生气,只见她撂下手中的笔,抱起胳膊朝房间外忙碌的人仰着脖子喊了一声:“孙航,她监护人来了没有?这丫头脑子不正常呢!”
歆子听闻,蹙起眉头提着声音正欲反驳,却听得阵阵急促的高跟鞋踩踏声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女人的声音:”她就是有问题!”
女人的身影很快便出现在窄狭的房间门口,精致的妆容和得体的衣冠昭示着不俗的出身,于是给歆子做笔录的女警也礼貌地起身点了点头。
“您就是倪惠女士吧?”
女人点了点头,走到歆子身边,勾下腰去爱怜地抚过歆子的脸庞,轻声道:“你跑去哪里了?妈妈好担心。”
歆子张了张口,内疚地垂下了眼。
女人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歆子的眉眼,而后直起身子,挂上一丝不露痕迹的微笑,说道:“我女儿从小就有delusionaldisorder,妄想性障碍,我还带来了她的诊断证明书,如果你们需要的话......”
女人的英文说的标准且地道,而她拿出的文件袋也证明了她早已做好了十足的证明,就像她知道歆子会去酒吧,光头会死一样。
女警笑笑,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了女士,您女儿说的话完全不符合逻辑,而且这次事故已经认定了是意外,我们只是想要了解一些具体过程罢了,这样吧,我带您过去办手续,至于诊断书什么的,如果档案科那里需要的话,您就留下吧。”
女警语毕,却又惋惜地摇了摇头,小声嘟囔着:“看着多么正常一孩子,竟然说自己带电,啧啧啧啧,真是可惜啊......”
女警礼貌得体又不失分寸,让心切想要澄清的歆子欲言又止。
我都坦白了,却没人相信。
只是她,却像洞悉一切一般,准备好了让我脱身的办法。
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歆子暂且放下了死亡和恐惧对自己的纠缠,而把眼光移到了女人的身上。
耳边全是她振振有词的话语,像一张迷失的大网一样,铺天盖地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