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母亲之死
梦幻精灵们的住地是一座多穴的神山，每个精灵都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山洞栖身。
幽深的洞内此刻充满了仙境的冷清。特尔加德孤独地坐在那里因思念母亲而难以入睡。
忽然，她听到一声熟悉的召唤：“特尔加德！”
“母亲！”特尔加德惊喜万分。“母亲，我好想你！”
她很想跑过去扑进母亲的怀中，但厄喀德那不许她这么做。因为她现在已是梦幻精灵，身为黑夜家族的从神，她的地位已然高于母亲，不能做出逾越身份的举动。
“我也想你，我的孩子！”厄喀德那含泪笑着道。“我不放心你，所以来看看你。”
特尔加德忍住眼泪，乖巧地说：“我很好，母亲不必为我担心。”
厄喀德那看到女儿如此懂事，却不由沉重地叹息。“特尔加德，有一件事我一直感到很对不起你。当初，我真的不该意气用事而离开你的父亲。孩子是不可以没有父亲的——尤其是在神界！”
特尔加德有些诧异。从她出世以来，这是母亲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父亲。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是破坏力强大的旋风神堤丰，该亚女神最小的儿子，出生于奥林匹斯山诸神战胜提坦神之后，是最近一个敢于同宙斯挑战的神祇。然而，特尔加德对父亲的了解也仅限于一些传闻。因为他失败了，且被打入了永无轮回的塔耳塔洛斯，所以他的一切都成禁忌。特尔加德始终相信，大地的震动和火山的爆发都是被压制于地底的父亲的愤怒所致。至于母亲所说的离开，她则觉得完全可以理解。
这一刻，出于对父亲的好奇，她追问道：“父亲他究竟是一位怎样的神祇呢？”
厄喀德那回想着，脸上露出沉醉的表情。“你的父亲是一位伟大的神祇，即使在受难那样最落拓的时候也拥有神祇至高无上的威仪！”
特尔加德刚想再问些什么，厄喀德那突然说：“我该走了！”
“等等！母亲，你去哪里？”
厄喀德那转过身来，却令特尔加德骇然大叫。只见她不知怎的变的满身鲜血，脸色惨白，仿佛已经死去。
只有她的声音仍然未变。“我的孩子，我爱你胜过我自己！只要你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
特尔加德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却扑了个空，这才发觉原来是一个梦。
深夜，寂静。人间万物皆已沉睡，海普诺斯却十分的清醒。他斜倚在临渊的露台上，透过冥国结界奇异的微波欣赏着满天璀璨的星辰。那其中更有许多是神祇的化身。
长生不老的神祇也有许多种归宿，为善的会去福岛，作恶的将被打入塔耳塔洛斯。但海普诺斯向往成为居高临下的星辰。身为下界神祇的他渴望那种俯视众生的感觉。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也许是因为他还年少吧！
他的目光落在西天不远处，快到冥国另一个入口的地方。那里是梦幻精灵的住地。很自然地，他想到了特尔加德，也想起了母亲的话。
他知道母亲对哈狄斯诱拐珀耳塞福涅的事很不齿，再加上特尔加德是她亲口承诺要佑护的对象，所以才下此严令。他也相信，只要自己真诚以待，深明大义的母亲还是会同意的。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悄而飞快地从精灵之所跑出来，直奔冥国入口。海普诺斯不由一惊——那正是特尔加德！
今夜播梦的精灵早已离开，她这是要去哪里？去干什么？
海普诺斯正自疑惑，却见特尔加德已冲到入口处。她的法力太低，通不过结界，但看她那焦急的样子，似乎想要强闯。海普诺斯急忙展开羽翼飞至她身边，在她铸成大错之前拦住了她。
“特尔加德，你要干什么？！”海普诺斯压低声音以防惊动附近的神祇。“母亲有令，没有她的准许，精灵们是不可以离开住地的！况且，你这么强闯结界，不但会惊动整个冥界，搞不好你自己也会受伤，甚至魂飞魄散的！”
特尔加德一见是海普诺斯，立刻跪在地上惊恐慌乱地望着他，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有清澈的泪滴大颗地滚落，掉在海普诺斯的手上碎成几瓣，让海普诺斯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碎了。
“特尔加德，出了什么事？告诉我，好吗？”海普诺斯关切地问。
特尔加德忍住哭泣，急快地说：“神，我请求您去救我的母亲！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我的母亲现在很危险！我要去救她，请您帮助我！”
海普诺斯疑惑地问：“你是说，你做了一个预言的梦？”
“是的！”特尔加德点头，泪眼汪汪地说。“我很小就有这种预见的能力，我的梦一向很准的！请您相信我，快去救我的母亲！”
听她这么一说，海普诺斯着实吃惊不小。要知道，可以预见未来并不是普通的才能，那需要长久修炼的强大法力，还要有得天独厚的资质。人间的预言家无不是神祇的宠儿，他们借助神祇的力量预言人事。而可以预言神事的神祇，整个神界也只有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位。谁能相信，一个精灵能有此等力量呢？
若在平时或是其他事情，海普诺斯也许会犹豫。但此刻跪在他面前的是特尔加德，他便无法顾虑什么了。尤其，他也想起了厄喀德那临走时欲语还休的神情。
当下，他拉起特尔加德，说：“我们这就去找她！她住在什么地方？”
特尔加德忧郁地说：“母亲现在可能已经不在冥国了，我感觉不到一丝她的气息！她曾说过，一旦我的安全有了保障，她就要离开这里去一个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她一直想去，因为那里有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海普诺斯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我不知道，母亲没告诉我！”特尔加德已经欲哭无泪。“我的梦见的能力还很弱，只是一种偶然发生的奇迹，并不能让我从中知道我想知道的一切！”
海普诺斯明白此刻的紧急，果断地说：“先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哥哥刻耳柏洛斯，他曾经发过誓，终生不可离开冥国。他知道了，也只能干着急。现在，我们只有去找我的母亲，她一定有办法知道你母亲的下落！”
特尔加德凝视着海普诺斯坚毅果敢的面容，眼里又燃起了希望。而海普诺斯望着特尔加德的目光则充满了怜惜关爱。
这一切，倪克斯都从她的水镜中看得清清楚楚！
影像瞬间消失，水面恢复成明镜。倪克斯看到镜中的自己正在忧愁颦蹙。没过多久，她就听到儿子那熟悉的脚步声。
“母亲。”海普诺斯心里虽然着急，但表面却与平时无异。他飞快地思索着该如何向母亲开口，才不至令母亲不悦，更不令母亲对特尔加德产生一丝嫌隙。
倪克斯对儿子的心思了如指掌。她悲哀地觉得，海普诺斯这种过于为他者着想的温柔体贴日后或许会为他自己带来不幸。
“特尔加德呢？她为什么不一起进来？”
海普诺斯微微一震，但随即坦然自若。“是我让她在外面等着的。母亲，您知道厄喀德那的下落吗？”
倪克斯没有回答，但她身后的水镜却反映出一个图像。那是一座石山，高耸入云，层峦叠嶂。
“谢谢您，母亲！”海普诺斯已然有了方向，转身欲走。
“海普诺斯！”倪克斯叫住儿子。“你把我的话全都忘了吗？”
海普诺斯沉吟片刻，坚定地说：“对不起，母亲。可是，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
倪克斯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厄里斯，你都听见了吗？”
“是的，母亲。”从殿柱后面走出一位黑发如夜肤白胜雪的冷艳女子，正是司纷争的女神厄里斯。她曾用一个金苹果引起三位女神的争执，并最终引发了一场众神参与的人间大战。
倪克斯吩咐道：“我要你在他们之间制造误会，引起纷争。总之，不可以让你的兄弟海普诺斯爱上那个精灵女子！”
厄里斯犹豫道：“母亲，您是知道我的能力的破坏性和不可预测性的。我不是怕结果不可收拾，只是怕有灾祸秧及到海普诺斯。他是众位兄弟中我最爱的一个，无论如何我不忍心伤害他。”
“我这样做自有我的道理，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尽力保护他的。”倪克斯坚决地说。
“是，我明白了。”厄里斯很想知道母亲为何要阻止海普诺斯和特尔加德相恋，她看不出这有何不妥。可她知道母亲的威严是不容忤逆的，只得退了下去。
在长廊的尽头，厄里斯看到了海普诺斯的背影。她萌动心念，喃喃道：“我，纷争女神厄里斯，以天赐之名祈求，在他们之间引起争执，使他们无法相恋……”
特尔加德一直在外面焦急地等候，一看见海普诺斯出来立刻急切地问：“神，怎么样？”
海普诺斯安慰地说：“我已经知道你母亲在什么地方了，她应该是回她的出生地喀利喀亚山洞去了。 我们这就去找她！”
海普诺斯抱起特尔加德御空飞行，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冥国，没多久就来到喀利喀亚山下
这座山地势歧峻，洞穴甚多，即使神祇也只能望而兴叹。当年宙斯被堤丰打败就曾躲藏于此。堤丰始终寻他不到，这才给宙斯以缓息之机，最后反败为胜。
特尔加德只是听母亲提起过这里，却从未来过。海普诺斯也是一片茫然，不知道厄喀德那究竟在此山何处。
此时，星月无光。庞然的山峰在乌云的笼罩下显得阴森恐怖。狂风像岩石一样凌厉，撕扯着他们的发丝。他们相视无措，只能听凭风声在耳畔怒吼。
无奈之下，特尔加德恳求道：“神，拜托您展开您的羽翼先去寻找我的母亲！没有了我这个负担，您一定可以到达山顶！我自己在后面慢慢攀登。”
海普诺斯点头，飞身冲向顶峰。神山自有封护的力量，他屡遇阻力，每一次都是奋力闯过。
“啊！”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
海普诺斯心中一惊，直奔叫声的方向疾飞过去。
密布的阴云忽然露出一丝缝隙，洒落少许微弱的星光。海普诺斯终于在一块裸露的巉岩上发现了厄喀德那。她浑身是血，虚弱地趴在那里，平日从不曾见的一条蛇尾无力地拖在岩石上。显而易见，她是重伤之后又被从上面的悬崖推落的，而凶手早已不知所踪。
海普诺斯急忙扶起她，发觉她浑身瘫软完全不能动弹，竟然是身上的筋都被抽去了！
“厄喀德那，你怎么样？你再坚持一会儿，我这就把特尔加德接上来！”
厄喀德那阻止了他。“不用了，我已经感觉到她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海普诺斯追问道：“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对你下这样的毒手？！”
厄喀德那摇头，只是不语。
海普诺斯不解地看着她，忽然看到她的肩头有一个被重击而留下的掌印。掌印的形状很清晰，甚至看得出掌心的纹路。就凭这个掌印，海普诺斯已然知道凶手的大致身份。
厄喀德那见他发觉，反而忧心如焚。“答应我，千万不要把你所知道的告诉他者——尤其是特尔加德！她若知道了就一定会为我报仇，那样的话她的命运就会发生不好的转变！”
“为什么？”海普诺斯越发感到迷惑。
“因为她是与众不同的！”一提起特尔加德，厄喀德那的脸上就泛起自豪的神采。“她可以拥有神祇般光明幸福的命运，而不是精灵的凄惨厄运！可是，一旦她选择了为我复仇，她的命运就会改变！那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所以，请你答应我，不要告诉她这一切，让她永远幸福快乐！”
海普诺斯虽然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为了特尔加德还是答应下来。“好，我答应你，我绝不告诉她谁是凶手。”
厄喀德那仍旧不放心，要求道：“不行！你必须凭斯堤克斯河之水起誓！无论特尔加德怎样求你，甚至逼迫你，你都不能告诉她——即使她的眼泪也不能打动你！否则，你不但会受到惩罚，还会永远失去她的爱！”
海普诺斯吃了一惊。无论神或人，凭斯堤克斯河之水立誓都是极其严重的。一位神祇如果凭斯堤克斯河之水立誓而不履行，就要沉睡一年，并在九年内不得参加永生者的聚会。所以，这是一个无比残酷的毒誓。
见海普诺斯露出震惊为难的表情，她又软言恳求道：“请您一定要相信我，并按我所说的做。因为世上没有一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子女！如果你真爱特尔加德，就请为她着想吧！”
海普诺斯不再犹豫，朗声道：“我，睡神海普诺斯，以斯堤克斯河之水的名义，郑重起誓！”
厄喀德那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虽然生命已尽，但那笑容依旧妩媚无比。海普诺斯抱着她还未冷却的身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悲伤沉默。
不一会，却见厄喀德那竟又睁开眼睛笑了，对惊呆的海普诺斯说：“杀我的凶手刚刚才离开，他到底还是被我骗了！真的不必追究是谁杀了我，因为身为怪异的精灵命运本该如此。我早就预感到自己死期将至，所以才把特尔加德托付给倪克斯女神。想来，这一定为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厄喀德那的目光说明，事情的一切她都预想到了，包括海普诺斯对特尔加德的一见钟情和他们母子之间因此而产生的矛盾。
如此聪慧的女子即将逝去，海普诺斯也不由泪盈于睫。“请别这样说，母亲十分喜爱特尔加德，我也……”
“我知道。”厄喀德那心照不宣地笑了。“在我体内有一样东西，它本不属于我，是它的主人在多年前把它作为留念送给我的。杀我的凶手正是为它而来，可惜他并没有得逞。现在，我要把它送给你，以报答你对我们母女的恩情！”
厄喀德那抬起稍微能动的右手，用食指点了一下海普诺斯的手臂。金光一闪而过，海普诺斯确实感到有某样东西进入到自己体内。虽然说不清是什么，但却觉得从未有过的舒适。再看厄喀德那却已是气若游丝。
“厄喀德那！”
“为了爱宁愿不顾自己而只为对方着想——你和我一样啊！特尔加德就拜托你了！”厄喀德那终于一笑而逝。
“母亲！”
特尔加德终于赶到。还没等她扑到母亲身边，厄喀德那的躯体已化成一股清流，融入了她出生地的泉涧。
特尔加德扑到地上号啕大哭：“为什么会这样？！神，请您告诉我，是谁杀了我的母亲？”
海普诺斯望着她那双清澈的、充满泪水的眼睛，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心疼地搂过她颤抖的肩膀，无声抚慰。
然而，他听到特尔加德用悲愤的声音喊出了一句令他心生寒意的话：“我，精灵特尔加德对天发誓，今生一定要为我的母亲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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