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后,北宫瑛饮着茶与晏安在大堂闲聊,他想尽可能多的了解珞州如今的状况,珞州商业繁荣,良田广阔平坦,州牧鹤长连开设专业研究学府,经常带着人去巡访乡下,请专业的人给靠田为生的人讲解推广最新种田良方和技艺。
而在经商这方面,鹤长连敞开大门,乐意接受外来商人在珞州经商,还经常举办交流大会,商人间取长补短,这才使得珞州商业能一直欣欣向荣,自战乱平息后,鹤长连实施了许多有利百姓的举措,使得珞州上下一心。
听了许多,北宫瑛不禁对鹤长连的身世来历也有了几分好奇。
“听你说来,这鹤长连也是当上州牧不多久,却有这样多的新主意,而且还事事亲力亲为,实在不简单。”听了有关鹤长连的事迹,倒是让北宫瑛心中有了些愧疚,一介州牧能尽心尽力做到这种地步,而自己身为一国之君却毫无作为。
“上一届州牧萧大人还在任的时候,鹤大人曾经担任萧大人的属官——通判一职,这也是为什么鹤大人看起来更像武官的缘由。”晏安忆起旧事,言语中添了几分惆怅。
“萧大人?”北宫瑛茫然,从前他对朝廷中的事一点都不了解,更不用说了解一个地方的前任州牧了。
“对,萧大人曾是珞州州牧,还是先王在位之时的事情。”晏安顿了顿望了一眼北宫瑛,北宫瑛眨眼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晏安方才又接着缓缓道:“鹤大人是萧大人收养的义子,而鹤大人又是忠厚勇武之人,聪慧好学,所以便担任了通判一职,一直尽心尽力跟随在萧大人身侧为百姓奔走,但是后来战乱起,国家动荡,百姓颠沛流离,萧大人也因太过操劳,身体不好,没多久便去世了。”
“但是州府州牧空缺后,不是应该由朝廷派遣合适的人选担任这一职位吗?”北宫瑛心中狐疑,虽然他不问国事,但多多少少还是知晓些的,理论上不可能直接将通判擢升为州牧,毕竟文官武官还是各有不同。
“本来如果是太平盛世这样肯定是不合规矩的,但当时正当国内混乱之时,朝堂也不稳,况且有关您的传闻也曾听过一些。”说到这里晏安声音渐渐小小去,偷偷看了一眼北宫瑛。
“无妨,尽管说。”北宫瑛知道晏安的犹豫,毫不在意道,再说当年自己确实在外人看来是昏庸无能。
“当时,全国上下人心皆不稳,朝堂迟迟没有派遣人员来接手珞州,所以,在萧大人去世前,萧大人在病中书信了一封给当时的太师,也就是方胥方大人,请求保荐鹤大人为下一任州牧,也许是方太师对萧大人欣赏和信任,所以经方太师的力得到了当朝掌权者丞相大人的同意,于是鹤大人才当上了珞州州牧。”
晏安说着表情也不禁沉重了起来,仿佛从前的事情又一一浮现在眼前。
“那还得感谢那位萧大人的慧眼了,现在看来,他确实没有看错人。”北宫瑛心中想着这鹤长连也算是好运,得亏是通过方大人向皇叔推荐的,不然凭皇叔当年谨慎又不徇私情的处事手法,想必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轻易允了。
“是啊,不管是萧大人还是鹤大人,都好好地治理着珞州,没有辜负百姓和皇上的期望。”晏安叹息了一声。心中有些许欣慰。
“你方才说鹤长连是萧大人的义子,那萧大人自己无所出吗?”不然一般情况下,不都是先培养自己的儿子,有这样的机会也是先给自己的子孙,或许是萧大人并无亲生的孩子或者家中并无儿子?
“那倒并非如此,萧大人与其夫人膝下有一子,只是。。。”晏安说起这事来有些吞吞吐吐道,十几年的旧事他不知道现在还该不该说。
“只是什么?但说无妨,朕只是想了解一下,萧大人为人如此,若有后嗣,朕也想去认识一下。”北宫瑛预感内情复杂,但依然不罢休地问道。
晏安饮了一口茶,神情落寞缓缓道:“我曾经是萧大人府中的书童,因与萧少爷年纪相仿,于是便成了萧少爷的专属书童,只是少爷并非把我当下人看,待我更像是朋友或者兄弟,而萧大人也总是对我关怀备至,我与少爷一同学习,读书,渐渐长大。”
晏安忆起过去,那份从容与沉稳也转为了悲色,他自幼丧父,因母亲是少爷的乳母,所以自己也就在萧府中长大,本来两人形影不离,萧府中也是一片幸福和睦,直到鹤长连的出现。
“那萧大人的孩子。。。”北宫瑛以为是故人已逝,触动到了晏安的伤心事,试探着问。
“皇上不要多想,少爷还在人世。”晏安意识到北宫瑛的歉意,立马换了神情,勉强露出一丝微笑,看北宫瑛松了口气才继续道:“后来,某一天,萧大人带回了鹤大人告知府中的人说要收养他为义子,那时的鹤大人比我们年长几岁,但看到浑身脏兮兮的鹤大人,少爷却一直闷闷不乐,处处看鹤大人不顺眼。”
“因为父亲带回来一个孩子,就代表要分走他父亲的宠爱,孩子年纪尚小时,自然是会闹脾气。”这种体会北宫瑛是最为深刻。
“或许是这样,只是鹤大人一直都比较寡言,无论少爷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就连有时候府中的一些下人都私下里嘲笑他傻傻的,但鹤大人从头至尾都没有为自己辩解过,只是默默地和我们一起学习,念书。”
“寄人篱下,不敢多言。”北宫瑛道。
“或许是这样,但当时的我们并不能完全理解他的心情,因为在我们看来,萧大人给予鹤大人的关爱丝毫不比对少爷的少,他却每天一副倍受委屈的样子,后来甚至有好事者传言其实鹤大人是萧大人在外面的私生子。”
“人们总是乐此不疲地制造流言。”
“对,虽然常说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但三人成虎,时间长了,可能当事人都不确定事实到底如何了,所以后来夫人经常会与萧大人为此争吵,府中也不得太平,当时年纪尚小的少爷自然将这些归咎在鹤大人身上,所以总是处处针对鹤大人。”
“而孩子只会相信他自己所见的。”后宫中何尝不是,后妃们总因有心人散布出来的流言而争得你死我活,大人尚且如此,小孩子更难以分辨这其中是非曲直。
“没错,虽然这样磕磕碰碰生活着,但好歹只是偶尔会起些小争执,总体来说还算安好,而随着年岁渐长,鹤大人的天分和勤奋也渐渐浮现出来,萧大人甚至请了武师教授他武功,却不让少爷习武,少爷日渐心生不满,在学问上,本来一无所知的鹤大人也渐渐超越了少爷,这让少爷对他既生气又怨恨。”
“那这样看来,鹤大人也确实天资过人,而萧大人教他习武大概是一是为了让他自保,二来也是想让他以后能保护萧少爷吧。”听晏安的说法,萧大人作为父亲的用心一目了然,不管萧大人如何胸怀广博,但无论如何始终还是会为自己的亲生孩子考虑多一些。
“皇上明察,确是如此,少爷小时候身体不好,郎中曾叮嘱说少爷不能做对心脉影响太剧烈的事情所以才没教他武功,萧大人用心良苦,少爷不能明白,一心觉得是父亲偏袒鹤大人,再看到鹤大人学问上也超过了自己,少爷彻底放弃了,要说从前少爷还试图与鹤大人一较高下来争夺父亲的目光与注意,但后来,少爷干脆不再去学堂,还将书房的书统统扔掉。”
“觉得追不上对方,连自己所擅长的都不能取得优势了,便渐渐失去了信心与兴趣。”北宫瑛不禁想到了自己,曾经他是真的是对太子之位毫无企图吗?或许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即使努力也赶不上皇兄,所以才以此为借口安慰放弃的自己。
“或许吧,但是鹤大人付出的努力与辛苦却是多常人多的多,萧大人虽然也对他很是关爱,但我曾看见萧大人对他私下却是比我们看到的严厉地多,而他所受的苦大概比我们想象的多。”
“那后来,萧少爷呢?”
“后来,长到十八岁的时候,夫人因病去世,去世的最后一刻,萧大人与鹤大人还在外奔波,等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只剩夫人的灵堂,看到迟来的父亲以及一脸漠然的鹤大人,少爷大概从那刻就彻底恨上了吧,晚上我们守灵回房的时候路过萧大人书房的时候,听到萧大人对鹤大人说“以后珞州就交给你了”,少爷气得说要离开珞州。”
“他以为萧大人对他彻底失去了信心,于是也没了留恋,你是他一起长大的书童,你任由他这样走了?”
“这也是我至今后悔的事情,他说让我和他一起离开珞州,然而当时的我并不能完全理解少爷,甚至偶尔也会觉得少爷是在小题大做,那时以为少爷只是说的气话,便劝了几句,然后少爷一声不响地回到了房间,我以为少爷是想通了,结果,第二天,萧大人带着人翻遍了整座珞州城都没找到少爷。”晏安不禁有些眼眶微湿,有些自责道。
当年心里到达崩溃极限的少爷,肯定不好过,若是自己肯再多与他说说,多考虑一下他的想法,或许他便不会不告而别了。
“那也不是你的错,当年的你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朕想若是现在的你,肯定不会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了。”北宫瑛看着眼前的人,这一瞬间他褪下了那个处事谨慎从容克制有礼的面貌,仿佛变回了当年那个十八岁的少年。
“只是,十几年过去了,少爷始终不肯回来。”
“既然这么多年没回来,你又怎知他还活着?”后来那样的动荡乱世,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出了珞州城又是如何生存下去的呢?
“少爷还活着,在几年前萧大人病逝的时候,灵堂曾有人趁人不注意潜入上了一炷香,还留下了一张纸条,他只是不肯原谅我们,所以才一直不露面。”
他们派人四处寻访少爷多年,但都没有消息,后来萧大人挂怀儿子,又忙于公务,这才病倒,直到最后,他也未曾见到儿子一面,只是后来却发现灵堂有人来上过香,棺材上附着一张纸条,上写“父亲,儿子不孝。”
“就因为当年之事,所以他只是躲在暗处?连父亲去世前最后一面都不曾来相见?”北宫瑛不禁有些感叹,做到这个份上,或许年幼时心上留下的伤口,大概再也无法修补了吧。
“但萧大人不曾怪过少爷,或许是我们错了。”晏安垂下头,有些丧气道。
“他现在就在珞州城。”两人谈话中,鹤长连忽然出现在门口,大声道。
“什么?是真的吗?”晏安听闻这话惊讶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一直躲着不出现,那他现在出现又是为了什么?”一边的北宫瑛疑惑道。
鹤长连上前来朝北宫瑛行了一礼,道:“因为今年是义父的周年忌日,他说他要来带走义父的牌位,永远离开珞州。”
“那他现在在哪里?”晏安有些激动地问道,这样多年,他心中一直放心不下这件事,他一直想着自己一定要向他为当年的事情道歉,为没有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时候站在他那一边。
“昨晚回来匆忙,在路上遇见他,我未来得及问,他也未说。”鹤长连又想起昨夜那抹身影。
“他叫什么名字?”北宫瑛看两人一言一语,好奇道。
“萧其风。”晏安道。
“不,他早已舍弃了萧其风这个名字,他现在叫曲绛春。”鹤长连摇摇头,如此道。
“曲绛春!?”北宫瑛和晏安两人都有些震惊异口同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