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倾城谷

一早苏雪到帮厅，叶千仞看着她，生气中的苏雪转开头，道：“雷副帮主，不是说禽兽和禽兽以下的不得入内，这是怎么一回事？”说到“禽兽以下”四个字时苏雪用了重音，看着爬动的乌龟，心道：“小乌龟，对不起，晚上给你吃好吃的。”雷闪知道苏雪所指，但是眼下是关键时期，还不能明着与凋碧帮不和，抱起了乌龟，道：“我这就让人把它拿走，叶帮主说有事与您相商，我便请他进来等待帮主。”雷闪递给苏雪一个忍耐的眼神。叶千仞自然也知道苏雪话中之意，是在骂他禽兽不如，也不发怒，道：“还记得我们的一个月之约吗？我没吃东西。”苏雪向雷闪道：“事情就交给你了。”说着往外走。到了厅外，叶千仞没有了平时的狂妄和冷傲，道：“我的生日。”苏雪撇撇嘴，道：“与我无关。”叶千仞又道：“我们去倾城谷。”“没时间”苏雪干脆道。话是这样说，却还是跟在了叶千仞的后面，叶千仞轻声道：“嘴硬心软。”突然苏雪袖中掉出一张纸条，苏雪拾起一看，是苏羽旋放在她袖中的，“试着去原谅”几个字让苏雪心里一震。不多时，到了倾城谷，水清风柔，确实是个难得的佳地。苏雪张开手臂跑起来，孩子般雀跃的笑声传入叶千仞耳朵，看她乌黑光滑的发丝随风飘扬，衣裙舞动，叶千仞露出了笑容。倾城谷是他娘亲的苑园，自从娘亲死后就剩他独来，是他练功的地方，也是他心安的栖息地。认定了苏雪是他叶千仞的娘子，他将她带到了这里，而苏雪没有看到叶千仞的目光，跑累了坐下来，脱下鞋子，脚泡入水中，摆弄着脚丫，享受着水的清凉。叶千仞坐到她旁边，问道：“喜欢这儿吗？”想起苏羽旋的字条，又顾及今天是叶千仞的生日，心道：“就今天宽容一天。”她甜甜一笑，说出心里话，道：“喜欢。”几只鱼游近，苏雪高兴地走入水中，挽起袖子抓鱼。谁知鱼儿很是灵活，连抓了几下都没抓到，反倒激起的水花弄湿了自己。看着她嘟起嘴的摸样，觉得可爱，叶千仞哈哈大笑，惹得苏雪沮丧地回来，道：“师父，你…”正说着，想起他不是苏羽旋而是叶千仞，便打住话，尴尬地坐下来。叶千仞笑得正欢，不曾留意她说什么，等她坐下后，他站起来步入水中，道：“我来吧，好好看着。”双手伸入水中，出来时左右手各自有一条大鱼。苏雪双手入水，捧起水泼向他。叶千仞情急之下扔了手中鱼，回手来挡，仍是全身湿透，水从衣衫往下滴。苏雪看他一脸狼狈，开心笑起来，道：“鱼呢？”谁知叶千仞道：“鱼逃了，你可逃不了。”说着向她泼水，苏雪闪躲不及湿了衣衫。叶千仞道：“公平了。”他走上岸坐了下来，道：“里面有干的衣服，进去换下湿衣服，不然会着凉。”他眼里的关怀，语气的温柔，让苏雪产生眼前的人是苏羽旋的错觉，她顺从地跟着他向屋子走去。叶千仞打开柜子，拿出一袭衣衫放到桌上，道：“我在外面守着。”苏雪拿了衣服，放下帘布，帘布是新挂的，看得出来叶千仞的细心。换好衣裳出来，叶千仞看了看，道：“挺合身的。”他心里为苏雪对他的信任感到高兴，两人玩了一会，苏雪觉得肚子饿了，道：“我肚子饿了，你应该也饿了，我们去采些果子。”叶千仞领她到柿子树下，满树的柿子在风中晃动，叶千仞拿起竹竿打下了许多柿子，苏雪一一捡起来放好。她抬头看到一个中意的柿子，便高兴地从地上拾起一根竹竿朝果子捅去，一捅果子落下，她放下竹竿，捡起柿子并轻轼干净。高兴之余，听到“嗡嗡”的声音，她抬头，一蜂巢正往下掉，随之而来的是一大群马蜂。叶千仞喊道：“小心马蜂。”他往苏雪身上扑去，将她的头和手遮住防止马蜂叮咬苏雪急忙拿出驱峰药，打开瓶子，马蜂一闻到气味迅速逃逸。叶千仞起身后，苏雪坐起，看他脸上和手上起了大包，想到他是为了自己才如此正想说声谢谢之类的话，叶千仞却一脸开心，抢先道：“感谢马蜂，让我抱了美人。”知他是在安慰自己，也笑道：“那我在捅一次？”叶千仞道：“美人一抱销六魂，再抱七魄去，我可是叶家单传，没成亲之前不能把小命丢了。”苏雪开心一笑，从衣中取出水影膏，给他轻轻涂上。叶千仞享受着苏雪的关怀，淡淡的，柔柔软软的，很舒服；心不安分了，害羞了，脸红了。苏雪却没有注意到，涂好药，苏雪细长的手指从叶千仞的手上拿下。叶千仞道：“女孩子的心细，连蜂药也随身携带。”苏雪收好水影膏，坐好，道：“水影膏是师父准备的，总要我随身带着，今天算派上用场了。”叶千仞听后脸一沉，不在说话。苏雪没察觉，沉浸在思绪中。苏羽旋收她为徒后，练功时对她极为严厉，他说他师父当初对他和师兄要严格得多，他已经放松了许多要求，她于是好奇地想两人能不能活到三十岁，因为他们的师父三十便不在了，估计也是被训练过度而早衰致死，想着想着，问道：“师父，你几岁了？”苏羽旋道：“二十三岁，怎么？”苏雪有些担忧道：“只有七年了，师祖就是三十岁没了。”一记木棍敲来，苏羽旋道：“师祖是为情所伤而死，胡思乱想。”练功时极为严格，但是其他时间他对苏雪是放任的，在休息时趁苏羽旋不注意，她会从房后偷跑，跑到百里之外的地方去摘野果。有一次不小心碰了蜂窝，惹来了许多蜜蜂，还好苏羽旋及时赶到，将她抱在怀里才没事，开心地对他笑了笑，却见他脸色苍白。第二天，苏羽旋配制了蜂药，要她天天带着，她常常偷偷把药倒了。倒的次数多了，终有一次被苏羽旋逮到了，她讨好地摇晃他的手臂，一脸委屈，道：“师父，药味道一点也不香，颜色又难看，瓶子也很丑。”其实她就是无理取闹，但苏羽旋还是依着她配制出了一种具有淡淡花香味的乳白色膏药，还换了精致的小瓶。她看上了精致的小瓶，天天带在身上，时不时欣赏把玩。她也想起来碧云岛，小小的她在白行云的娇宠下，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她喜欢鲜花，便把岛上的鲜花全采了，抱着满满地花回房，按着自己想出的图案把花铺满了自己的床，又铺满地面，还把剩余的铺在白行云的床上。然后抱着花在花香中甜甜入睡，第二天醒来后又照例去采花，刚要伸手去摘一朵黄色小花，看到一只蜜蜂在花上飞舞，苏雪觉着好玩，于是趴下，双手托着下巴看蜜蜂，不久伸出小手去抓。白行云待要阻止已经不及，从手指传来一阵疼，她忙放开蜜蜂。白行云拿起她的手，为她上药，半是疼惜半是责怪，道：“以后叫你在调皮，蜜蜂蜇人后不久就死了。”歉意地看向落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蜜蜂，柔声道：“每个生灵都弥足珍贵，蜜蜂也是。花是蜜蜂生存的依靠，以后给蜜蜂留下一些花朵，知道吗？”他的声音很轻，却使苏雪深深低下头。叶千仞不满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拿出亲手捅下的柿子，画了个笑脸，她递给叶千仞，一笑，道：“一柿（世）快乐。”叶千仞接过，轻声喃喃道：“一世快乐。”他没有说出她刚才自然的一笑有多美，美得今生难以忘记。苏雪站起身，道：“太阳快下山了，我该回家了。”叶千仞道：“小妹已搬过去，你回去看到的是两个人的亲热。”见苏雪不搭理，他又道：“自从娘死后，我总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过生日，今年我不想孤单一个人，能留下来陪我吗？”认真听着她的脚步声，期待她的返身。苏雪无法再迈开步子，他的声音充满了落寞和渴求，平日的他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现在的他却像一个孤独无靠的孩子。苏雪的心软了下来，虽然七岁之前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但遇上行云哥哥后，在行云哥哥的疼爱下她每天过得很开心。叶千仞十三岁丧母后便没人疼爱，妹妹叶初也爱着叶千仞，但作为哥哥的叶千仞一定不愿叶初看到他脆弱的一面，叶初为此也不会过多表达对他的关心。苏雪转过身，坐到叶千仞身边。叶千仞心中喜悦，嘴上负气却道：“怎么不走了，不想见到你的行云哥哥了？”苏雪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就不能稍微收敛你那坏脾气吗？”叶千仞往后躺下，翘起二郎腿，舒服地伸展双臂，道：“哦，坏脾气？我有吗？”苏雪道：“怎么没有，自以为是，霸道又奸诈，最主要是做了很多坏事。”这话在其他时间说叶千仞会大怒，但此刻他心中欢畅，苏雪越说他越开心。叶千仞道：“说了那么多缺点，总该说说我显而易见的优点，至少十条。”苏雪假装皱眉思考，困扰道：“想不出来，你有吗？”叶千仞敲她的头，道：“长得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这还不是？”他过于亲呢的行为，让苏雪一怔，又想起了叶千仞的话，“你会喜欢上我吗？”他当时这样问道。苏雪蓦地感到不自在，慢慢挪开，道：“这里有蜡烛和纸张吗？”叶千仞坐起来，道：“箱子里有。”苏雪走到木屋，除了需要的东西，还找到了鞭炮，抱着东西放到叶千仞身边，她高兴道：“我们可以做二十三个小小灯笼挂在那棵老树上。”叶千仞道：“麻烦。”苏雪道：“不麻烦，寿星去折些柳条就行了。”叶千仞走到柳树下，剑一挥把一大枝柳砍断，扛了回来。苏雪折下枝条，做起灯笼，叶千仞道：“那是灯笼吗？”以柳条为底将其他柳条缠绕在外，写了祝福语的纸张反而贴在里面。不过确实很美，柳条被涂上了光粉，柳条缠绕的形态极为好看，点上里面的蜡烛后更是闪闪发光。苏雪笑笑，道：“是属于你二十三岁的生日灯笼，所以有些不一样。”两人把灯笼挂到树上后，闪闪的灯笼照亮了整棵树，苏雪在头发上也撒了亮光粉，从树干后跳出，道：“现在寿星在树下许三个愿望。”叶千仞看着她闪闪发光的头发，有些无奈，有些欢喜，道：“你到我身后，别横在我和树之间。”苏雪跑到他后面后，叶千仞又道：“往后二十三步，不许偷听。”看苏雪后真退二十三步，叶千仞闭上眼睛，许下三个愿望。叶千仞睁开眼睛后，道：“可以回来了。”苏雪走回来，在树下摆了鞭炮，点燃了火折子给叶千仞，道：“点炮竹。”叶千仞道：“你来点。”苏雪跳开，道：“不要，很危险。”叶千仞于是亲自点燃炮竹，在炮竹声中，他笑了，即使只是一瞬间，苏雪看到了。正在她也笑时，一个有亮光的东西飞向他，叶千仞嘴巴动了动，但是捂住耳朵的苏雪不知他在说什么，啪啪啪地，炮竹炸开，吓得苏雪惊叫着跳开。叶千仞则在笑着，道：“我告诉你跳开了。”苏雪看他狡诈的表情，道：“第一万零一个缺点，恩将仇报。”叶千仞在草地上躺下，伸开一只手臂，道：“人手枕头。”苏雪躺下，但是把他的手移开，道：“不用了。”眼望星空，月亮格外明亮，她微微一笑，心安了。叶千仞一看她的神情便知是在想白行云，道：“如果是我先认识你，你想的人就是我了。”苏雪吹着微风，道：“发生了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遇见白行云的前一天，叶府张灯结彩，庆祝叶少爷的生辰。她站在远处树后面等着，一旦宴会结束就有剩余的饭菜，如果运气好一点她可以讨到剩饭。等了五个时辰，双脚已经快站不住了，肚子叫了又停，再叫后终于又停了，客人全走了，现在她终于可以出来了。她走到大门，有两个人在守着，眼里有不屑的目光，也有着同情，但是她早就习惯了，每天不少于百次，人们用这种眼光看着她，仿佛她是个怪物，而她经过几年由最初的害怕躲避终于练到了现在的麻木，不会再去理会这些目光，只是心仍在隐隐作痛。她上前一步，道：“大哥哥，我很久没有吃东西了，您好心给我些馒头，好吗？”她瘦小的身躯在冷风中有些颤抖，七岁的她看起来只好四岁，低低的声音反映着她的胆怯。一位守卫看她可怜，转身从桌子上拿了两个剩馒头，正要给她时，从府中出来的叶家公子看见了，道：“大胆仆人，你敢擅自拿府里的东西。”守门人吓得立即跪下磕头，大声求叶家公子饶命。叶家公子走到她面前，他穿着绿色丝绸衣，腰间佩着一把剑，她羡慕地看着他，他长得很好看，就像她最喜欢草草——那只晚上陪着她在破庙的猫，她认为草草是世上最好看的猫。因为有一天去乞讨时，听到有人说：“我长大后也要向草草一样厉害，能保家卫国。”草草？她想是个不错的名字，小猫也正好是个女的，于是便取了草草这个名。后来到了碧云岛她才知道她听到的草草其实是曹操，而曹操是男子的名字。她直直道：“真好看，大哥哥。”伸手想去触碰叶家公子光滑的绸衣，以知道是不是像草草的毛一样光滑。叶家公子用剑隔开，眼里是嫌弃和厌恶，道：“就你这小叫花子也配叫我。”他拿过守门人手中的 馒头，道：“你想吃？”她点点头，道：“嗯。”她没敢告诉眼前好看的叶家公子她已经守了五个时辰，只为了等到馒头，她还是会害羞。叶家公子将馒头扔到地上用力踩，道：“吃吧。”她仍是惊诧地看着，看到了他眼中的鄙视和嘲笑，听他继续道：“快点吃，吃完了快点走，你这又脏又臭的小叫花子。”又脏又臭？她确实是，因为没有多余的衣服换洗。可是你的心呢？又是怎样的？她想着，没有捡起踩碎的馒头，转身离开，今晚注定又要饿得睡不着了，可是她不后悔。叶千仞的声音又一次打断了她的回想，道：“你真会伤人。”却不知道当初是他先遇见，可他把她推走了。苏雪不语，良久道：“如果你不是毁了碧云岛的人，伤了行云哥哥，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叶千仞道：“我已经毁了碧云岛，我也不想成为你的朋友，你知道我想要什么？”苏雪道：“你喜欢我？因为我的容貌，还是为了得到我的帮派？因为喜欢我所以伤害我爱的人？”叶千仞生气地用手转过她的脸，使她正视他，让她知道他是真心的。可是接触到她双眼的一刹，他从她眼里看到了伤痛和嘲讽，心中一痛，继而又硬起心肠，道：“嫁给我。”苏雪道：“不可能。”他用强有力的声音强调道：“嫁给我，我就给他原来的自己。”苏雪闭上眼，不想与叶千仞对视，不想让所有的伤痛和仇恨再次点燃，道：“我不会嫁给你。说服他离开凋碧帮，不再为你做伤天害理的事，这我可以做到。”她相信行云哥哥，行云哥哥能够分辨是非黑白，绝对不会一味听从叶千仞。叶千仞道：“你做不到。他吃了我的毒药，要受我控制要听命于我。”知道了白行云违常的原因，苏雪有些高兴，为行云哥哥还是正直的行云哥哥而高兴，明眸染上了星光，有信心道：“既然是毒药，我自然能找到解药。”叶千仞道：“解药？连我都配制不出解药，何况是你。不然你试试。”他注视着她，捕捉她闪过的不安，他感到心痛和妒忌，道：“考虑好了？嫁给我，换一个原来的白行云。”转头看向星空，他有十分的把握让她答应，但心还是跳得厉害。苏雪沉默，她清楚叶千仞，叶千仞虽然坏，但他说的话却是真的。她的婚姻可以换回从前的行云哥哥，她是该答应，她却犹豫了。叶千仞等了良久，见她仍是不语，道：“不出声就是答应了。”知道她在挣扎，但他不想给她拒绝的机会。苏雪一听，不自觉转过头道：“不。”话一出口，她也震惊了，转过头不看他，又陷入了沉默。叶千仞同样震惊，良久天渐凉，他道：“回房睡吧，别那么快作出决定，明天再答复我。”苏雪依旧不语安静得只有虫鸣声。过了一会，她道：“把被子抱出来好吗？我想在外面睡。”她没有转头，但可以听到叶千仞走进屋里又出来的脚步声，感觉到他为她轻轻盖上被子，然后他自己躺下。感觉叶千仞睡着后，苏雪转过头，叶千仞身上没有盖东西，可能会着凉。想移过去和他共盖，又怕他趁机占便宜。正犹豫不定时，叶千仞的手动了动，知他是冷了，于是慢慢缩小和他的距离，为他盖上被子，轻叹道：“你别乱动。”说着转身背对他，闭上眼睛警惕了很久，最后抵不住风的温柔，沉沉入睡。而她身后，叶千仞睁开眼睛欣赏她美丽的背影，得意地微笑，苏雪不知道他只是一直在装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