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一年，精神分析学家布洛伊勒（布洛伊勒（Eugen Bleuler， 1857-1939），瑞士精神医学家。）率先使用"精神分裂症"一词，他说精神分裂症的病人到了末期，变得比他园中的鸟儿更难懂。但是，如果我们都不懂病患了，病患又如何看待我们呢？
萨莉嫌恶地把那个女人嘘走，"父亲，别理她，那女人疯了。"
我们在急诊室里焦虑地等待着，身旁的病患有人患有肾结石，有人在戒除瘾头，有人是在溜冰的时候摔倒骨折。等了大半天才轮到我们，眼前是一整排诊疗小隔间，我们被叫进其中一间。
"让我来讲。"萨莉下令，口气信心十足。她相信虽然我和帕特不懂，但急诊护士一定明白她的话有多重要。她端出老师的架子，摆出一副要说教的派头，还拘谨地顺了顺衣服上的皱褶，装出大权在握的模样。但是，不出几秒钟，她的语言就整个破碎了，像是撒了一地的玻璃。
"这是你女儿吗？"护士问。
"呃，对。"
"麻烦你们穿过门然后左转，找一间诊疗室先坐下，当然，要找一间空的。"
我们遵循她的指示，来到了色彩鲜艳的医院侧厅，这里的天花板垂着一条条黄色的绉纹纸，贝贝熊在墙壁上翻滚跑跳。这里是小儿科急诊室。
我们找了一间诊疗室安静坐好，萨莉缩在诊疗床上，头枕在帕特的膝头，仿佛在隐忍脑中的纤维性颤动，以防内爆。她好紧张。她好害怕。"你为什么爱怕？"她不断问我这个问题，我每次都回答说我不害怕。几次下来我豁然开朗，终于了解她为什么要重复问相同的问题，她是要我替她去感受那份害怕，要我负责保管她的恐惧。躁狂发作后，一股空洞的喜悦填满了她，她完全感受不到任何一丝惊恐，但我渐渐晓得，真相其实隐藏在喜悦的后头。她一无所信，所以"要有自信"的念头就开始淹没她；她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于是她开始相信自己口若悬河。她想要掌握一切，因为，在她清醒的片刻，她知道自己完全失控。
了解这些之后，我好像距离她更贴近一点了。我亲眼看着她整个人四分五裂，感觉我也是参与了这个分崩离析的过程。我闭上双眼，觉得心跳加速，好像那只在她心底噗噗振翅的小鸟也飞到我心里来了。"我好像要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去旅行，再也回不来了。"萨莉低语着，闲话家常似的。帕特轻声回了她几句，一边温柔地抚摸萨莉的秀发。这招似乎挺管用，萨莉躁动的情绪渐渐安静下来。我现在知道，萨莉最怕的就是孤独，所以她才会这么激动。正如我们需要空气，萨莉也需要我们了解她。每个人不都如此？每个人都想找人说说我们眼中的真实世界，说服别人接受我们的看法，希望别人看见的是我们眼中的自我。我好羡慕帕特，她有办法让萨莉相信她真的可以看透她，但我却办不到。我不想进入萨莉的世界，我想要拉她回到我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