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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藏北草原,天上人间

第二天清晨,在男人意犹未尽的亲吻中悠然转醒,从他恋恋不舍的目光中,我知道,他或许不爱我,但无疑是迷上了我的身体。

唉,男人……

日子如同流水匆匆而过,转眼一个月过去了。赤宇的一切又重新上了轨道。

美国那边一切顺利,我们成功接收了卡耐罗家族的军火生意,有了美国这条货路,赤宇每年可以净赚过去的两倍。

宇和若冰的关系越来越好,几乎是形影不离。看着宇的脸上越来越灿烂的笑容,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隐隐的酸涩,隐隐的失落,更多的还是欣慰。毕竟,宇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传之最近很忙,他在筹建罂粟培植基地。对这个我没什么异议,只要他不在当地散货就行。赤宇不碰毒,但是也不能挡着人家发财。不过,我还是派人一直暗中监视着他们兄弟两个,对他,我一直心存顾忌。

这一个月里,他只要有时间,天气又很好。他就会邀请我去他的别墅共尽晚餐。接着上露台欣赏日薄大海的美景。可是,却从没提出进一步的要求。只是抱着我,直到落日西沉,皓月东升,他才放手让我离开。这真的让我有些意外。

每到夕阳下坠的时候,他的眼睛就会变得幽深黯淡,焕发出琉璃般的冷光,让人看了不寒而栗。当我看着他的时候,他会立刻收敛,神色如常地对着我微笑,笑容依然炫目迷人。传之,这个男人,我始终是看不透他。

周围的一切都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只有一个,旋司夜。

整整一个月,他没有半点动静,仿佛一下子从我的生命里消失掉了,就像四年前那样。他新的藏身处,我一直派人盯着,可是那里这一个月来没有任何人出入,仿佛被主人遗忘了一样,我自己也暗中去过一次,也是一无所获。

难道他真的放弃了,就像他说的,从此以后,我的死活与他无关,我们两人形同陌路吗?

我直觉不可能,他向来说一不二,就算不要我,他也不会放过赤宇。

赤宇和甘必诺合作的事,传之一直很高调,只差没敲锣打鼓了。传之的解释是,这样便于赤宇在美国的军火市场立足。所以,我们合作的事,旋司夜没有理由不知道。我想,这或许就是传之要的结果。他希望我和旋司夜彻底地决裂。可是,他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就算是他想要渔翁得利,可旋司夜有那么容易被他乘虚而入吗?

传之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说不清他到底想干什么。旋司夜倒是能猜到几分,毕竟跟他认识了有十年,我完全能够以己度他。他在蓄积力量,就像四年前那样,然后无声无息地给予你致命的一击。赤宇也在蓄积力量,亚洲我们从来就不曾放弃过。

所以,我们的对峙,是迟早的事。

明天就是宇的生日,每年无论我有多忙,身在何处,他的生日我从来不曾错过。不过,今年不用我了,有另一个人为他庆祝。可是,礼物还是要送的。

司机把我送到了这个城市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我让他先回去,不用等我了。今天难得有时间,我想好好逛一逛,为宇挑选一件称心的礼物。

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边走边想,应该送宇什么礼物呢?

路过一家精品店,橱窗里的一套白色休闲男装吸引了我,简单闲适的风格,很适合宇,他穿上一定比广告上的模特还要俊逸出色。

走进店里,告诉店员宇的尺码,付过钱,他们将衣服包好交给我。我看着手上的衣服,今天心情不错,索性四处转转。给元旭和滕俊每人买了一块手表,给阮泠买了整套的钻石首饰,她快结婚了。每个人都有,当然不能少了若冰。可是,送他什么呢?

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对什么都不关心。除了宇……

回到城堡时,天已经黑了,我有些疲倦。刚到门口,一个守卫就跑过来对我说:“二小姐,当家人要你去议事厅。长老们来了,大家都在等你。”

我心里一沉,点了点头,“好,我马上过去。”

推开议事厅的大门,众人的眼光“刷”的一下全部扫向我。我粗略看了一下,该来的一个不差。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微微颔首致歉,毕竟都是叔伯辈,礼数还是该有的。宇的脸色很沉重,见到我也没有说话,招手示意我坐下。

“二小姐,我们一直在等你,是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资格最老的开口,语气不佳。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示意守卫端杯茶过来,折腾了一天,渴得要命。

“二小姐!”声音有点急。

“您说,我听着呢。”我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说。

“你说过,赤宇不能碰毒,那为什么你的人却在背地里做这种买卖?”

我不解地看着宇,他的神色严峻。

“今天卢西安的人来消息说,影堂驻守在美国的人,向他们家族购买了300公斤******,交易的时候却想黑吃黑,结果被他们围剿了,全军覆没。对方说,是你主使的。”

“二小姐,你怎么解释?”

我端起茶杯,轻道:“死无对证,你们想怎么说都行。说我主使,那就拿出证据来。”

“那些死人就是证据。这里有谁不知道,你们影堂的人一向眼高于顶,从来不把我们这些前辈放在眼里。他们只接受你的调配,你休想撇得一干二净。”

“说的就是,二小姐,这次的事你别想置身事外。他们都是你的人,现在捅出这么大的娄子,你难辞其疚。”

“是啊,现在各个家族已经声称要与我们断绝往来了,我们总要给人家一个交代。”

七嘴八舌的抢白,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我为这件事负责。今天如果没个说法,看来这些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么一个报仇雪恨的好机会,要是我也不会轻易地放过,一定会趁机落井下石,顺便再踩上两脚。

“够了!”宇一声怒喝,满室寂然。

他神色冷峻,眼神凛冽,愤怒的气势震慑全场。

谁都没有想到,平时一向温和的宇也有如此气势逼人的时候,长老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他看了我一眼,冷冷地开口:“凝夕,这次是你管教不严,才惹出这么大的乱子。你的确难辞其咎,现在罚你到地牢面壁思过一个月,没我的命令不许出来!”“是。”宇都已经这么说了,我只有颔首领罚。

“当家人,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只是面壁,这完全不合规矩,按照帮规,二小姐管教不严应该革去堂主的职务。”

看来这些老家伙是想借机削我的权,难怪这么不依不挠的。

宇看了他们一眼,冷然道:“她只是管教无方,现在还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她参与其中。凝夕以前为赤宇立下过汗马功劳,看在这一点,也应该从轻发落。”

随后,他的目光寻向我,“这次对你小惩大戒,以后把你张狂的气势收敛点,别再任性行事。”

我看了他一眼,垂下眼角,沉声说:“我知道了。”

宇的态度如此的强硬,那些长老也不好再说什么,虽然没能削我的权,但不管怎么样也算是挫了我的锐气,灭了我的气焰,让我得到了教训。他们也出了一口恶气,所以,也都默许了。

我被守卫带进了地牢,这地方我来过,只是以前是我关人,现在则是被人关。这里比较干净,只是终年不见阳光,阴寒逼人,刚一进入,我的新伤旧伤就开始隐隐作痛,越来越疼。这里的寒气像一根根钢针,穿过伤口刺进了我的骨头缝里,疼得揪心。

我合目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大脑不停地运转着。卢西安家族与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们为什么要陷害我?如果只是为了夺地盘,完全不用费力设这样一个局。或者,卢西安只是一个棋子,主谋另有其人?那会是谁?有什么目的?

卢西安,是美国一个传统的老牌帮派,谁有本事能调得动他们?恐怕只有四大家族。传之和旋司夜,会是谁?都有可能!唉,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想了半天,依然理不出个头绪来。一切都是云里雾里,一时间真假难辨,我现在也只能静观其变,随遇而安了。

“凝夕,”有人在叫我。张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元旭,他手上拿着食物。

我坐起身,对他莞尔一笑,“元旭,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像天使?”

他笑了起来,“还能开玩笑,看来你在这里呆得还挺惬意。”他隔着铁栏杆,把东西递给了进来。

我走近接过,调笑道:“是很惬意,不然,你也进来试试,正好跟我做个伴。”

他马上摇了摇头,“谢了,我又没犯错。”

我淡淡一笑,接过食物,大快朵颐。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元旭看着我的眼神有些无奈。

“这里又阴又冷,不多储存点热量怎么行。”

“你啊,这次可真的给我们吓了一跳,还好有惊无险。”他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我要在这里呆一个月呢,这还叫没险?”我不以为然。

他斜睨我一眼,“能这样,你已经该偷笑了。你知道,这次的事情闹得有多大吗?”

我一边吃,一边说:“我们的人不会这么做,我派去的人都是堂内的精英,他们最擅长的就是伏击和暗袭,真有心黑吃黑,又怎么会被对方剿灭呢?这不合情理。”

他点头称是,“我也这么想,可是,我们的人怎么会去交易地点呢?”

我的眼神有些暗淡,“元旭,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这是一个杀手对危险兽类般敏锐的感知和嗅觉。

元旭看着我,疑惑道:“凝夕,你觉得有人会对赤宇不利?”

我摇了摇头,“我说不好,只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之,你们最近行事一定要小心,还有保护好宇。”

他点了点头“我明白。”

过了三天,并没什么动静,但我的心并没有因此而平静下来,心头仿佛被乌云笼罩着,而且越来越厚。我希望是自己杞人忧天,但我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究竟是谁买通卢西安来陷害我?

传之?旋司夜?又或者……根本就是内部人自己做的?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了一些细微声响,心里一惊,难道有人擅闯地牢?

“凝夕。”

我看清来人的面容,惊讶道:“若冰?!”他的衣服上竟然有血迹。

“你杀了守卫?”

他点了点头,“不能留下活口。”

我皱眉,“你想干什么?”

他看着我,说个三个字:“带你走!”

“为什么?”我不明白,就算要放我出去,也犯不着杀守卫。

他打开牢门,面无表情地说:“刚才甘必诺的人来传话,传之知道你被关进了地牢,他要用卡耐罗等九个家族的地盘来换你。”

“什么?!”我惊讶。

传之,他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本来只是失职,现在被他这么一搅,我欺上瞒下的罪证就此落实,这次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长老们已经来了,说你根本就是与甘必诺暗中勾结,利用赤宇贩毒,谋取私利,还说你和他……”

我摆了摆手,打断了他:“我能猜到他们会说什么,说重点吧,最后有什么结论?”

他皱了一下眉毛,“有人建议把你送给传之换地盘,但大部分人要把你送进刑堂,按帮规处置。宇当然都不会同意,还在和他们周旋,他暗中要我送你走。”

我低头沉思了一会,千头万绪都连成了线,答案只有一个。我自嘲地笑了笑,轩辕凝夕,承认吧,你被他狠狠地摆了一道。传之,他可真是杀人不见血。

“凝夕,有什么事出去再说,没多少时间了。”

我看了看他,“那这里怎么办?一个人好好的凭空消失,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宇说,等你走后,就一把火烧了这里。”

我轻笑一声,“轩辕家的地牢里居然会失火,你认为会有人信吗?”

他瞥我一眼“当然没人信,不过只要抓不住证据,他们也无话好说。”

“所以你才杀守卫?”

“是,快走吧,等到刑堂的人过来带你,想走都来不及了。”他有些不耐,径自走了出去。

我看了看他的背影,跟了出去。宇的决定没错,我的确不能留在赤宇了,现在的我已经是赤宇的罪人,不知有多少人想借此机会置我于死地。

我们离开了城堡,开车来到了码头,他将一个旅行袋交给我。

“这里面有你需要的东西,一会儿会有一艘船送你离开这里。回皇家吗?”

我摇了摇头,“不行,我不想给北月惹麻烦。”

“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了想,“不知道,四处转转吧,这次就当是出去旅行了。”

“也好,无论你到哪里,记得经常跟我们保持联系。”

“若冰,”我盯着眼前的人,沉声问:“你相信我会背叛赤宇吗?”

他瞥了我一眼,“你怎么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我轻笑一下,说得也是。

“若冰,传之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让我众叛亲离。我走了以后,他一定会想办法对付赤宇。”

他点了点头,“消息传来的那一刻,我就猜到了。”

“他既然这么客气,那我当然也应该还一份大礼给他。你回去告诉宇,要他把替甘必诺洗钱的账目,邮寄一份给传之的表哥,还有他家族里的其他长辈。当然,账面上要做得漂亮点。”

他眸光一闪,“凝夕,你是想让甘必诺的人以为他中饱私囊?”

“这叫礼尚往来。”

若冰点了点头,“这样一来,他就无暇来顾及赤宇,我们也可以趁机做好防御。可是,旋司夜那边怎么办?”

“那倒不用担心,旋司夜如果知道我失踪了,第一件事就是满世界地找我。我不在,他对付赤宇也没有意思。”

“这倒是,他为难赤宇,完全是冲着你来的。你走了,他那个麻烦也就跟着走了。”

若冰的语气依旧平淡,可这话怎么听都有点刺耳。难道直到现在,若冰对我还是有敌意吗?

我看了看他,郑重地说:“若冰,照顾好宇,一切就拜托你了。”

他眼睛盯着海面,轻描淡地的说:“这不用你说,再说,他也没你想的那么懦弱。”

被他噎得一滞,我无语了。沉默了片刻,一艘小型汽艇从遥远的海面上驶向码头。

“凝夕,我要回去了。你自己小心点。”若冰已经坐回车上。

我点了点头,“若冰,你也是。还有,谢谢你。”

谢谢你让宇快乐起来,其实,这是我一直想对他说的话,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总也说不出口。

他回过头看着我,一向凉薄如冰的眼眸此刻却萦绕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我无法辨别那到底是什么?

还没等我看清楚,他就转过头。发动引擎,走了,一句话都没有说。

快艇把我送上了一艘货轮,我和货物呆在一起。船舱里的空气污浊而闷热,交织着呛人的灰尘和潮湿的霉味。

起风了,巨大的海浪一波一波地冲过来,船身颠簸得很厉害。我很困,可是全无睡意。我想起了十二岁的那年,也是一个闷热而潮湿的夏天。我和几个孩子被关在船舱里,无聊的时候,就侧耳倾听海浪的呼啸,透过天窗数星星。船舱里又闷又热,我们在大海上航行了好几天,都盼着船能早日靠岸。

当时的我们还太小,我们不知道,在那遥远的彼岸,等待我们的是一个人间地狱。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瞬间如同空气,在手指间的缝隙中无声地穿梭,倏忽不见。有些事情却记得如此清晰,时不时拿来回味。

十年前的我,只是一个懵懂的孩子,一切都是身不由己。那么今天的我……又将漂去哪里?

离开了荷兰,我来到了中国。这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国度,如同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厚重而沧桑。它有着辉煌悠久的历史,广阔无垠的土地,和生活在这片地上的黄皮肤、黑眼睛的人们。

我喜欢中国,喜欢中国人。喜欢这里的食物和水,语言和空气,对这个国家有一种难言的情结。我的根就埋在这里。

为了避开一些人,我需要找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做我的度假胜地。于是,我来到了西藏。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与青天相接,草原周围的群山白雪皑皑,很奇特的景色。从车上远远望去,只看到几栋我叫不出名字的建筑。听导游说,那是藏族的民居。它们零星地散落在背风的山坡上,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的人工设施。

在遥远的地平线上,隐约可以看到大片的牛羊群。人就稀少得可怜,从我到这里,见到的牛羊,比人还多。

我们来到了一个独栋的藏式民居,是一两层的小楼,第二层上有一个宽敞的露台。用泥砖堆砌的墙壁,看上去有些晦涩暗淡,不同于城市建筑的精致奢华,这简约古朴的风格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我付过买车的费用和房租,导游走了。我对他说,自己是个画家,喜欢长期旅行,要在这里滞留一段时间寻找灵感。他看我出手阔绰就信以为真,为我找到了这栋房子和这辆越野车。

我背着沉重的行囊走进屋子。里面很宽敞,家具一应俱全,比想象中舒适。窗户上挂着绿色的窗帘,方形的餐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白瓷花瓶,里面插着黄色的雏菊,已经干枯了。厨房很干净,有煤气炉。只是没有厕所,有点不太方便。

卧室在二楼,有一张很大很结实的木板床。床单和被罩都是绿色的,像一种生机勃勃的植物。床边有一个红檀木书柜,散发着木头的香味,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了很多书。我随便抽出一本,信手翻开,是汉字。

导游跟我说过,房子的主人是他的朋友,也是汉族人。一个专业摄影师,跟我一样来这片雪域高原寻找灵感,经常几个月不在家,于是委托他照看房子。

这里,就是我的栖息之地。我想,旋司夜和传之恐怕敲破脑袋也想不到,我会躲到这种地方来。

我扔下沉重的背包,一头倒在床上。连日来的奔波和高原反应让我头晕目眩,现在除了睡觉,我什么都不想做。

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月光辉映之下,房间里的东西隐约泛起一层白光,家具在墙壁上留下一条条暗影,像淡淡的水墨。

突然发觉,世界好静,杳无声息。我仿佛被遗忘在幽深的角落里,拥抱了整个世界的空虚。

咕隆!有声音从身体里发出来,在夜的岑寂中,这声音意外的大。我拍拍自己的肚子,是我的胃,现在它比世界还要空虚。

我到厨房里烧了一壶开水,泡了一碗据说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牛肉味方便面,解决了我的晚餐。吃饱之后,没有睡意。我从衣柜里摸出一件棉衣穿在身上,然后爬上露台看星星。

露台上放着一把破旧的躺椅,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这里的风仿佛从天堂破空而来,格外的猛烈。远处藏民平房上挂的彩色幡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我裹紧棉衣抬起头,仰望无尽的苍穹。月照中天,繁星闪耀,银河浩瀚,青辉漫天。这样的美景,不是俗世所有。

不禁心中暗叹,天上人间。

我躺在椅子上,听到椅子发出吱噶吱噶的哀鸣。

突然发觉,这里的夜空与别处不同。你不会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看到这样的夜空。如此的绝对纯粹,充满幻觉。如同神迹,不被窥视,它是被神庇护的。

我对着迷茫的夜色伸出手,指尖却毫无所触,从夜空流泻下来的小小的光点,总是与手指保持着不可触及的距离。

这是我在西藏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正式开始了我的浮世生活。

我每天用大段的时间四处游走,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穿梭,几乎逛遍了拉萨的每一个角落。大昭寺,小昭寺,布达拉宫,罗布林卡,蛰蚌寺……还去了专门出售藏族传统饰物的八角街。我尤其喜欢那里,不厌其烦地反复游荡。

我喜欢那些别致的民族工艺品和涌动的人群,喜欢把自己混杂在不同皮肤和发色的人当中,听到身边一波一波陌生的语言如同潮水般起伏,心情是从没有过的沉静。犹如投入一片大海,沉下去,不再呼吸。

走累了,就坐进街边的甜茶馆。它们通常位于藏式房子的底层,外部因为阳光的照耀而显得明亮,走进门帘之后却光线昏暗。空气中充满了烟雾,红茶、牛粪,和腐烂物的味道。里面坐着形形色色的人,不同国家,不同种族,不同语言和装束。他们大多神色安然,目光沉静。隐没在阴影中,喝完杯子里的红茶,然后默默地离开。

肚子饿了,就到八角街附近的餐厅吃东西,据说这里每天都供应最正宗的藏式美食。黄昏之后,一个人走在逐渐空荡的街道上。白日里熙攘的游客和喧嚣的尘烟逐渐退去,城市这时才呈现出那远古的沉寂。有一刻,我甚至觉得,自己是孤零零地置身于被整理的井井有条的废墟之中。

慢慢发现,这是一个可以净涤灵魂的城市,也是一个矛盾重重的城市。它自行其是,不受世间任何一种规则的约束。它有历史的厚重沧桑,也有商业的诡诈浮躁。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我已经在这里游荡了三个月。如在海底行走的三个月,像一条水中的鱼。我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似乎从出生就在这片雪域高原上,在这座城市里,不曾离开过。

但是我知道,我不属于这里,时间到了,我一定会走。只是不知道,这一天会在什么时候轰然降临。

这天下午,我留在家里看书,没有出去。这里的书很多,哲学,历史,艺术,摄影,文学,五花八门。忽然发现,文字是一个绝对安静的世界,可以让人忘记现实的局促和时间的逼仄,忘记一切有形的痛苦和无形的悲戚。

这是我来这里之后领悟到的。

咚咚咚,我听到楼下有敲门声。不禁有些奇怪,会是谁?

“若冰?”我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这张漂亮而冷漠的脸。我真的没有想到,若冰竟然会来,他不是应该陪着宇的吗?该不会是……

“发生了什么事?”我立刻紧张地拉住了他。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事,听元旭说你在这里,我就来看看你。”

他千里迢迢地从荷兰赶到这里,就是为了来看我?

“你好像黑了一点,不过气色不错。”若冰看着我的脸,淡淡地说。

“这三个月我去了很多地方,每天暴晒在阳光下,想不黑都难。若冰,宇还好吧……”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他看着我点了点头,“他很好,你不在的这段时间,赤宇内的事物都是他在处理。现在的宇,已经完全可以把长老们震慑住了。”

我欣慰地笑了笑,“这都是你的功劳,若冰,谢谢你一直陪在宇的身边,你让他变得坚强了。”

若冰的眼眸泛出些许的冷光,“怎么?你觉得他以前很软弱吗?”

我顿时一滞,刚才还好好的,为什么一说到这个话题,若冰就马上变脸呢?是因为他太爱宇,所以不喜欢别人说他软弱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解释道,我一直以为,同伴之间不需要太多的言语,我的意思他会懂,可是……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也没再说什么,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过了半晌,若冰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可说出的话却让我有些错愕。

“凝夕,如果可以的话,你就永远呆在这里吧,再也不要回去了。”

“若冰,你千里迢迢地从荷兰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个?”

他用那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的双眼,直直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是!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宇的……”

他突然顿住,神色更加冷峻。我微微皱起了眉毛,空气中有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在流动着,我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立刻伏下身体潜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向外一看。这座房子已经被人重重包围了。

看到这样的情景,我禁不住默叹一声,我的假期这么快就结束了。

“你猜外面是谁的人马?”我低声询问身边的人。

他凝视窗外片刻,断然道:“旋司夜,这种暗袭的手法我们从他那里学过。”我微微一笑,“没错。”

是他的人,那就简单很多了。

“你打算怎么做,我们都知道,这种包围圈是无法突围的。”

“那就不要突围了,做好一切准备,迎接他们。”

过了半晌,外面的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屋子。

可刚一进入……

“煤气,快撤出去。”一个人震惊地大叫一声。

可是已经晚了,就在那一刻,一颗子弹划入密闭的室内,与空气摩擦出的火花引爆了一屋子的煤气。

轰!一声巨响,大地为之颤抖,咆哮的火焰冲破门窗,屋子霎时燃起一片翻腾的火海,屋子里的人一个都没有冲出来,全部葬身于熊熊的烈焰之中。

我和若冰站在屋子的后面,看着那普天的火光,一阵阵热浪袭来,烧灼着我们的眼睛,“走吧。”若冰淡漠地说。

“嗯。”我点了点头,跟若冰上了车。

离开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看已经燃烧地分崩离析的屋子,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夜空。

再见了,我的浮世,我的梦境。

我和若冰开车行驶在茫茫的草原上,我的心情和草原一样荒芜。我看了看正在开车的若冰,漂亮的侧脸,仍是那惯有的冷漠表情,仿若冰山的一角。凛冽的寒风灌进车内,我只是觉得冷,刺骨的冷。

“若冰,你这次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正在专心致志开车的人,听到我的话,微微皱起眉毛,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我一眼。

“你在怀疑我?”

“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他刚到,那些人就跟着出现,这不得不让我联想到一些什么。

他的眉峰蹙得更紧。

“凝夕,你……”

话未说完,突然脸色发白,凝目看着车后镜。我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几辆越野车呈半圆形的阵势,出现在我们的后面,紧紧相随。

“怎么这么快?”若冰有些惊讶,立刻加快了速度。

“不是同一帮人。”我说道。

“你怎么知道?”

“你回头看看就知道了。”

若冰立刻回头,脸色变得比之前更难看,传越……

“凝夕,怎么办?”

我苦笑了一下,我也想知道怎么办,前面是一马平川,没有任何可以做掩护的地方,难道真的就这样束手就擒?

子弹像雨点一样呼啸而过,车身很快千疮百孔。

“凝夕,小心!”若冰一下护住我。

一颗子弹从我的脸侧划了过去,火辣辣地疼。

“若冰,掉转车头。”我喊道。

“怎么了?”

“前面没路。”这个地方我前几天来过,再往前就是一个陡峭的山坡。

这是一个视觉死角,平地上根本看不出来。

“来不及了……”若冰的声音里透着绝望。

我回头一看,的确来不及了,后面的车已经形成了包围的趋势,除了向前,我们根本无路可走。

“凝夕,一会儿抱住我。”若冰喊道。

“什么?”我惊愕,他该不会是想……

事实证明,我预料得没错,若冰从山坡上直冲而下,车子在空中腾空跃起。

“跳!”若冰一把揽过我的肩,用他的身体护住我,我们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你怎么样?”我从若冰的胸前抬起头,有他的保护,我没受什么伤,可他的脸色却惨白得吓人。

他摇了摇头“没事!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

“我知道一个地方,我们去那里躲一下。”我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若冰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你伤在哪里?”

“我没事,快走!”他冷斥一声。

我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废弃的寺庙,守牧人有时会在这里躲避暴风雪。现在,却变成了我们的避难所,尽管它没有任何的防御能力。

“你怎么知道这里?”

“前几天路过这里偶然发现的……你怎么样?”我扶他坐在冰冷的石地上。

“还好。”若冰轻轻地舒了口气,脸色似乎好了一些,头靠着身后的石墙,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我叹了口气,坐在了他的身边。不知过了多久……

“凝夕,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灵的存在吗?”

我抬起头,看着身边的人,“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每个城市都会有这种承载信仰的地方?东方是寺庙,西方则是教堂。”

“信仰是一种精神力量,肉体上陷于苦难的人,就会希冀精神上的某种解脱。”

“凝夕,你有信仰吗?”若冰转过脸来看着我。

我淡淡一笑,“信仰,那是善良而又坚忍的人,从注定无望的幻象里寻求的生命养分。像我这样的人哪有资格谈什么信仰,支持我活下去的也不是信仰,而是一个承诺。”

他看着我,微微扯动了一下唇角,“凝夕,听过圣经里有关伊甸园的故事吗?”

我不解地看着他,实在不明白,他眼中的嘲弄因何而来。

“亚当和夏娃,因为听信了化身为蛇的魔鬼的话,偷吃了圣果,才被赶出伊甸园。世人都憎恨恶魔,因为是他的诱惑使人堕入痛苦。可是人们却忘记了一件事,恶魔,虽然诱惑了人,却没有欺骗人,骗人的是上帝。”

我把眉毛拧在了一起,“若冰,你到底想说什么?”

直觉他不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这种气氛之中,和我讨论人类起源问题,他到底在暗示什么?

“凝夕,当年,害你的人,不是旋司夜……是****。”

“你说什么?”我愕然。

“害你的人不是旋司夜,是****。”他缓慢地,一字一句地,清清楚楚地重复了一遍。

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害我的人是****,不是旋司夜。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杰森承诺让****离开往生岛,条件是让他出卖你。可是,****恐怕不会想到,杰森那个畜生,竟然把他扔给了野兽。”

“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直有记日记的习惯,我们离开那里的时候,我发现了他的日记。他写了满满一本的对不起。他说:不想骗你伤害你。可是,往生岛实在太可怕,他实在受不了。”

我心里一紧,问道:“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看着我的眼睛,解释道:“我知道那天发生的事一直是你心里的一块阴影,你不愿有人再提起它。后来旋司夜出现,我曾想过告诉你,可是,我犹豫了。”

“为什么?”我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尖利。如果他能早点告诉我真相,或许我们……

老天,我在想什么?

“因为,我讨厌他,非常非常的讨厌他。”

若冰森冷的眼神,让我从头凉到脚。我没想到,一贯冷眼世事的单若冰,竟然会对一个人有如此强烈的厌恶感。

“那现在为什么又说出来?若冰,我突然觉得你很陌生,你让我看不透。”

他咳嗽了几声,说道:“凝夕,听我说,那件事一直是你和他之间的死结。现在你已经知道了真相,你们或许……”

“或许在一起?”我打断了他,“若冰,你应该知道,这不可能。”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纷纭世事又岂能仅凭我说一句放下,道一声宽恕,就可从此作罢呢?“你为什么总把我推向他,你就这么希望我离开宇?”

“我的确希望你离开宇。但是凝夕,他们不是我故意引来的。”若冰又咳了一声。

我皱眉,“若冰,你确定自己没事?”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你相信我吗?”

我点点头,“我相信,如果你是故意把他们引来,刚才就不会抱着我跳车。若冰,为什么要护着我?我以为你很讨厌我。”他无奈地笑了笑,“我怎么会讨厌你。当年你为我进兽笼的情景,我至今还记得,到死那天都不会忘。”

我皱起了眉毛,“若冰,别提那个死字,不吉利。”

他笑了,伸手摸了摸我的脸,老气横秋地说:“凝夕,知道吗?那天的你,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你撼动了。”

“撼动你们的是暴力和杀戮,不是我。”

他摇了摇头,“撼动我们的并非那些,而是你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能够给我们带来心灵震颤的东西。你用你的行动,你的智慧,你的勇敢,告诉我们。只要敢抗挣,即使是地狱也会看到光明。生命总能找到出路的—这是你当年对我说的。你都忘了吗?”

“这个……我真的忘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你啊……”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凝夕,你相信吗?血质和格调是天生的,构成一个人的底色,冥冥中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丰富这底色。你的血液注定你要走一条不同寻常的道路,一条超越众生之上的道路。你的野性和灵性比任何人都多,你是不同的。”

我笑了,半开玩笑地说:“若冰,你经常偷看我是不是?不然看得这么透彻?”

他用力咳嗽了一下,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有些疲惫地说:“是啊,我经常偷看你,偷看你们。你和他在海边的沙滩上促膝长谈,你依偎在他怀里沉沉地睡去,他在你睡熟后……无声无息地吻你。”

“若冰,你……”我惊讶地看着他的侧脸,苍白得像张白纸。

“你喜欢一个人在海边欣赏落日,喜欢将黑色的发带横束额前,喜欢迎风独立让海风扬起你的黑发,喜欢在月明之夜躺在岩石上数星星。”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看着我,露出一个笑容,竟是少有的温暖,“你不喜欢吃鱼,因为……你不会吐刺。”

我笑了笑,“若冰,你真厉害,这个……连宇都不知道。”

“是吗?其实,只要是真心去关心一个人,要知道这一点并不难。”

“从没听你说过这些。”

“是啊,以前我从没说过,因为我觉得有些事情放在心里就好了,不一定要说出来。可是,今天如果不说,我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他突然咳得厉害,立刻用手捂住了嘴,嫣红的血沿着指缝流了出来。

“若冰!”我惊愕,用手摸了一下他的肋部。

“笨蛋,肋骨断了你怎么不说,已经插进肺里了!”我大声地喊着,身体因为激动而抖个不停。

“是跳车的时候被我压伤的?”

他艰难地摇了摇头,“凝夕,你好吵,小声点,我可不想被你魔音穿耳。”

若冰难得开玩笑,可我现在没有那么好的心情。

“我送你去医院!”我作势要扶起他。

“不行!你现在不能出去。”他一把挥开了我的手。

“你是要我打晕你,把你扛出去,是不是?”我恶狠狠地说。如果他再不听话,我真的会这么做。

他无奈地笑了笑,“呵呵,你还真是霸道。”

“若冰,别再说了,你不疼吗?我们去医院,你不能再拖了……”

他只是摇头,喘息着说:“不,凝夕,你听我说。离开吧,离开赤宇。不健全的世界只能创造出不健全的人,它弥补不了你内心的残缺……”

他的话没完,血先冒了出,像打开了的水龙头,喷涌而出。

“若冰!”我手忙脚乱地扶住已经神志不清的若冰,心慌得没有着落。

我正要扶他起来,外面却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混蛋!我在心里暗骂一声,真是阴魂不散。希望来的人是旋司夜,是他,我和若冰起码有一线生机。要是碰上另一个……我不敢想了。

可是,这次上天没有听到我的祈祷,偏偏事与愿违。

“真没想到,你竟然会躲到这种地方。凝夕,为了找你,我差点没把天翻过来。”

看着来人逆光中挺拔的身影,我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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