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静寂,八面无风,唯独枫筑城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流言四散,人心不安。
半日,丞相逃亡之事已掀起滔天巨浪,又半日,方家一世清明一夜崩塌,天子脚下,任何风吹草动总是格外让人在意,一夕间,扶摇国似是断了脊柱还外加折了臂膀,这怎能不让人担忧?
这个冬季似乎与夏季那般令人分外躁动,那日初雪以后,便是日日艳阳,本来暖冬里迎接新年是一件好事,但因为城内最近的风波,连新年的气氛都少了许多。
国之大事与政治,普通百姓自是窥不到其中真相,也不好妄言,但贵族家的八卦家丑,众人倒是可以肆无忌惮的谈论。
“你听说了吗,方家的人在外竟有私生子呢?”早市茶楼中,有人道。
“一大早就听说了,亏得方家自诩是浊世清流,风尘不染,什么方家之人只娶一人,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虚伪之词、同流合污之辈。”
“要我说啊,他们就不该定个什么只娶一人的规矩,不然,这事儿放在别家就只是在外有个小妾罢了,男人三妻四妾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谁叫他们偏偏要做君子之风,如今是挖了个坑自己跳,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你说,那孩子真是方家私生子吗?方家会认吗?”
“哎呀,那孩子身上有方家的信物,还能有假?”
。。。。。。
街市逐渐喧哗起来,这些谈论淹没在早晨的叫卖声,脚步声,和车马声中,旭日高升,照红了半边天。
一个秀丽的女子披着榴色衣衫站在窗前手捧着信鸽,嘴角挂着微笑,玉手轻轻一抬,白色信鸽飞向高空,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葵姐姐。”东尧站在女子身后道。
“昨晚你做得很好。”女子转过身摸了摸东尧的头。
“只要能给我爹娘报仇,我还可以做得更好。”东尧沉着脸,伸手打开了榴葵的手,随即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满脸嫌恶,那表情一点都不似十来岁的孩子。
“怎么?这么快就嫌我了?昨晚还和我同睡一张床。。。”榴葵并不在意,收回了手,笑着捋着胸前的一缕头发,调侃道。
昨夜看他被一群人追着于是便收留了他。
或许是看他无助惊慌失措的模样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即使白日里再怎么坚强,黑夜中,那些脆弱便一一散落。
听他半夜呓语,呼叫着娘亲,看他梦中眼泪如洗,而今天面前的这个孩子却又展现着如同成人一般的倔强姿态,令榴葵不禁有些哀恸。
“昨天是因为被那些人追的没地方可去,况且我只是讨厌你刚才碰了那鸽子没洗的手。”东尧冷哼一声,到底还是个孩子,被榴葵这样一说,脸顿时一阵白一阵红。
“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想假装自己是个女孩子?”榴葵弯下腰盯着东尧的脸轻声道。
那副可爱天真的面孔还真是足以让人混乱分不清性别。
“你以为我愿意装成那副连我自己都恶心的样子吗?”东尧朝榴葵翻了一个白眼,扮成女孩子的样子也不是他甘愿的。
初见三千便被她认作女孩子,后来为了探查他的仇人,为了接近那群与仇人有关的人,他才不得已便一直假装是女孩子,不得不说,扮做女孩子的样子,更能让那群人放松警惕。
“你想让你的仇人落得什么样的结局?那位夫人说不定可以帮你达成心愿。”榴葵不再打趣东尧,走向另一边整理衣衫。
“你口中的那位夫人到底是谁?虽然我依照了你们的计划行事,但是我也不能完全信任一个面都没有见过的人。”他的仇人,他要让那个破坏了他们一家的人身败名裂,只是那个助他行事的人到底又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那位夫人心地善良,绝不对不会害你的,她现在也不在城中,你想见也无法见到她。”
“你刚刚是给她送信?”
“没错。”榴葵笑了一笑,一切都在按计划发展,丞相被迫流亡,方家混乱不堪,城中派去给皇上送信的人皆在路上被阻杀,如今被抽空的枫筑城有些摇摇欲坠之势,现在只剩下端坐在深宫中的那一位了。
梓柔,我一定会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榴葵心中暗暗道。
“你们究竟在密谋什么?”东尧觉得自己似乎也是被人利用的一颗棋子,有些怀疑道。
“小孩子还是少知道点的秘密好,这样才能平安长大。”榴葵梳妆完毕,擦了擦还沾着水珠的双手,走过来捧着东尧的脸颊道。
“哼,不说便罢了,我只要能报仇就好。”东尧侧过头哼声道,榴葵手上残留着的一股淡淡的蔷薇花香味直冲东尧的鼻腔,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榴葵怔了怔,随后松开手笑道:“这些日子便安心留在我这里吧。”
“留在你这里?你开什么玩笑?”东尧忽然想到什么,脸一红,有些结巴道。
“现在方家的人全城搜寻你,只有我这里最安全。”
“是他们做了亏心事,我有什么好怕的,即使他们将我带进方家,又能奈我何?”
“他们是做了亏心事,所以你要是真去了,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况且,方家的人又不傻,你是不是方家的私生子别人不知道便算了,难道他们自己还不知道?”榴葵看着东尧意味深长道。
“我知道,不用你来提醒我。”东尧气势弱了几分,往事不禁又浮现在眼前。
他本出生在一个商贾之家,一家三口生活富裕平淡,虽然父亲经常外出经商,但母亲贤惠貌美,日子也算和美。
直到一日,母亲在门口撞上了一位白衣翩翩的公子,生活便在悄然发生变化。
他在后院玩耍,母亲执意领了那男子进来,给他倒茶赔礼,那男子彬彬有礼,气态和善,东尧躲在一边便也未往心里去,那男子走时,只瞧见他腰间挂着一枚漂亮的玉佩,东尧那时虽小,但也知那男子定出生是富贵人家。
东尧没瞧见那男子的长相也未瞧见立在台阶上母亲目送男子离去时异样的恋慕的目光。
大约从那时起,母亲便开始日日坐立不安,经常在门口走动,像是在盼望着什么,东尧只以为母亲定是在盼着久未归家的父亲,而父亲回来后,母亲却未见太多喜色,年幼的东尧自然不知母亲情感的变化。
父亲再次出门后,某日,母亲收到了一封书信,神色中皆是欣喜,东尧问母亲为何如此高兴,母亲告诉他是父亲来信,东尧自是信以为真。
而仅过了一日,那男子再一次造访,母亲难掩欣喜,让下人带着东尧出去逛街,东尧好久不曾出去,便欢天喜地出门去,回来时,母亲一人独坐院中,满脸红润,看到东尧回来,心情似乎很好,看到母亲高兴,东尧自然也是高兴。
只是日复一日,父亲偶尔回来,母亲脸上的那份喜悦之情便会全无,父亲母亲之间日渐淡漠,再往后,东尧隐隐听见过父母轻微的争执。
终于,某夜,东尧已回房,那位白衣公子再次踏月而来,他与母亲进房不久,父亲竟然突然回来了,推门而入,看到的是不堪入目的画面,吵闹声将东尧从梦中惊醒。
待东尧走到廊下,远远只见那白衣公子匆匆离去,而母亲房中则传来父亲的斥责声。
东尧揉着未醒的眼睛,走到房外,却听两人争执起来,随后听见花瓶砸碎的声音,耳光的声音,纷杂的脚步声,东尧想进去却被下人一把拉住。
两人越吵越烈,所有人皆是心惊胆战,东尧不禁害怕地哭了出来,而那两人的争吵声也瞬间就盖过了东尧的哭声。
半晌,只听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声,争吵声也随即停止,众人顿觉不妙,赶到门口推门一看,东尧的父亲躺在血泊中,头上还汨汨淌着鲜血,瞬间便染红了衣服。
再看东尧的母亲则是恍若失魂般望着眼前的景象,头发衣衫凌乱,瑟瑟发抖,下人皆愣住,东尧趁机挣脱开来跑进房间,他摇了摇父亲,父亲依然瞪着一双眼,却已气息全无。
东尧又惊又怕,哭着挪到母亲旁边,摇了摇母亲,母亲却如行尸走肉般,不言不语,嘴中喃喃道:“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随后她看了一眼东尧,将他一把推开,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瓷片,望着东尧露出悲伤决绝的眼神,割破了自己的喉咙,鲜血如注,喷洒在东尧脸上。
东尧颤抖着爬过去搂着母亲,大声呼叫着母亲,母亲却如解脱般脸上挂着慈爱的微笑,随后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放在东尧手中,道:“这个交给你,庆归坊。”
随后,母亲手一垂,眼渐闭,彻底失去了气息。
那一日,东尧血光满眼,黑暗席卷,心中悲痛又无助,他心中渐渐明白,都是那个男子,若不是他的出现,父亲和母亲便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自己也不会变成落魄无归的孩子。
想到这儿,东尧不禁紧紧捏了捏袖中的那枚玉佩,这枚玉佩时时提醒着他勿忘家仇,却也让他夜夜被噩梦纠缠。
后来,他去了庆归坊,才知道庆归坊是那个男子所有,但这座楼只认玉佩不认人,而拿着玉佩出现的他自然就成了庆归坊背后的楼主。
在他知道这玉佩只有北宫一族和方家才有之时,又听闻了皇上造访芳甸镇,他这才一步步接近北宫瑛,接近方度离,只为探查其中的真相。
而暗中给他提供消息的便是榴葵口中所说的那位夫人,只是他从未见过,但消息确实不假,按照昨夜方家人的反应,当年那个白衣男子确实是方家的人。
东尧心中的恨意不禁又升起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