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有种朴素的感觉,我以为“鸟为食亡”说的就是各种雀儿,那时候除四害,捉住麻雀煮了吃,是件很寻常的事情。乡间多麻雀,屋楞头停的,谷穗头飞的,草蓬间栖息的,一楂儿一楂儿大多是各种雀儿,如黄道眉。藁雀。山雀。不过麻雀居多,只是胆子极小,稍有风吹草动或者偶有人影掠过,便惊起一大堆,在树枝篷的周围打个钻,便钻进树叶的缝隙里,有时惊起一大摊,还在道地里盘旋,然后停栖在电线杆柱上。
麻雀其貌不扬,圆滑的小头颅嵌着一双灵活细小的眼珠,捉在手里,张望着的眼神充满恐惧。毛色纯正,但是一身灰色并不惹人心爱,所以小伙伴们养鸟是不喜欢选择这种类的,抓住以后,大都炖了吃,也许是由于其善飞的缘故,身上多精肉,味道极鲜美。
说起来,有点难为情,我家的两层阁楼,就好象凉亭一样,年久失修,已经破败不堪,楼上不能住人,底楼,夏天阳光透进来,晒着灶头,冬天则凉风习习。小孩脾性的我,不以家有陋室而痛苦,反而感到很是喜悦,因为根据观察,早晨家院无人,这里竟然成了鸟儿的乐园,鸟儿偷偷地钻进冷饭筲箕偷食,特别是冬天,饿得急了,等我放学回家煮饭时,拿下它时,愚蠢的麻雀才从筲箕里扑棱着翅膀远飞,来不及罩住盖头,手忙脚乱地装了个抓住偷食者的动作,然后看着它们从手指缝里溜出去,在天井里打个旋,然后停在瓦檐头,梳发啄毛,留下呆呆的我,叹息以后,捡了块小石头,把它们狠狠地赶跑。
世上只怕有心人,从此以后,我多了个心眼,我用细白线缠住盖子,躲在大房间,远远地牵着,等它们入毂,当它们钻进筲箕,连两缕很整齐的尾巴刷也消失了,这时候它们毫无顾忌地享受美食,不提防我一拉,便罩进筲箕里,成了我的囚犯,我从栋梁里提下囚笼,把手伸进去,捉住它们,不小心往往会逃跑一二只,这时便更加懊恼。我不知自己是否爱它们,因为鸟儿爬过,吃过的冷饭,我会完全放进冷水锅,煮了吃,丝毫不嫌脏。
我家屋后搭着三间茅草屋,房顶用一条条茅毡堆叠起来,从外面看没有一丝道道坎坎,屋内草毡骨(粗篾片)一根根垒得很有条理,麻雀的窝大都在此,它营造得很有技巧,极精致,有的粗看看不出子寅卯,有心留意便有小洞口,有的掩饰得好,需要等待鸟儿从哪个洞口飞出来才知道,我们象警察一样,白天踩底,天黑麻雀归窝,掩住洞口,它们大都跑不掉。麻雀很聪明,有人呆在茅屋里,就不进窝,很卑微的样子,可惜卑微的邻居对我们的尊重,没有获得丝毫的同情,照样逃脱不了被捉的命运。后来,大人们不让我们黑夜里捉鸟,据说鸟窝里往往有蛇,而且半夜爬墙挖缺,不安全,于是玩耍大都选在白天,然而空闲的鸟儿已远离,捉住的只有孵蛋和哺乳的可怜的母亲。
你爬上了小横梁,发出很大的响声,甚至手就要伸进了洞口,恋窝的娘才不情愿地离了未出世的女儿,象离弦的箭;有的甚至探出了小脑袋,晃悠着眼睛瞪着你,危险迫在眉睫还叽叽喳喳,在洞口抖擞着身子,旮旮旯旯里钻,瑟缩着身子。有些胆子小的,等你在下面准备爬上时,它便飞出去,站在不远处的小横梁上一声不吭,当你的双手望洞口里鼓捣时,它便叽叽喳喳地狂叫,在你的身边打旋旋,然而年纪幼小的我们,总是以打碎这热恋子女的母亲的心为快乐,捣出的小鸟蛋,一粒粒地敲碎,丢在地上,粘糊糊的,经历这么多的故事,记忆中,好象只有一个伤碎了心的母亲,似乎愿意用其弱小的身躯自不量力地往我们撞,大多数在最后一丝的希望泯灭以后,飞离得不见踪影,从此,遗留下的悲剧故事的地方,即使是最懒惰的母亲也不会去居住,几个月以后,狩猎者怀着侥幸的心态再去摸索,这里冰冷冰冷,不带一丝体温,只有琐碎的草末还留在窝底。
呆在茅檐底下,看到成双的鸟儿从天空飞进来,只要她们的嘴里衔着虫子,却不进洞享用美餐,而是蹲在茅草屋里的小横梁上,不移位置,她的周围就一定会有刚出世的子女。这时,她的眼神便盯着你,敢于和你对视,然后飞出去,打个漂亮的弧线,又飞回来,嘴里仍然衔着虫子,可是不争气的无知的雏儿,早已经泄露了他们盘踞的窝,三五只一齐把头伸出来,叽叽喳喳地喧闹,丝毫不顾及危险的临近,嫩黄的喙表示它们还没有教习。我们便爬上小横梁,一探手一个,放进纸箱子里,可怜的母亲围着你转,站在不远处悲哀地啼叫,这时的嘴里已经没有的虫子,不知道是囫囵吞枣地落进肚子里,还是慌急慌忙之间丢在地上了。假如把捉到的小宝贝养在竹笼里,挂在屋檐下,会有衔着虫子的亲人来喂食,不知道是父亲还是母亲,我真佩服其不惮危险的爱心了。那时候我想着怎样用女儿设饵,诱使母亲上钩,但最终却没有这样去做。甚至捉住它们以后,也往往舍得放生,让它们在天空中自由飞翔。
再以后,是不知因爱上了这些小精灵,还是年龄大了,自然而然地缺少了捉鸟兴趣。特别是父母亲离异以后,时不时会惦念着这种被我伤害的鸟类。阅读《枕草子》,知道二千年前,日本有个女作家叫清少纳言,已经了解麻雀最重情谊了,她说它思念友人,对镜自照,把镜子中影子当作友人,聊以自慰,它童心淳朴,情窦未开,虽是雌雄,形如夫妇,夜间却隔着山谷宿眠,叫人可怜可爱。可惜在现代都市间的大街小巷中穿梭,却很难见到它们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