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在那一刻似乎静止了,唯有潺潺的河水,不知疲倦的唱着歌绝尘而去。不知多少年以后,这里会不会就像泰戈尔的诗里写得那样:“I leave no trace of wings in the air, but I am glad I have had my flight.”伊犁河大桥,请不要把我们遗忘,虽然我们即将离去,可这里已经留下我们曾经的痕迹。
晚上九点,应大家的强烈要求,我们没有在酒店用餐,而是选择了一家离宾馆不远的夜市。“椒麻鸡”、“各种烤肉”、“烤馕”…当大家面对眼花缭乱的新疆小吃时,只能一边听古丽的建议,一边有选择的尝试了些,当然,啤酒是绝对少不了的。五个人里面,就数梁子酒量不行,但就他一直嚷嚷的起劲。大家经过短暂的商议,很快达成了一致:每人平均三瓶啤酒起,不能让人替,更不能耍赖。
梁子和孙总一直在游说司机和古丽也喝点,司机以第二天开车为由只喝一杯,而古丽则称,按照他们的教义,不可以饮酒。后来经不住梁子和孙总的反复劝说,古丽终于端起了酒杯。有人说,在新疆别轻易和人喝酒,特别是女生。我一直坚守着这一信条,在饭桌上,从不敢得罪女同胞,可是梁子和孙总就偏不信这个邪。
或许是新疆别样的风情感染了大家,亦或许大家迎来了一次久违的放松。每人的三瓶啤酒很快就见底了,除了梁子的脸红扑扑的像个大苹果外,每个人都看不出任何的变化。“那就一人再来三瓶呗”,酒量最大的晓青夫妇发出倡议。
“我看行!”虽然已经满脸通红了,但梁子还是第一个附议。接下来的时间是自由发挥,梁子和孙总好像是把目标瞄向了漂亮的古丽,而晓青夫妇,则组团向我发起了挑战…
夜色渐凉,当我们几个人东倒西歪的相互搀扶着回宾馆的时,路边一家还没关门的音像店里传来周杰伦的《菊花台》,“天微微凉,你轻声的叹,一夜惆怅如此委婉…”
孙总喝高了,一直在大声的唱《我和草原有个约定》,梁子则吐得一塌糊涂,非要拉着古丽接着喝,晓青夫妇还算是正常。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团长,我把每一个人安全的送回到各自的房间后,却丝毫没有睡意,于是披了件冲锋衣来到了楼下的花园。
花园里静悄悄的,月色如水,透过树隙,轻洒在草丛中,似远似近的虫鸣更衬托了夜的寂静。我确实是看到了,或许那几个朋友只顾着喝酒,没有注意一个难以察觉的细节:当酒至酣处,古丽在大家强烈的要求下跳起动人的维吾尔舞蹈,唱起那首《欢快的跳吧》的时候,我不经意捕捉到她眉头一闪而过的忧郁。而梁子和孙总端起杯来向古丽敬酒,在端起酒杯,仰脖一饮而尽的瞬间,有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悄悄的滑过,随后她笑了,如一支雨后的花朵,梨花带雨;随后她哭了,涕泗滂沱…
就这样回想着刚才饭局上突发的小插曲,猛然间听到一阵呕吐的声音,我循声走去,发现竟是古丽蹲在楼边的草丛。趁她不注意我迅速上楼取了矿泉水和纸巾,当我咳了一下轻轻递给她时,她先是有些惊讶,随后便道了声“谢谢”,便不好意思的转过身背对着我蹲了下去。
“你有心事,能和我说说吗”,我小心翼翼的问。
短暂的沉默后,古丽转过身,面对着我,问了一句,“你相信爱情是可以超越地域和信仰的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提问,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或许在她的心里,确实隐藏着一个不想让人触碰的故事,我知道,这个故事正在离我越来越近。
赤谷城的星空
那拉提草原又名巩乃斯草原,突厥语意为“白阳坡”,位于伊犁州新源县那拉提镇东部,距伊宁市约247公里。
“那拉提”名称的来源是当年成吉思汗西征时的一个传说:有一支蒙古军队由天山深处向伊犁进发,时值春日,山中却是风雪弥漫,饥饿和寒冷使这支军队疲乏不堪,不想翻过山岭,眼前却是一片繁花织锦的莽莽草原,泉眼密布,流水淙淙,犹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时云开日出,夕阳如血,人们不由的大叫“那拉提(有太阳),那拉提”于是留下了这个地名。
早上的七点半,当伊宁的大部分人还在梦乡的时候,我们已经用过简单的早点上路了。可能是昨晚的酒喝得太high,上了车后,大家都很快又打起了嗑睡。我假装不经意的偷偷瞄了古丽一眼,她又重新恢复了以往的冷峻和忧郁,车子在清晨的林荫道上无声的前行,而传说中的那拉提,就在不远处的地方向我们招手。
那拉提草原是世界四大草原之一的亚高山草甸植物区,自古以来就是著名的牧场,因其具有平展的河谷、高峻的山峰,深峡纵横、森林繁茂、草原舒展,并同当地哈萨克民俗风情结合在一起,成为新疆旅游名片中又一处绝美胜地。
由于限速的原因,车子经过三个多小时终于抵达了这次行程的目的地。古丽让我们下车稍作休整等候,她去联系门票和观光车。我们五个人逐个钻出车子,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大口的喘着气,只见雪山和草原交相辉映,冰川的融水在伊犁河谷里欢快的流淌,茂密的树林随莽原展缓起伏,点点的毡房在绿海中徜徉…
很快大家就登上了景区的观光巴士,景区里专职哈萨克族女导游用着虽不标准,但很热情的普通话向我们讲解,大家早已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撼,或不断按着手中相机的快门,或相互用手指点着远方,这是大家第一次真正和那拉提草原的亲密接触,一分一秒都不想错过如此洗涤心灵地最美时光。
经过几站的停靠供游客观光和拍照,车子最终抵达景区的中心服务区,这里可以自由活动,梁子和孙总想要骑马,迫不及待的和租马的牧民讨价还价,而晓青夫妇则选择了远方的一个小山丘,古丽在原地帮着大家照看行李,如此美丽的草原,纵马驰骋的感觉一定要体验。
在古丽大声叮嘱我们注意安全的时候,孙总早已经跃上马背跑远了。而梁子似乎对马比较挑剔,依然站在原地不断的在马群边纠结。考虑梁子瘦弱的身材和毫无经验的“驾龄”,我帮他物色了一匹性情温和的白色母马,当梁子小心翼翼的在租马人的帮助下跨上马背时,梁子似乎找到了当年唐僧的感觉,对着如诗如画的草原大声呼喊:“谁说骑白马的一定是王子,还有伟大的画家梁子…”
白马载着未来伟大的画家踱步渐行渐远。此刻,美丽的古丽正双手托着腮看着我们,我突然意识到:还骑什么马呀,这不是接近古丽最好的时机吗!
“是不是草原上的星空特别美?”我佯装没找到心仪的马儿,于是很自然的坐到了古丽的身边。
“是的,那拉提是空中草原,离天堂最近的草原”,古丽凝视着远方,若有所思。
“晚上能不能陪我走一走,看看我们到底离天堂有多远?”我鼓足了勇气,终于在这空旷的草原上发出了我的邀请。
“好呀,晚上我们就住在景区边上的一家宾馆---赤谷城,那里可以看到最美的星空!”
没想到古丽这么爽快的答应了。表面平静的我,内心早已汹涌澎湃。放眼望去,这一刻的那拉提,雄鹰在天空中游弋,骏马在绿海中驰骋,早开的花儿在丛中微笑,幸福的鸟儿在林间欢唱…
此刻的我,没有比任何时候更期盼着黑夜的到来,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和在内地接近晚餐时间的午餐后,我们终于躺在景区宾馆赤谷城的床上。
赤谷城是一家基本由木质结构建成的宾馆,如一座古老的城池般盘踞在那拉提草原的边缘,城中央是由天然的溪水、小桥、花草顺势而建的露天景观,客房绕着景观围成一个正方形,巧妙的呈阶梯形分层而上,在任意一个房间,都可以轻松的看到天井的盎然绿意,以及天井上方湛蓝的天空。我无心欣赏窗外的美景,也丝毫没有旅途的疲惫,躺在床上,期盼着夜晚能够快一些的到来。
那拉提,这个已经接近东五区的神奇土地,终于在北京时间的21点30分,慢慢的降下了夜幕。虽心急灵焚,但我还要经过再一次的等待,因为我们还有一顿丰盛的晚宴。已经记不清烤全羊的香美,似乎也忘记了伊犁特的甘醇,只记得在微微醉意朦胧的眼神中,再次看到了曼妙婀娜的舞蹈,在这样一个亦梦亦幻的草原之夜,就算酒不醉人,人也必定自醉了。
在酒店四楼的顶层天台,我和古丽并排而坐,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了如玉带般璀璨雄壮的银河,快速划过天际的流星,听到了草原狼刺破夜空的呼唤,以及伊犁河谷滚滚不息的绝唱…星空下,空旷的那拉提草原,和美丽的维吾尔族姑娘一起感受大自然的神奇和内心的悸动,多希望著名物理学家霍金所定义时间,能够在此刻永久的定格,让它融化掉所有的忧伤。
“美丽的夜色多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等到千里雪消融, 等到草原上送来春风,那拉提改变了模样 ,姑娘就会来伴我的琴声……”不知何时,一曲优美的《草原之夜》在赤谷城的上空响起,宛若天籁。
“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当然,如果你愿意讲”
夜深了,天凉了,我把冲锋衣的抓绒褪去,轻轻的披在古丽的肩膀上。
烟雨那拉提
古丽的声音不急不缓,语调低沉略带忧郁,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
“我出生在博尔塔拉的博乐市,父母都是文艺工作者,在他们的影响下,我从小学习舞蹈,同时读的也是汉校,因此,普通话说得比较好。六年前的那个夏天,我如愿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北京一所民族大学,专业是民族舞蹈表演。
子若的出现让我的生活发生了彻底的改变。我们是在北大举办的模拟联合国辩论赛上认识并熟悉的,当时我们被分到了一组,虽然在比赛中我们针锋相对互不相让,但不知为什么,尽管当时我们输掉了比赛,但对子若却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赛后,我们礼貌的互留了手机号和QQ号,从此就算正式认识了。
那一年,我大二,他大三,我在民大,他在北大。
子若是一个阳光且单纯的大男孩,生长在南方的他酷爱摄影,而且近乎疯狂的痴迷于户外运动。新闻传播的专业加上良好的教育背景让他总能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同大多数处于爱情懵懂期的女孩一样,我深深的被他吸引了。
我们俩的第一次约会,是在我们开始QQ聊天和短信互致问候的一个月后,我清晰的记得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
初秋的未名湖畔,有着全国高校最迷人的景色和强大的气场。他似乎比我还要拘谨,表现和辩论赛上简直判若两人,他甚至都不敢正视我的眼睛。后来,我曾非常正式的向他问起这个问题,他的回答是我的眼睛美丽而忧郁,让人不敢直视。虽然,有些迷惑,但我对于异性保持警惕的那种感觉,就在那一刻悄悄发生了变化。
就这样,我慢慢成了他镜头下人物特写模特,作为回报他经常带我去百年讲堂看话剧或电影,当然,民族大学也成了他周末经常光顾的地方,常规的项目是我带他尝遍各具民族特色的清真小吃…”
我正听得出神,可古丽却突然停止了讲述,是呀,夜已经很深了。
“如果明天早上你想拍那拉提的日出,我可以陪你!”古丽站起身,用手指了指星空下不远处的一座山丘。
“好的,明天一早六点半我们宾馆门口见”,带着一份更加期待的渴望,我和古丽互道了晚安。
六点的闹铃准时响起,我起床并简单地洗漱后,迅速整理好摄影包。六点二十分,全束武装的古丽已经在大厅等候了。
“回去再加件衣服吧,今天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古丽的话让我有些不解。
“好像阴天了,怕是一会儿要下雨,去还是不去,听你的!”古丽追加了一句。
“就算下冰雹也要去,等我啊,我回去拿衣服!”
出了赤谷城,我们开始向不远处的山丘进发,天刚刚蒙蒙亮,偶尔可以看到成群的马儿聚成一堆,在略带凉意的清晨里安静的伫立,侧身而卧的奶牛悠闲的咀嚼着牧草…抬头望了眼天空,我已辨不清方向,只见远处的天空露出晴朗的深蓝,而头顶上浓厚的乌云,遮掩了充满想像的曙光。
当我们沿着一条牧人和羊群踩出的小路到达山顶的时候,淅淅沥沥的小雨开始飘落,我们赶紧撑起了雨伞,选择了一处避风点等待没有眼色的小雨早点离去。
“知道吗,三年前,同样是这样一个小雨的清晨,我和子若曾经也在这里等待日出…”
古丽的话匣子,又一次开启了。
“那也是一年的五一,我大三,他大四。
子若曾和我谈起过他的三个旅行梦想:草原,沙漠和雪山。大学毕业前,他一定要实现这三个愿望。于是,我们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行程,那拉提是他的第一站。
子若是一个发烧级的户外爱好者:装备齐全,野外生存经验丰富。或许是北大赋予了他追求梦想的理想与信念,我慢慢的也对户外和摄影产生了兴趣。北大有一个户外的社团组织,经常利用周末或假期挑战不同难度的户外级别。一开始子若并不情愿我加入他们的团队,因为他坚持认为像我这样学舞蹈的女孩,和他们这个群体看上去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他们的团队之所以最终接纳我,并不是因为我和子若的特殊关系,而是因为我是一个新疆女孩,而他们的三个户外梦想的目的地,有两个位于新疆。”
说到这儿,古丽又突然不说话了,神情凝重的望着远方,小雨依然如牛毛般沙沙地打在雨伞上,昨天还晴空万里的那拉提,笼罩在一片幻境般的烟雨中。
“那后来呢?”我生怕故事又在关键的时刻戛然而止,迫不及待的追问。
古丽轻轻的用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下山陡坡。轻声的说,“那天的雨下的比今天的还要大,子若坚持到山顶拍照,其他团友留在山下的营地里没有上山。我们在山顶等了近两个小时,可是偏偏天公不作美,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于是,我们决定下山,为了节约时间,我坚持抄山后的小路走。”
“子若虽然一直反对,但最终还是妥协了。那天雨持续下的时间长,道路非常湿滑。他在前我在后,就我们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下山。在一个陡峭的转弯处,突然,我脚下一滑,顺着山坡滑了下去,同时撞倒了前面来不及反应的子若。由于子若拼命的用他的身体保护我,当我们被一棵小树拦下来时,我基本上没有大碍,而子若却…”
有人说,爱上一个人或许在某一个不经意间。那一天,就在子若抓住我一起跌落的那一刻,我发现,我已经开始爱上了这个勇敢、刚毅的汉族大男孩。也就在那一瞬,我仿佛有一种预感,我的命运也许会因他而改变。”
讲到动情处,古丽的眼圈红了,就像那一天我初见赛里木湖,泪水又一次挂在了她的睫毛之畔。而我,也仿佛看到一个身穿红色冲锋衣的男孩,在布满荆棘的上坡,用身体护着一个女孩的身影。
“快看,彩虹,彩虹”,正当我陷入他们故事想像的时候,古丽突然兴奋的叫起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在天的那一边,有一大弯近似半圆的彩虹横架在那拉提的草原上,把绿油油的草原,一半染成了金黄,一半留在云彩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