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睡神的晚宴
睡神的祭祀晚宴果然场面恢弘，十分热闹。不但冥王冥后亲来祝贺，就连众多天神也都参加了这次盛宴。其中，更包括爱与美之女神阿佛洛狄忒。
阿佛洛狄忒是神界公认的第一美神。无论走到哪里，她都会成为亮点，今天也不例外。即便众神云集，她依然艳光四射，魅力无匹。
阿佛洛狄忒一到场就径自坐到海普诺斯身边。她在众神之中倍受娇宠，自然没有谁会提出异议，大家只是稍感意外罢了。海普诺斯更是不敢怠慢，恭敬地把她奉为上宾。
自从上次在奥林匹斯山的宴会上偶遇海普诺斯，阿佛洛狄忒就对这位年轻的睡神一见钟情。尽管阅历过战神阿瑞斯的英武，品尝了少年阿多尼斯的俊美，但她还是不可自拔地迷恋上了海普诺斯的温文尔雅。
这一次，她是认真的。海普诺斯的完美让她感到可以得托终身。在阿佛洛狄忒看来，海普诺斯完全是另一种风采。阿瑞斯虽然英勇强悍无可比拟，但却不及海普诺斯温柔坚毅不怒而威；阿多尼斯固然俊美无俦，却又少了海普诺斯身上那种黑夜家族特有的自上古便已流传下来的贵胄之气。海普诺斯高贵而不高傲，柔和而非柔弱，让阿佛洛狄忒忍不住芳心暗许。
今晚是阿佛洛狄忒表露心迹的大好时机，她当然不肯错过。她很想极尽调情之能事，但碍于倪克斯的威严，不敢做得太露骨，只能频送秋波屡屡暗示。甚至，当海普诺斯说了一句精妙之言时，她还趁机拉了拉他的手臂。
女神的格外青睐众神睽睽，海普诺斯也非驽钝无知。但他向来行事委婉含蓄，于是应对时愈加小心，总是设法巧妙回避。殊不知，他越是这样，阿佛洛狄忒对他就愈加喜爱。
见女神沉浸在新的恋情中乐此不疲，身为从神的厄洛斯适时地离开，转而去找科摩斯。
厄洛斯其实是奥林匹斯山最古老的神祇之一，是自然力创造本原的化身。他不但可以统治外部世界，还可以控制人和神的精神世界。在厄洛斯的威力面前，无论神还是人都只能屈服。
厄洛斯出生后，宙斯因惧怕他的力量而想杀死他，但他为阿佛洛狄忒所救。爱神把他藏入密林，由母狮哺养，并封存了他的部分神力，让他不再成长，永远保持稚气未脱的模样。于是，他成为爱神的伙伴和使者。
科摩斯正悠闲地待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欣赏缪司们演奏他为此次宴会特意创作的一组乐曲。不但是音乐，整个宴会都是他精心设计的杰作。无论是布置华丽的大厅还是细致周到的进程，无不流露出宴乐之神的独具匠心。
从众神的反应来看，这无疑又是一次成功的盛宴。科摩斯早已听够了无聊的恭维，所以在宴会伊始就隐身于幕后。况且，此时的他另有心事。
“我的痛苦的安慰者，我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一见到厄洛斯，他就迫不及待地问。
厄洛斯笑道：“我有让你失望过吗？”
科摩斯立刻兴奋得眼里放光。“快告诉我！”
厄洛斯意味深长地说：“正像她告诉你的那样，她的确是破坏神堤丰的遗腹子。”
科摩斯有些不信地说：“堤丰生得出那么漂亮的女儿？”
厄洛斯也觉得不可思议。“也许是像母亲的缘故。她的母亲听说是个罕见的美女，身上流有蛇发女妖美杜莎的血统呢！”
“那就难怪了。”科摩斯喃喃点头，眼前再次浮现特尔加德那绝美的面容。
厄洛斯不无促狭地说：“从不肯被任何女子牵绊，甚至连众多主动投怀的女神都看不上眼的宴乐之神竟对一个精灵动了心——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科摩斯有些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问：“那她为何会成为黑夜家族的从神呢？”
厄洛斯凝重地说：“怪异精灵的命运都很不好，她母亲不想让女儿也遭到厄运，所以把她送到未央宫接受倪克斯女神的教导和庇护。说来也可怕，就在特尔加德刚去的那天夜里，她母亲就死于非命了！”
科摩斯听到这些也不由眉头紧锁，眼中充满了对特尔加德的怜爱之情。特尔加德所经历的痛苦，他仿佛也感同身受。
厄洛斯担忧地说：“科摩斯，你此时的神情让我深感不安。在我看来，你过于认真和投入了！”
他最亲爱的朋友听了这句话，忍不住笑了。“厄洛斯，你曾让那么多男女一见钟情，怎么到我这里就怀疑了呢？相信我，我并非沉溺于她的美貌。我爱她！那是一种强烈而奇妙的感觉。这种感觉我以前从没有过，也不知该怎样形容它。三天来的每个深夜，她都会来这里练舞。我为她伴奏，直至天将欲晓。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刻，这里只有我们俩，她的舞蹈也仿佛只是为我而跳。我迷恋她那绰约的舞姿和迷人的微笑，甚至自私地想把她的一切都据为己有！厄洛斯，你是相信命运的吧？等到你遇见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女子时，自然就会明白了！”
他这么一说，倒真让厄洛斯哑口无言。厄洛斯犹豫了一下，推心置腹地说：“可是科摩斯，她还只是对你的热情感到迷惑而已。眼下，她动心的对象并不是……”
还没等他说完，科摩斯忽然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嘘，她来了！”
厄洛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群梦幻精灵旖旎地走进宴会大厅。精灵们全都蒙着面纱，但从身型可以看出，特尔加德就在其中。
就像早已排演好的那样，另一种乐声响起。精灵们齐声为睡神及黑夜家族祝福，然后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特尔加德赫然便是领舞者。
众神皆为这种从未听过的美妙旋律痴迷，又为眼前这位精灵婀娜的舞姿惊奇。
特尔加德在乐曲中飞旋而舞，犹如一根纤尘不染的白色羽翎，浑身反射出幽清的光辉。她的舞姿轻盈时如春燕展翅，欢快时似灵鹿跳跃，优美舒展绮丽多姿。
开始，她舞的很轻柔，众神的视线也都汇聚在她优美的身段上。突然，她如风一般疾转，众神只看到雪白的衣裙倏地一闪，她竟已在另一处，复又婉转而舞。如此变化莫测如梦似幻的舞蹈，令众神眼花缭乱，却又不得不追寻着她的影姿，可望而不可及。
终于，舞曲达到高潮。她轻盈地用一个脚尖支持起全身，飞快地旋转起来。她的裙椐骄傲地张开，犹如一朵怒放的鲜花——好一朵幽璃之花！
其他精灵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花瓣，以梦幻的手法撒向空中。舞蹈和音乐就在这高潮中嘎然而止。
一时间，花雨漫天飞舞，空气中香气四溢。等众神把迷失的目光重新停驻在静立于大厅中央的舞者身上时，全都发出了失声的惊呼。
特尔加德的面纱滑落了！美丽的容颜一览无余地展露在众神面前。神祇们全为她的奇艳所倾倒，愣神了好一会。然后，他们把目光投向了阿佛洛狄忒。
如此绝色双姝，众神难免会比较一番。从前，众神一直认为阿佛洛狄忒是美的化身，因为无论人间还是神界的女子同她相比都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瑕疵。然而今天，同这个精灵相比，爱神不再完美！
其实，这场比美无关年龄风韵——瑕疵就在爱神眼中。
眼睛是最容易泄露秘密的地方。混迹神界多年、历尽情事的阿佛洛狄忒的目光像醉人的酒一样弥醇香艳，而特尔加德的目光却是清泉一般甘沁心扉。同样是充满诱惑力的眼神，阿佛洛狄忒的让你战栗，欲望过后只有冰冷和失落；特尔加德的则含情脉脉，让你有一种回味无穷的美妙。于是，众神忽然对阿佛洛狄忒产生了一种审美疲劳。
这一刻，阿佛洛狄忒受到的冲击与震动无疑是最大的。起初，她诧异于特尔加德的惊天美貌，觉得自愧弗如，一种羞惭的感觉油然而生。接着，众神品评的目光又让她倍感尴尬，直至恼羞成怒。最后，当她发现海普诺斯眼中对特尔加德的爱慕时，她感到有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掴在自己的脸上。
阿佛洛狄忒深信，如果不发生今天这次意外，她对于众多男性的吸引力将是永远的、无与伦比的。然而，眼前这个精灵把她的荣耀与骄傲全都毁了！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这个少女在她还没来得及向海普诺斯表白的时候就夺走了他的爱！
一时之间，阿佛洛狄忒失去了一切。她怎能不痛恨这个少女呢？然而她告诉自己，这并非出于嫉妒，而是因为这个少女给她带来的羞辱。
看到不可一世的阿佛洛狄忒被比下去，有些神祇是高兴的，冥后珀耳塞福涅就是其中之一。她们当年曾因争夺阿多尼斯而伤了和气。
“啊，美丽的姑娘！”她率先发出赞叹。“快到我这里来！我要送你一件珍贵的礼物，这才配得上你独一无二的美貌！”
有些受宠若惊的特尔加德被冥后的侍女们簇拥着，来到冥后身边。珀耳塞福涅从腕上摘下一个嵌满奇异宝石的金手镯戴在特尔加德手上。其他神祇见状也都纷纷慷慨相赠。不一会，特尔加德全身就已珠光宝器。
特尔加德很快镇定自若，礼数周到地答谢各位神祇，落落大方俨然一位女神。众神惊异地发现，这精灵少女天生气度不凡，她的身体中似乎流淌着高贵之血！
海普诺斯目不转睛地看着特尔加德。他的目光一向温和含蓄，此刻却是挡不了的柔情似水，藏不住的爱意缠绵。
特尔加德半低着头，并不看海普诺斯，但显然她感觉得到他的深情，心里对此暗暗欢喜。所以，她羞却含笑，脸上泛起桃花般的颜色。
这一切阿佛洛狄忒看在眼里，恨在心上。她恨特尔加德那张比自己美丽的脸和她浑身上下飘溢着的青春娇艳的气息，更恨她夺走了海普诺斯的爱。但是这怨恨她是一丝也不会表露出来的。
“特尔加德，”她端起一个斟满酒的金杯，笑得越发温柔和善。“美丽的姑娘，我送你的礼物与众不同！我要为你的爱情祝愿！我预言你一定会和一位年轻有为的神祇相爱！来，把这杯就喝了，你的愿望就会实现了！”
这正好说中了特尔加德的心事，她不好意思地接杯欲饮。
阿佛洛狄忒又道：“且慢，你要真诚郑重地许这个愿才会灵验。要知道，神祇的誓愿是一定会实现的！”
特尔加德点点头，拿目光偷瞄了海普诺斯一眼，心中暗想：“那就是你啊！”
海普诺斯当然心领神会，再无法像平时那般矜持，凝望特尔加德的眼神已然痴了。
特尔加德闭上眼睛，虔诚地说：“我，精灵特尔加德真诚许愿，如果我真能有幸与一位神祇相爱，那他一定就是为我报仇雪恨的那个！”
此言一出，海普诺斯如中雷击。他已来不及阻止，眼睁睁地看着特尔加德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爱神的眼中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就在特尔加德许愿的同时，她也在预言中施加了自己恶毒的意念。
“无礼的精灵，你给我带来这般屈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喝下去吧！那每一滴酒都将是我的诅咒！无论你和那位神祇如何相爱，你们都将不得善终！我要让你痛苦终生！”
她把特尔加德喝过的空杯攥在手中轻轻一捏，杯子立即变成金色的粉末散落一地。她怀揣着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得意地笑着说：“很好，这样一来就任谁也无法打破这个预言了！”
可怜的特尔加德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还感激地向她谢礼。
只有厄洛斯心存疑虑。凭他长久以来对这位爱神的了解，很难相信她会送给特尔加德祝福。尤其这次，她对睡神动了真情，又怎会容忍被横刀夺爱呢？
想到这里，他心中充满隐忧。如果爱神的预言不是祝福而是诅咒，那么特尔加德和海普诺斯必定难成眷属。可是，如果特尔加德爱上了科摩斯呢？
厄洛斯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惊恐，吓得打了个寒噤。同时，他看到特尔加德向他和科摩斯走来。
“神！”特尔加德掩藏不住心中的喜悦，笑靥如花。她像看到多年的朋友一样，拉住科摩斯的手说：“我该怎么感谢您呢？若没有您的指点，我今天绝不会跳得这么好！”
她那迷人的微笑和亲密的举动让科摩斯感到幸福的晕眩。他明显愣了一下神，才笑着说：“别这么说，是你的舞姿令我的音乐增色不少。还有，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不要称呼我‘神’，要叫我的名字。”
于是，特尔加德红着脸，怯怯地叫了一声：“科摩斯！”
接着，她又向在旁边走神的厄洛斯打招呼。在之前的三天里，他们早已熟识。
厄洛斯恢复常态，调笑说：“怎么，终于注意到我了吗？”
特尔加德不好意思地笑了，却又认真地说：“我昨晚梦见你了。梦中，你爱上了一个人间女子。”
厄洛斯想到科摩斯之前所说的关于爱情和命运的话，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口中仍旧玩世不恭地问：“哦？那她是否像你一样美丽？”
特尔加德说：“我没看见她的容貌，却听到人们都在赞叹她的美丽。”
厄洛斯笑道：“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
这时，宴会已近尾声，开始有神祇陆续离席。特尔加德要去忙碌，暂同他们告别。
厄洛斯也想回去，却突然听到他的好朋友问：“你之前想说，此时她动心的对象并不是我，对吗？”
“啊，什么？”厄洛斯声怯气短地支吾，心口砰砰乱跳。
科摩斯只一眼便看穿了他，笑道；“亲爱的厄洛斯，你在为何担心？你的好朋友什么时候失败过？她现在只是对海普诺斯动心而已，我还有的是机会呢！她刚才不是说了嘛，她会爱上为她报仇雪恨的神祇！我决定了，我要找到那个凶手帮她报仇，这样我就会得到她的爱了！”
厄洛斯听了这几句话，感到所有不详的预感都变成了可怕的现实。他的头有些昏痛，就连科摩斯那迷人的笑容在他眼里都变了样。
“不，科摩斯！”他的声音打着颤。“别爱上这个精灵，她会给你带来危险的！”
“你在说什么呀？”科摩斯的脸上现出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他顺手从厄洛斯的箭筒中抽出一支金箭。“我已经爱上她了，更不会怕因此与海普诺斯为敌！我一定会得到她的爱！这就是我的誓言！”
说着，他做出了更让厄洛斯吃惊的举动——他用金箭划破了自己的手掌，鲜血顺着箭身滴淌一地。
厄洛斯的金箭能唤起人和神祇心中的爱情，而爱情则会带来欢乐、幸福、忧愁、痛苦，甚至死亡。就连宙斯也不能幸免！
厄洛斯没想到科摩斯完全误解了他的意思，也明白自己再无力阻止，只能暗暗祈祷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作为宴会的主人，海普诺斯亲自率领一群梦幻精灵在大殿门口恭送众神。他坚决地要特尔加德站在他的身边，全然不顾母亲倪克斯不满的眼神。
科摩斯故意拖延，最后一个走出大殿。
海普诺斯谦和地说：“神界皆知，没有宴乐之神的宴会不会完美，所以这次特意请您来主持大局，真是辛苦您了！”
“睡神过誉了！”科摩斯回答得有些冷淡，注视特尔加德的目光却异常火热。
他走近她，低柔地对她耳语道：“我突然想到要你怎样谢我了！”
特尔加德笑了，睁大眼睛问：“那么，您要我怎样谢您呢？”
科摩斯毫不掩饰，深情地说：“我要你为我跳一支舞——只为我！三天后的夜晚，我在我们初识的地方等你，不见不散！”
不待特尔加德回答，他已转身。临去时，他看了海普诺斯一眼，目光充满挑战。
海普诺斯对他的暧昧表现已有所悟，回报的是不卑不亢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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