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的时候我搬回父母身边，母亲剪短了头发，很干练地驰骋在职场。暑假无所事事，我喜欢坐在地上，靠着床沿，吹着电风扇，打开她的那本老相册——是照片要贴在硬卡纸上面的那种。那时候的胶片像素不高，所以打出来都是小小的。于是，我会像弄堂里面那些研究邮票的老爷爷那样，小心举起来，45度角在那里认真端详。那本相册就是怎么看都看不够。母亲有一张穿着素雅的裙子在花丛中对着镜头笑的照片，在我看来真的美极了。直到动画片时间到了，我才会好像在博物馆里放置历史文物一样，小心地将其放回玻璃橱窗。母亲见我那么爱翻看她年轻时候的照片，笑着说，小姑娘长大了，二十岁都是好看的，到时候你也会有很多好看的照片。
那时候，我只是觉得她骗我，就好像弄堂里面一个小姐姐，有一个铁盒子，装满漂亮的贴纸，她总是和我们说以后像她那么大时就会有和她一样多的贴纸了。结果我超过了她当时的年纪，贴纸还是连盒底都填不满。
对于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而言，十八岁已经苍老到不行了，二十岁，估计自己活不到那个时候。想想就要掉下眼泪来，很心急地拿起镜子左看右看，就是觉得什么表情都不好看。
人生第一次有意识地拍照，还是在七岁那年，拍小学的证件照，戴着绿领巾，穿着白衬衫，衣领上面有外公用缝纫机踏出来的蝴蝶图案。我们被班主任要求排好队，一个个等待进去。当轮到我时，摄影叔叔第一句话就是“不要笑得露出牙齿”，于是我不知怎么办了，就抿起了嘴巴，却也没有笑。那一张照片于是就成了未来大部分照片的模板：
一个短发女孩，穿着带蝴蝶花边的白衬衫，眼睛坚定地看着镜头，嘴巴却是抿着，似笑非笑。
从老师那里把这张照片拿到手，放学一回到家，我就趴在高高的写字台上，打开台灯观察了许久，更加坚定了自己在照片中不好看的事实。再翻出公园游玩的照片，每次和母亲拍照，在她旁边的我就好像动画片里面那些立马要被消灭的敌方配角，很容易被忽略，而且实在没有可观赏价值，就算穿着外公做的那么好看的花裙子都输了。
没想到第二天，好事的父亲还翻印了这张照片，说以后很有纪念意义。急于想要销毁自己照片的小女孩，看着这一沓好似要毁了她人生的照片，眼里有泪在打滚，真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委屈。以至于后来大家交换同学录，问我要贴在上面的小照片，明明家里有厚厚一沓，我还是会在晚上趴在那个玻璃橱柜旁，认真翻出旅行时候的照片，在里面找出唯一几张自己还算满意的，剪好了尺寸才给了人家。
前几个月回上海，翻老相册，因为搬过很多次家，那一沓照片倒也不见了，只剩下后来一路长大的证件照。小学毕业，初中入学，高中入学，澳门读书的通行证照片，爱尔兰的学生卡、借书卡照片，为荷兰拍的入境照片……全是第一张的翻版，眼睛看着镜头炯炯有神，却抿着嘴，似笑非笑。
乌黑自然的头发，许多好友走上了摄影之路，问其原因，很多都不染不烫，柔软而天生坚韧；因说，因为照片是永远不会说谎的，所以要留住那些阅读与经历而丰美丽的真相。母亲的青春，就是那么真实地被永远盛的灵魂，不卑不亢，深刻而永地留在了那里；而偶尔拍出几张还算满意、勉强过远迷人。
得去的照片的我，终于熬到了二十出头，名正言顺地留长发，偶尔拍出来的照片，又回到小时候，尴尬地抿着嘴，似笑非笑，大概也是真的我。既然是事实，也就接受吧！无所谓美丑，至少家里有母亲拿得出手。
其实现在还是在拍很多很难看的照片，偶尔一张两张终于觉得拿得出手；其余的，也都习惯性地好好保存，毕竟是真实的自己，算作证据。也毕竟到最后，丑美都没有了意义，反而充满了骄傲。
毕竟，旧时光因为难再重现，都是美的。
5.
人的一生，粗略算来有80年，真正美丽的日子，就是从14岁，顶多到40岁，随后就日渐衰老，皮肤松散，即便科技再发达都无法抗争这个事实。青春走得太快，于是浓缩成为了母亲那本封面都已翘起的老相册，里面陈列着一张张少女在花丛中微笑的相片，朴实无华却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如果只在乎那短短的26年美丽，那余下的人生怎么办？难道就不过了吗？
总有一些美，就算时间来侵蚀，也不能够摧毁它，那就是内心的气质还有正直与善良。再美的外表，结果满口粗鲁、行为不检、为人恶毒，必定大减分数。说到底，皮囊终究是皮囊，看得舒服就可以。
即使母亲身上留下了时光雕刻、日夜操劳的痕迹，但在我眼里，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还有把我带大、度过弄堂时光的善良的外婆。
从心底散发出的美，才是不害怕时光消磨的美丽。美女的美貌如果被当作卖点，于是她100%的美就变成80%；而那些内心丰满、富有才华的女生，一点点的美，就会显得特别赏心悦目。
一个女生，不一定要非常惊艳，只要干净整洁、勇敢睿智就足以动人。不需要有每天换一套、可以365天不重样那么多的衣服，有一些些自己的穿衣风格，一点点标志式的装饰品就够了。要热爱生活，懂得珍惜身边的朋友，更懂得如何爱自己。有时候即使控制不住脾气，会哭、会闹、会吵，却也令人感到真性情的可爱。
在业余时间有一门自己的爱好，对于自己选择的专业热情认真，有小理想，努力实现。一座城市，不能光靠一个产业来发展经济，因为能源终有枯竭的一天，唯有多样化才能求得可持续发展；一个好的风景摄影师，不能只会按快门与做后期，因为每一处风景在拍摄前，你都要知道它有何历史与典故。所以，一个女生，倘若能知情达理，有些特长，相比只拥有美丽外貌的美女，其人生更有竞争力与可持续发展力。
再美的容颜都会随时间消逝，而心智却只会越来越强大，越来越迷人。
6.
“我常常处于自我矛盾的纠结状态，多愁也曾收到过这样的信件：
善感的特质让我总沉浸在自己卑微的世界里面无法自拔。我家境不富裕，不貌美，不有才，也不擅长去热情地交朋友，所以我觉得自己很无能。我已经二十岁了，考个专科，碌碌无为地消耗着我的青春。没有多宏大的前景，未来也似乎注定平淡无奇。好像一切都已经被安排在我生活的这个框子里，凭我的能力无法冲出这个界限。没有大起大落的生活，我却活得很累。我在这平淡无奇里，细细咀嚼着内心的孤独、自卑、无力感……我讨厌自己的惰性，讨厌自己的自卑，讨厌自己的无能。”
在许多人眼里，似乎别人的青春总是最好的。
家境不富裕，不貌美，不有才，也不擅长热情地交朋友。这些“不”
去掉以后，就是你要的人生吗？
我反而觉得正因为这些“不”，才让自己的人生那么有趣。
缺少的，才会在得到的时候显得弥足珍贵。小时候住在弄堂，外公外婆没有很多钱，我的衣服都没有牌子，而且很多都是裁缝外公自己用布料在缝纫机上踏出来的，我照样穿得很开心，笑得很灿烂。家里没有人有了不起的背景，没有人有明星那种漂亮脸蛋儿、完美身材的基因，没有人智商超群，更没有人有各种人脉关系，反正一无所有，却整天都乐呵呵的，不必担心失去，反而只要努力，一点点都会增加，生活多有希望。
过好你的每一天，因为轰轰烈烈不是发生奇迹或者一夜暴富之类的小概率事件。
其实，平凡生活才轰轰烈烈得性感。爱一个人，就认认真真在平凡生活里爱，一生过去了，那个人还在身边，那就是轰轰烈烈；做一件事，就算是不起眼的小事，一直认真去做，到最后做到了精致，那就是轰轰烈烈。
就好像当我在海滩看见沙子，就想起贝壳变成沙子的过程太过缓慢，缓慢到你的一生或许都看不见它的丝毫变化。但其实每时每刻，贝壳都在一点点成沙，时间嘀嘀嗒嗒过去，千万年后终于成为一堆细沙。倘若真有人一路看着，并未觉得有何奇迹；可是，贝壳成沙，那本就是来自生命与时光的轰轰烈烈。
你和我，都会是那些贝壳。即使每天都看似无望，看似平庸，可是只要一直往前走，保持着一颗不卑不亢的平常心，时光也同样会带来生命的轰轰烈烈。
从喜欢自己开始。小时候每当我自卑，就总告诉自己：如果你不喜欢自己，这个世界上或许没有人会喜欢你了。每想到这个，就会很孤单，还是喜欢自己比较好，因为自己和自己，永远不会分开。
还有，二十岁，我想，一定会有很多人羡慕这个年纪，也会有人想要交换他们的成就来再活一次二十岁。活在这个年纪，你和我都应该觉得很骄傲。
7.
我并不觉得一个人旅行，一个人生活，一个人给自己拍照是件很悲伤的事情；反而更能够让自己独立起来，学会不受外界干扰地令自己快乐。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而有能力让自己笑的女孩，绝对会是一个传奇。
扛起三脚架，尝试着用最真实的自己面对镜头。没有化妆品，没有假睫毛，没有美瞳，没有染发，只有一个简简单单在生活的你，如果能够爱上这样的自己，那不妨当个独一无二的“千分之一美女”。
特此，自封“千分之一美女”。
二十二岁之前赶着做很多事，现在一样样都慢了下来。
没有一个饭碗是铁的，也没有一个人的青春，是注定不动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