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远横眉,波平消雪,月缺残钩。
帝宫中一片宁寂。
偶尔有打更者唱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声音响起。除了一队队侍卫打着呵欠在被换班时点点头露出一丝如释重负般的笑容之外,似乎,整个夜色都陷入了沉睡。
夜晚,是放松的最佳时刻,卸去伪装,不考虑得失,不用去想任何问题,只要在床上抱紧自己,就可以幸福入梦。
然而,总有些人是在夜晚醒着的。像不得不值班的侍卫,像被感情困扰的少年,像那些本来就属于黑夜的人。
白炎并不认为自己属于黑夜。虽然,每当黑夜降临时他会格外兴奋,虽然,他的一身本领都是在黑夜中学会,虽然,那在黑夜中教授他本领的神秘老师曾摸着他的头叹息,说他散功之时必是在黑夜逢雪之时,那时会有群龙环绕。
可是现在,白炎不得不相信,起码暂时来说,他是属于黑夜的,或者说,黑夜是属于他的。
白炎作为天星长公主的侍卫,已经在帝宫好几天了。可这些日子里,天星并没有引荐他觐见敬帝,因此,没有敬帝首肯的天星也无法任命他做帝宫禁卫的副统领。对于天星隐约表露出的一丝歉意,白炎只是一笑置之,尽管,他心中其实很看重那禁卫副统领的位子。
倒不是说白炎想要做官或者迷恋权势,而是因为除了皇室血脉,只有帝宫禁卫的正副统领才有资格进入九龙塔。进入九龙塔,是他那位神秘的老师临终前交给他唯一一件任务,也是对他唯一的一个要求。
不过,白炎并不着急。敬帝早已名声在外,大夏百姓都知道这位皇帝并不喜朝政,每日里所想无非是玩乐,一个耽于玩乐的皇帝,做出什么荒唐举动都是正常,就算突然消失十天半月也不算什么大事儿,更何况,敬帝并没有消失,只是迷上了一位女子而已。
若是其他事情,以天星的性格怕是早就拉着白炎闯过去面圣了,可敬帝迷上一位女子,天星顿时就乖了下来,不仅自己不去打扰,还特意叮嘱那些侍卫、大臣们尽量不要去打搅敬帝。
敬帝喜玩乐却唯独对女色一向不感兴趣,据说是因未登基前心爱的女人便已死去,登基后不久皇子又失踪,这些打击太大。还有传言说,敬帝因为曾被一位深爱的女人所背叛,从此便开始厌烦女人。可不管怎么说,作为皇室一族,他有责任和义务找一个女人来把皇室血脉延续下去。虽然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将这任务交给了天星,但天星还是希望自己的哥哥能够亲自去完成这项任务,并且,也希望他能够找到一个喜欢的女人,然后可以开心幸福。
不过,这些对白炎都不重要。他现在的身份只是天星长公主的侍卫,虽然作为长公主殿下唯一的一个男侍卫,他没有具体任务,身份也很是超然,可他明白,作为一名侍卫的职责就是要守护天星的安全。他不会在夜晚进入天星的寝宫,那里是那些女侍卫的活动范围,他只是在寝宫外巡视。
天星的寝宫毗邻九龙塔,中间只隔着一个不大的人工湖,湖面上修建有回廊直通湖心亭台。这里是帝宫深处,有一队队侍卫往来巡视,外面更有着层层关卡,所以其实极为安全。白炎就躺在亭中石椅上,望着亭外模糊的夜空发呆。他实在是想不透,自己那位老师究竟是什么人,以他那样的本领,为何会跑去穷乡僻壤里教了自己十年功夫。想起那位奇怪的老师,他就想起同样过世已久的父亲,那也是一个很怪异的人,怪异到现在白炎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记得父亲对他很好,尽管满身满脸的疤痕显得很是丑陋可怕,平日里为人却很谦和,谦和得有些胆小有些怯懦,因着丑陋而自卑的他极少与人说话,他死的时候就像他活着时一样,安安静静,没有惊动任何人。
轻轻叹了口气,白炎缓缓坐起,却突然瞥见不远处一道黑影如风般闪动,看方向,目标正是九龙塔。
“好快的身法!这种身手,怕是要十年以上的苦功才行!”白炎皱了皱眉,四处望了望,身子一飘已经掠过湖面,像一道影子般紧紧跟在那人身后。到了九龙塔底,那人身形微微顿了顿,似乎有些迟疑,然后望了望身后,一闪身窜进虚掩的塔门。白炎并没有紧跟进去,而是在暗处等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这才飘身而入。
从外面看,九龙塔似乎并不太大,可进入之后才发觉,里面其实另有乾坤。
九龙塔的塔门竟然有两道,最外面那一道其实只是个幌子,进入之后三步远的距离还有一道一人高的小门,门上挂着一块牌匾——玄天阁。此时,那小门上的锁是开着的,显然是前面那人已经进去了。侧耳听了听,白炎也轻轻走了进去。
尽管有着一定夜视能力,白炎也明白自己不可能在没有一点光的情况下看清东西。好在,墙壁上每隔不远就会有一盏长明灯,此刻这些灯是燃着的,虽不明亮,却也足以温暖黑暗。
塔内靠着墙壁是螺旋状的回廊,盘旋向上,这第一层竟然没有进入内层的门户。低下头仔细看了看木质的台阶,白炎小心地轻轻落脚。尽管听天星说过,这玄天阁本来就是皇室的灵祠,用来安放历代先皇牌位,这样的地方不大可能会设置机关陷阱,但白炎却并不敢掉以轻心,帝王家的心思,谁又能揣摩得透。
上行不久,白炎便看到一个仅供一人出入的小门。再次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台阶,白炎轻轻将虚掩的门推开一丝缝隙,眯起眼睛向里面看去。
里面是一间大厅似的结构,地上放着几个蒲团,周围墙壁边的桌子上安放满了牌位,一个窈窕的身影立在供桌前,正望着那些灵牌发呆。
悄悄提聚功力运于双目,白炎吃惊地发现,那供桌上的灵牌竟然没有一个是皇帝的,不是刻着某某王侯就是某某郡守,看样子这第二层里供奉的只是历代皇室血脉的旁支。那供桌前的女子显然也很意外,盯着供桌发了一会儿呆之后便开始在大厅中不断搜索起来,看样子是想找到第一层的入口。
“帝王家的心思果然难测,不过是一个灵祠,还搞得这么复杂。第二层供奉的是皇室旁支,那第三层供奉的会是什么身份的人呢?”白炎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正想向上面一层看看,却突然感觉到脚下传来轻微的震动,略微一愣立刻便有了猜测,再次看了大厅内的女人一眼,虽然对方蒙着面,看不清容貌,可白炎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抬起手在门上轻轻叩了一下,白炎不再停留,立刻展开身形向着入口处掠去。
掠出玄天阁,脚下的震动已经愈发明显,白炎没有迟疑,迅速飘出九龙塔,如一道残影般划过水面掠至湖心亭,然后放松身体若无其事地躺了下来,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九龙塔门。
此时,那黑衣蒙面女子也已经掠了出来,掠出后并没有逃开,而是就势缩在了塔基下的暗处。正在白炎奇怪时,一声怒哼已经响起,“何方宵小,竟然敢窥测我皇家灵祠?”
随着声音响起,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大步走出九龙塔,脸色阴沉地四处看了看,这才对匆匆行来的一队侍卫下令,“有人刚刚闯进了玄天阁,现在应该并没走远,加派人手,一定给我搜出来!”再次望了望周围,这才冷着脸离开。
听说竟然有人夜闯玄天阁,一众侍卫顿时吓了一跳,尤其这事儿又是敬帝陛下亲口所说,众人更是不由打了个寒战,这失职的罪名他们可担不起,立马纷纷点了火把四处搜查起来。
眼看着那一众侍卫就要搜到蒙面女子藏身的塔基之下,白炎顿时站了起来,轻轻咳了一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不疾不徐地通过回廊走到九龙塔附近。
“原来是白炎兄,这么晚还惊动您过来,真是不好意思。”一个领头的侍卫见是长公主身边当红的白炎走来,顿时献媚地对着其他人喝了一声,“大家都轻一点,这里离长公主寝宫很近,要是谁打扰到长公主休息,看我不打断你们的狗腿!”这侍卫头领其实比白炎的职位还略高一些,但他明白,白炎可是长公主身边唯一的男侍卫,与长公主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刚刚众人已经有可能被敬帝陛下责怪失职,自然不能再得罪长公主殿下。而且要是白炎肯帮他们说说好话,以敬帝对天星的宠爱,他们这群人的责罚就可以免去。
白炎笑着点点头,“我也是在殿下寝宫外巡查,你们这么大阵仗是做什么呢?难道丢了东西?”
“唉,要是丢了东西倒不打紧了,刚刚敬帝陛下从玄天阁内出来,说是有人半夜闯了进去,也不知道是否伤到了陛下。这不,我正带着兄弟们搜索刺客呢!”
“什么人敢来这里行刺陛下?这里可是帝宫禁地,外人怎么可能进得来?”白炎故作惊讶,然后若有所思地伸手一指,“不过刚刚过来时倒是看到有个人影往那边去了,本来我倒是没多想,现在听你这么说,莫非那就是夜闯禁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