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上旬,合欢花虽渐渐谢幕,但是丹桂继任,飘香全城。每年的十月,苍城的空气中总是溢满了香甜的气味,勾的大家摘了桂花,回家自酿些桂花酒,蒸点桂花糕。
正值晌午,安宁巷上的醉梦楼有一种恹恹的安静,零星的有几个刚睡醒的姑娘粉黛未施,慵懒的倚在阑干上,睡眼惺忪的看着街上的熙熙攘攘的行人。桂花的香气似乎飘进了这些姑娘的骨子里,她们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都带着淡淡的沁人香气。
与此相对,她的邻居醉春楼却是迎来了一天中最热闹的时段,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忙碌。厨房里的师傅们挥舞着手中的用的最投手的家伙,一道道珍馐接连出炉装盘,由伙计送到早已食指大动的客人面前。
“啊来了来了!”千伶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鲜滑诱人的软兜长鱼,迅速的抄起筷子。伊隐更是二话不说的直接抄家伙开动。梦歌在一旁贴心的递过端茶递水,笑道,“小姐,还有二少爷,慢些,小心被鱼刺给卡着。”
仪态翩翩的二王爷自然是风流倜傥的摇着扇子,一脸鄙夷的看着伊家兄妹,颇有兴致的谈起了前天宴会上这二人的糗事。他讲的眉飞色舞,兰七却是漫不经心的看着窗外,不时端起茶小啜一口,也不知道在没在听。偶尔谈到与事实相差甚大的地方,千伶和伊隐便会抬起头鼓着腮帮子不满的分辨几句。兰七则是一脸笑意的看着他们争吵,不时煽煽火。一时间气氛好的不得了。
可巧的是,近日来因身体不适暂时在家休养的白灵,竟突然现身醉春楼献唱,这着实是个天大的惊喜。果不其然,白灵空灵如天籁的声音一起,伊隐的魂就被勾走了,他扔了筷子直直的往外走。千伶因着吃了太多有些积食,便拉上梦歌随着他出来走动消食。
客人从四面聚拢到大堂,大堂人满为患。千伶二人很快就把伊隐跟丢了,但是她并不在意,腆着肚子慢悠悠的沿着大堂四周晃悠。走了三四圈,感觉胃里舒服多了,千伶想着叫上伊隐再回去吃上一轮。她伸长脖子踮起脚尖,试图在人群中找到自家二哥。
不知何时来的高个子直直的杵在千伶的正前方,完美的挡住了她的视线。
“不好意思,请让一让。”
高个子纹丝不动。
“不好意思!能不能让开一点?”千伶有点不耐烦,身旁的梦歌突然使劲的扯她衣袖。
高个子依然置若罔闻。
“我说你是聋了吗?!叫你让让没听见吗?!”千伶抬起头,寒吾七王爷端正的俊脸映入眼帘。
寒吾人的眼睛深邃,且瞳孔的颜色异于苍也岚人。万俟谷深蓝色的眼睛里似乎藏着阴天时的海洋,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变幻多端波涛暗涌。
“小姐、小姐……”梦歌小声的唤着她。
“哦。”千伶如梦初醒,向异国的王爷行礼赔罪,“不好意思,千伶不知是七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万俟谷摆手。
千伶定下心来,想着惹不起但是躲得起,“那么,千伶就先行告退,不打扰了王爷了。”
她行过礼后转身疾走,梦歌慌张的向万俟谷行了个礼,追向自家小姐。
“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万俟谷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千伶与梦歌的身形皆是一顿。
“什么事情?”千伶企图蒙混过关。
“娶你的事。”万俟谷抛来一个直球。
“……我、我不知道……”千伶没有说谎,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件事并不仅仅是他二人之间的私事,更是苍也岚与寒吾之间的国事。
“无妨,”万俟谷一脸的淡漠,“本王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千伶嘴角紧抿,梦歌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如果我说我拒绝呢?”
“你说什么?”万俟谷的眉头微皱。
“我说——”千伶转过身抬起头,拳头紧握,“如果我拒绝呢?”
万俟谷眼睛微眯,一步步的向她逼近。
“拒绝……”他突然笑了,“你不会有拒绝的机会。”
这是身为上位者与生而来的自信,千伶恨透了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不管不顾的擅自安排他人的人生,轻描淡写的将当事人的反抗一语带过,然后捏碎成灰。
万俟谷面无表情的看着一脸苍白的千伶,“这件事我会尽早的和苍帝说。”
千伶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直至男子沉稳的脚步声完全消失。
“小姐,这件事……”梦歌上前扶她。
千伶疲倦的摆摆手,“不要告诉任何人。”
“但是……”
“顺其自然吧。”
梦歌点头,两人往雅间的方向走回去。途中遇到伊隐,做兄长的没心没肺的嘲笑千伶是不是吃太多伤着了以至于气色如此之差。千伶有气无力的白了他一眼,梦歌则是责备的看着他。伊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觉得无辜的很。
回到雅间,一桌子的残羹剩饭已经被收了。伊隐十分遗憾来迟了一步,千伶则是一屁股往椅子上一坐。
企曇和兰七虽觉得千伶的神态有些古怪,却也没放在心上。两人端起酒杯祝贺伊隐成为太子伴读,伊隐笑呵呵的回敬着,一时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他们兄弟三人依旧热火朝天的交谈着,千伶的困意上来了,靠着椅背打盹,伊隐见状脱下外套交给梦歌,梦歌会意,微笑着把带着温度的衣衫盖在千伶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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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伶醒来时已身在家中,她揉了揉眼,窗外的天已经黑了。梦歌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张帕子,“小姐你醒了。”
千伶接过帕子擦擦脸,“二哥呢?走了吗?”
梦歌点头,“跟着大少爷进宫去了。”
“恩。”千伶想起身下床走走,却又感觉没什么精神,便又躺回去了。
见状,梦歌建议道,“已经过了晚膳的时间了,要不我让厨房给你煮碗粥吧。”
千伶笑道,“中午吃的那么多,不用了。”
梦歌欲言又止,“小姐……”
千伶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小姐,寒吾七王爷那边到底怎么办啊?你真的要嫁给他吗?”
千伶闭目养神,无奈的说道,“我也不知道啊,再说,这也不是我要不要的问题,是他想不想的问题。他要是想娶我的话,我是必须得嫁给他的。”
“……小姐,你不要这么说,老爷和大少爷肯定不会让你嫁到寒吾的……”
千伶把头转向里面,声音干涩,“……你不懂,他们一定会的。寒吾与苍也岚的关系刚刚有所好转,因为一己之私而放弃百姓期盼已久的和平,这向来不是伊家的作风……更不是我伊千伶的作风。”
“可是小姐……”
“别说了,”千伶打断她,声音里尽是疲倦,“也别担心,正如平昌所说,我们只是需要一点适应的时间。”
梦歌看不见千伶的脸,但是她能猜到这位倔强的伊家二小姐现在一定是一脸的隐忍。她叹了口气,替千伶掖好被子,然后轻轻的走出去、带上门。
天上星光熠熠,在苍也岚有这样一个说法,逝去的至亲之人会化作最亮的星星挂在天边,永远的守护着生者。梦歌抬头,寻找着最闪耀的星辰。
“姑姑,生前万人喊打,死后声名狼藉,你真的觉得值得吗……?”
为什么在所谓的国家百姓面前,个人的命运就显得如此的渺小?我们真的有义务为国家为百姓放弃自己的一生吗?我们凭什么为了些不相关的人委曲求全呢?姑姑也好,小姐也好,所谓的国家、百姓真的是值得舍弃幸福甚至性命来保护的吗?
“……也许我真的是个自私的人。”梦歌笑着自嘲道,“但是又有谁不自私呢?如果他们不自私,又凭什么心安理得的享受一个女子舍身换来的安定?”
“人哪……”梦歌摇着头,向走廊的暗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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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你们来了。”看着因站在吴幽身边愈发显得苍老的老人,龙椅上的人竟有些犹豫,“伊老、四弟,今儿个寒吾七王爷跟朕提起了一件事……”
“陛下但说无妨,老臣定与陛下分忧。”伊宏为的身板挺得笔直,如同当年一样。
“伊老,清伶的事——”他看了吴幽一眼,“不仅是老四,我们整个吴家,都觉得对不起她。”
伊宏为的声音里难掩悲伤,“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说到底,这还是我家清伶福薄。”
“……清伶的事,朕一直想弥补。但是斯人已逝,所以朕想着一定要给你家千伶找门好亲事——但是,朕恐怕又要食言了……”
“陛下——”伊宏为与吴幽心里俱是一惊。
“……你们知道,朕没有更好的办法……”龙椅上的人满脸的无奈。
“陛下——”吴幽一脸的不可置信。
“老四!”苍帝呵斥道,“万俟谷指明要娶千伶!……为江山,为社稷,朕没有理由拒绝……”他看向年过六旬的老人,“伊老,你说朕做的是对是错……”
伊宏为怔住,一瞬间,长女与次女的身影重叠,清伶眼中的泪水流到了千伶的脸颊上。忠烈亭上烫金的牌匾和祠堂里先辈们的灵牌交错的浮现在眼前。
伊宏为的声线颤抖,“老臣……老臣与伊家愿为社稷,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