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和我在走廊等候，一点忙也帮不上。这地方很安静，一排排淡褐色的门后面，服过药的病人沉沉睡着，护理站旁的墙上挂了一块白板，写上每个病人的小小特权： D可以出去抽烟（第三级）；R可以由探病亲属陪同至餐厅用餐（第五级）；M需要二十四小时严加看管；明天播映的影片是《笨贼一箩筐》。
萨莉从病房走出来，身上穿着医院的睡袍，薄薄一件，用纽扣扣着，没有蕾丝花边，没有绳结。上一回我在医院看到她，就是她出生那一晚，那时我和她母亲的婚姻生活，就像两个在酒吧里喝酒的陌生人，彼此间没有仇恨，只有距离。然而，萨莉的诞生带来了喜悦的狂潮，那是一种有形的快乐，单纯的快乐，乐到一时看不见眼前的一切。萨莉就是存在的真理，一条完整无缺的生命，一个无比美好的形体，连见过无数生离死别的妇产科护士也不禁赞叹，人间终于出现了完美。
虽然萨莉从没进过精神病院，但她的举动却以无声的方式，透露出护士和她心灵相通，这里就是她的归属。她仿佛卸下了沉重的负担，整个人顿时轻盈了起来，体验前所未有的轻松，找回原始的悸动，她的眼底闪烁着光芒。一八五五年，音乐家舒曼的友人到波恩附近的精神病院探望他，描述坐在钢琴前的舒曼"像一台坏掉的机器，弹簧都疲乏了，却还死命地运转，喀哒喀哒地抽搐着"。萨莉似乎一步步迈向这种残破却永无止境的转动，执意要把被没收的笔要回来。除了笔，护士还收走了皮带、火柴、鞋带、钥匙、玻璃制品等，其中包括一把梳子，一半的梳齿都被她打结的头发梳断了。她和护士起了激烈的争辩，不一会儿就吵得沸沸扬扬，情势非常紧张。护士商讨一阵，像一群裁判在裁决备受争议的球，最后决定给萨莉一支荧光笔，护送她回病房。
护士再三保证明天一早就让我们看萨莉，说完便对我们下逐客令，送我们出了两道铁门。
到了大厅我又有似曾相识的幻觉，但回忆一闪即逝，根本来不及捕捉。
进了家门，冷气还是没办法开，因为忘记买保险丝了。帕特换好衣服，往床上一躺，我在她身旁睡下，闭上双眼，但随即坐起身，感觉到血管里的血液正在快速奔流。
我毫无睡意，于是走进客厅。整间公寓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家庭的残影，临时拼凑，不拘一格，看不太出来三人生活的痕迹。墙上的窗户都坏了，去年冬天，其中一扇窗的玻璃像蛀牙般松脱，直直下坠五层楼，一名男子抱着衣服正要去楼下的自助洗衣店，差一点被砸中。检查后发现木头窗框过于老朽，无法更换玻璃压条，我只好用胶带加强固定所有的窗户。现在屋里看起来到处都缠绕了绷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