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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星之原宿

?1.

“啊呦,天天捧本破书装教授,人家说穷得叮当响,你穷得鸦雀无声,你响得起来吗,兜里就一个钢镚儿。”清绘又听见爸爸妈妈在水果店大声争吵,好像是因为爸爸不肯再去批发市场进对折的水果。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爸爸连吵架的词句都迂腐不堪,酸气冲天。

“有没有红烧肉啊?”妈妈刻薄地讥讽。

“你……”爸爸被气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你有能耐从书中把颜如玉拽出来了,就没本事把黄金屋也搬出来?”妈妈不依不饶。

“你现在怎么这么物质?”爸爸一脸匪夷所思的厌恶。

“我物质?如果你有物质,你还会嫌弃我物质吗?”妈妈反诘。

“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就是这样啊。”爸爸气短。

“那时候我不懂事,一失足成千古恨。”妈妈得寸进尺,愈来愈大声。

“恋爱前要多找对方的缺点,结婚后要多找对方的优点,而你恰恰相反,所以你才觉得不快乐。”爸爸循循善诱,声音压得低低的,是怕被房间里的清绘和阿咪听见吧。

“恋爱的时候,你隐藏得太深,现在木已成舟,你变得有恃无恐,变本加厉。”妈妈咆哮。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爱。”面对妈妈的苛刻,爸爸不惜篡改《汉书》。

“人至贱则无敌,你现在是瘸子掉在井里,捞起来也是坐。”妈妈的咆哮已经升级为嘶吼,河东狮见了也退避三舍。

阿咪在房间被妈妈的比喻逗得捧腹大笑,也亏她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而且她居然在房间里学起了瘸子走路,肩膀一高一低:“一米六、一米七,一米六、一米七……”

“阿咪。”清绘愤怒地瞪大眼睛,她想起了许安。

一刹那,阿咪也想到了许安,也觉到了过分,但她还是嘴硬:“当初我要你开门,你不开,都怪你。”

清绘站起来:“你要我开了吗?你只是问我开不开。”

“那你怎么回答?”阿咪反问。

“我说不开。”清绘脱口而出。

“对啊,那不就应该怪你吗?”阿咪胜利了。

清绘无言以对,因为阿咪说的本来就是对的,如果当初她能打开门,一切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可是她现在开已经来不及了。

爸爸抱着一尊大卫石膏头像进来,他帮清绘支好画架,夹好画纸,将铅笔细细削好。

“清绘,爸爸从前说过,等爸爸找到新的工作了,就把租出去的房子收回来,那样你就不用和妹妹挤在小房间睡了。”爸爸的声音有着怀才不遇的落寞。

“嗯。”爸爸突然这样说,倒让清绘紧张起来,他要收回楼上的房间吗,那么许安呢?

“可是,现在经济不景气,爸爸运气又不好……”爸爸停顿了一下,话语间满是愧疚,“清绘,你有没有怪过爸爸?”

“当然没有。”清绘回答得坚决,因为她觉得自己应该和爸爸是同类,对物质的需求永远迟钝。

爸爸宽慰了一些,接着说下去,“而且,小安那个孩子挺老实的,怎么好意思提收房子的事情?”

清绘点点头,“我在小房间都住习惯了。”

“那爸爸出去了,你好好练习。”爸爸起身,又停步,“清绘,你要努力,让你妈妈过上好日子,爸爸……”

爸爸声音有点哑,没有再说下去,轻轻地、轻轻地掩上门,仿佛只要有一点点声响,都会影响清绘的前程和未来。

2.

放学回家的路上,经过一家叫做“熟脸”的街边排挡。这家店清绘知道的,擅烹淮扬三头宴中的“扒烧整猪脸”,故名“熟脸”。清绘看见一个人一边吃,一边痛哭流涕,声泪俱下:“二师兄,你死得好惨啊……”

他的哭声很大,又很凄厉。清绘觉得好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就看到许安了,混在人群中。人群喧闹地推杯换盏,他坐在那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一只小小的流浪猫绕着他的脚转来转去,他搛了一块西湖醋鱼,喂给它。那只小猫却不领情,直直地朝街这边跑过来。他抬起头,也看见清绘了,朝她笑笑。他的笑总是轻浅,看起来那么的勉强。

那个哭二师兄的家伙也看见清绘了,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停下打闹,猛地一声尖叫:“嗷……”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鬼叫着,敲着桌子。他们都醉了吧,在这样一个夕阳微醺的傍晚。

那只小猫跑过马路,在清绘脚边绕了一圈,“喵喵”叫两声,又折回去,津津有味地吃着许安搛给它的西湖醋鱼。

它才出生吧,跑起来,爬爬滚滚,像一只毛线团。吃东西的时候还有“吃吃”的吮吸的声音,看得清绘好馋,突然也好想吃西湖醋鱼。

离“熟脸”不远的地方,有一处街边公园,公园正在办花展,清绘走进去。

公园边有一架废弃的轮胎做成的秋千,清绘把自行车停在一边,坐在秋千上无聊地晃来晃去,忽然很想偶遇他。

大鱼与另外几个女生骑着自行车三三两两地经过。他停下来,双腿跨在车上:“你们先走吧。”他朝另外几个女生挥挥手。

“清绘,你的车又抛锚吗?我载你。”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喜庆,幸灾乐祸吗?

“没有啊,我只是在这边……”清绘语塞,他不是清绘想吃的鱼。

“在这边做什么?”大鱼追着问。

“休息、休息、休息一下。”清绘用一休的声音来掩饰自己的慌张,其实大鱼什么也不知道,她又有什么好掩饰的?

“那我也休息、休息、休息一下。”大鱼学着她的腔调说话,把自行车靠在旁边的一棵梧桐树上,刚好旁边空着另一架秋千,他一屁股坐上来。

清绘远远地看见许安低着头朝这边走过来,刚刚哭二师兄的那个人,还有其他起哄的一群人,已经朝着另一个方向走远了。

“你休息什么?我马上就回家了。”清绘急了,该死的大鱼。

“那我们一路?”大鱼提议,“虽然不同路,但我刚巧要过去柳湖路买点东西。”

“你……”清绘气得说不出话来。

许安已经越过街边公园,低着头越走越远。

“你自己一个人休息吧。”清绘推起自行车追过去。

“啊……”大鱼刚想要站起来,绑秋千的铁链便断了,他一屁股坐在展着各式菊花和金盏花的水泥地。

风吹开一支扶桑,秋意那么凉。

3.

妈妈趴在熨床单的桌子上哼哼唧唧:“啊呦,这个破胃,一阵一阵的凉,还不停地抽抽,真想把它扒出来用熨斗熨一下。”

“一定是受凉了,胃痉挛。”爸爸关切地跑过来。

“都是被你气的。”妈妈看见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你胃里凉,我呆着去?”爸爸嬉皮笑脸,“还我气的,你一定是把昨天烂了的柚子吃掉了吧?”

“啊呦,我那不是不想浪费。”妈妈痛得脸都白了。

“你吃了和丢掉有什么区别,一样浪费。”爸爸不合时宜地逗她。

“你要不要脸啊,人家老婆用一万块一小瓶的柚子精油泡脚,你老婆吃一颗烂柚子,你还说是浪费。”妈妈果然不经逗,气急败坏。

“谁老婆?”爸爸问。

“反正不是你老婆,快去给我拿香砂健胃丸。”妈妈岔开话题,支使爸爸。

“本来就是浪费啊,浪费药、浪费水、浪费我的殷勤、浪费我的爱心……”爸爸屁颠屁颠地递水喂药,甜言蜜语。

“收起你的虚伪,我不是三岁小孩子,我成熟了。”妈妈不领情。

爸爸掐一掐她的脸:“呀,四岁了,熟透了。”

许安幽灵一样飘过来:“阿姨,我上次那棵侧柏你丢去哪里了?”

“啊呦,你找它做什么?”妈妈痛不欲生的当口,冷不丁又给他吓一跳,“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从小到大一直胃寒,后来我外婆帮我求了一个偏方,就是胃痛的时候,将侧柏朝南的一段枝叶折下,焙干,碾成灰,温水冲服就不痛了。平时将它放在房间,闻着它散发的气味,也可以防止胃寒痉挛。”许安一口气说完,清绘在一旁听得咋舌,这好像是认识他这么久,他说得最长的一段话了吧,背书一般。

“那么有用?”妈妈将信将疑,“好像丢在隔壁张家后花园了。”

“我去折。”许安转身。

“我跟你一起去。”清绘追过去。

许安从一段坍塌的花墙钻进去。那株侧柏乱糟糟地长成一团,唯有那枝求救的手臂一般的枝丫,直直地探向天空。许安折下一段朝南的枝叶。

清绘终于明白,原来那时候,他并不是在盘杂盆景,只是想让每一根枝丫都向南,汲取最热烈的阳光。

清绘在生炉子,楼道里弥漫了浓重的烟。

许安走过来:“生炉子的时候,要把炉门打开才不会有烟。”

他不知道,从前清绘是故意把炉门关上,不想让他走进她的生活。

炉火熊熊燃起,跳跃着,照亮他的脸庞。他将那截侧柏枝叶搁在一段瓦片上,瓦片搁在火焰上,微微炙烤,空气里弥漫了侧柏独特的清香。

清绘看见,他的头发上粘了好几粒干枯的苍耳,正犹豫着要不要帮他摘下来,妈妈在一旁喊:“啊呦,头上粘的全是草籽,清绘快帮小安摘一摘。”

清绘小心翼翼伸出手指,碰到他的头发。这是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近到可以闻得到他头发上洗发水的味道,近到可以听得见他的心跳。

许安用手护着瓦片上渐渐烘焙成灰的枝叶,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因着风过,一切灰飞烟灭。

4.

“啊呦,真的很神呐,一点也不痛了,胃暖暖的。”连服三天之后,妈妈好了许多:“既然侧柏这么有用,上次丢掉,你也不讲一声?”

许安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回答,窘在一旁。

“啊呦,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妈妈看见许安无精打采,忙关切地摸摸他的额头,“这么烫,清绘,快把体温计拿过来。”

许安含着体温计坐在椅子上,清绘和妈妈等在一旁,这样的关心让许安很不自在,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口袋里,还是该拿出来。

“37度,很正常啊?”妈妈看一眼,再看一眼,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把手里的体温计拿给清绘。

迎着和煦的阳光,清绘认真地看,这是他的温度。

“会不会?”妈妈又开始疑神疑鬼,“会不会去了张家后花园,惹了不干不净的东西?”

许安摇摇头,“我还好,只是有点乏力而已。”

是什么样的感觉呢?许安自己也讲不明白,头很重,像是灌满了铅,很想睡觉,可是闭上眼睛,总感觉眼前一团模糊的光亮,像曳曳不定的萤火。

妈妈还是不放心,请了庙口的神婆来帮许安收惊。

神婆摸摸许安的头顶,又掰看眼睛看一下,“丢魂儿了。”

神婆在神龛前放一只水碗,碗里立着一双筷子,她将水一遍一遍淋在筷子上,筷子便无端地立在不依不靠地碗里。

她又将几颗刻了字的米粒含在嘴巴里,开始叫魂了:“许安。”

“到。”许安回答。

“不是应“到”,你妈妈喊你,你怎么应,现在就怎么应。”神婆纠正,面露愠色,所有的步骤推倒重来。

“许安。”神婆又开始喊。

“哎。”许安重新回答。

“回来喽。”神婆继续喊。

“哦。”许安答应。

神婆将中指扭曲,攀在食指上,用嘴巴吐一口气在上面,然后在许安额头画出一到符,大吼一声:“定。”水碗里的筷子应声而倒。

也很奇怪,神婆走后,许安真的好了许多,脸色不再那么苍白,眼神重又变得清亮。

晚上放学的路上,清绘的自行车又掉链子。她坐在路边绿岛的护墩上,满手油污,垂头丧气。她弄不上那该死的链条。

刚好许安下班经过,停下来帮她。他的脚恢复得很不好,无法蹲下来,只能半跪着。

自行车修好了,他笑笑,又开始一瘸一瘸地往前走。

“我骑车带你吧?”清绘喊他。

“不用了。”许安继续往前走。

清绘追上去:“我一定要带你。”她的表情很坚决,甚至是委屈。

许安停下脚步:“那我带你吧。”

这是许安摔伤之后,第一次骑自行车,歪歪扭扭的,清绘坐在后面,抓着他的衣服紧张死了。

快要到家的时候,清绘拽一拽他的衣角,“你以后每天带我啊,我们一路。”

他不说话,习惯地沉默。

“太远了,我骑不动,车又老坏。”清绘的声音,像是在“童年”歌咏大赛的报幕。

他点点头。

5.

今天第一堂课就是物理模拟考,该死的老班最近闹离婚,变着法儿折腾人。没办法老婆,拿学生撒气,全班恨得牙痒痒,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寝其皮,骨头打包喂狗。

许安跨在自行车上。清绘一手抓着书包,一手抓着许安的工具箱,嘴巴里叼着早点,急急地爬上后座,“快点快点,我要迟到了。”

妈妈在旁边喊:“啊呦,你就不能早点起床,小安别理她,慢慢骑,路上注意安全。”

清绘把书包背到身上,握住早点,调皮地吐一吐舌头:“妈,你不懂,一日之计在于晨,这早上睡不好,一天就完蛋了。”

清绘坐在后面,拎着许安的工具箱,里面装着杜十娘的百宝吗?真沉。

“你把工具箱也搁在后座吧。”许安也想到了,提醒清绘。

“不重呢,我拎得动。”清绘不想把工具箱隔在两个人之间,所以宁愿重一点,也要拎着。

“你在江西,你知道婺源吗?”清绘想起自己一直向往的地方。

“知道,离我家很近,半个小时的路程。”

“哇……”清绘羡慕死了,“春天的时候,那里的油菜花是不是很漂亮?”

“是啊,我家那里的油菜花也很漂亮。”

“真的啊?那我以后去,你可不可以带我?”清绘是一个十足的路盲,过地下人行道都会迷路。

“好。”

“明年春天可以吗?”清绘迫不及待。

“好。”

“你们那里有江湾雪梨,我要吃。”不愧是水果店里长大的孩子,对于水果的前世今生了如指掌。

“好。”

“你能不能别光说‘好’?”清绘抗议。

“好。”

“嘻嘻嘻……”清绘乐不可支。

清晨的阳光,明媚而清新,两个人骑着自行车穿行在长满杉树的林荫路。

秋天了,金风玉露,漫天黄叶远飞。

晚上,清绘找到那本婺源的旅游宣传册,古树、廊桥、民居、野渡……

清绘忽然觉得,婺源和扬州很接近。石塔寺的古银杏、熙春台的二十四桥、东关街的逸圃旧邸、长江与古运河交汇的瓜洲渡,杜十娘便将百宝箱连同爱情沉在了那里。

而在婺水,爱情却是圆满的。

婺水畔,有着世界上最大的野生鸳鸯越冬栖息地,鸳鸯湖湿地公园。每年秋天,会有2000多对鸳鸯长途迁徙来这里越冬,它们在丛溪间交颈相偎,比翼双飞,一起度过漫长而寒冷的冬天。

清绘便觉得,其实冬天也是一个温柔的季节。

在婺源,男女之间如果互相爱慕,便会送上龙尾砚表达心意,出自莽莽龙尾山的墨砚,坚贞,胸怀翰墨。遥远的古时候,提亲都是要送雁的,因为雁是候鸟,寓意着有来有往。后来慢慢演变成送砚,又多了一份书卷气息,美丽精巧的心思,在婺源一直延续至今。

“婺”的意义,《辞海》里解释:古星宿。那么婺源不就是星星的源头。

清绘推开窗子,找他住过的地方。

6.

上课前夕,教室里闹哄哄的,众人惶惶,岌岌自危。等一下老班要来公布模拟考的结果,嘿嘿,如果考得不好,惨喽,压抑的怨男正无处发飙,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校长挡赔笑。

大鱼自恃成绩好,悠哉乐哉,推一推清绘的胳膊,坏笑:“嘿嘿,那天是你爸啊?”

“哪天?”清绘想不起来。

“就是那天帮你修车,载你回家的那一个。”大鱼描述。

清绘白他一眼:“你爸。”

大鱼委屈地撇撇嘴巴:“那是谁啊?”

“是我男朋友。”清绘回答,声音很低,却很坚定。

“啊?”大鱼惊讶得张大嘴巴,又痛苦地说,“我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跳的。”

他怏怏地趴在课桌上,“我会闭上眼睛。”

看来成绩好,也不是一定没烦恼,试卷发下来,满分的好成绩并没有让他有一点欣喜。

物理是清绘的弱项,他巴巴地凑过去,“要不要我帮你补习?”

刚挨了老班训的清绘正怨男附身,一肚子怨气全撒在大鱼身上,“补你个头,你还是自己补补钙吧。”

“我不是瘸子,我不用补钙。”大鱼的声音也大起来。

“你……”清绘气得把手里的试卷狠狠砸在大鱼的脑袋上,全班同学都瞪大眼睛看着她。一直以来的乖乖女突然变身河东狮,连老班都措手不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唯唯诺诺地说了一句:“清绘同学,你先坐下来。”

睡觉前,清绘订正完白天千疮百孔的物理试卷,躺在床上看《浮生六记》,艰涩的文言文,生僻的词汇,读起来很吃力,但是会令人心性平和。

阿咪做完功课,爬过来清绘旁边,没头没脑地问一句:“你会不会喜欢大鱼哥?”

清绘早已习惯了她袋鼠般跳跃的思维,带答不理:“还大鱼哥,你跟他很熟吗?”

“当然很熟。”阿咪撇撇嘴巴,“我喜欢《青春的伤口》,也喜欢、喜欢《青春的伤口》的人。”

“既然是你喜欢,你问我做什么?”清绘觉得这《青春的伤口》真该焚,写《青春的伤口》的作者也该坑,误导少女。

“我问你呀。”阿咪撒娇。

“无聊,不知道。”清绘把书丢一边,用被子蒙在脸上。

“零花钱还我,五月十八日星期三,二十块、五月三十日星期一,三十块、六月二十日星期六,十五块……”阿咪居然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随时准备要挟清绘。

“不喜欢。”清绘斩钉截铁。

“不喜欢还钱,还是不喜欢大鱼?”阿咪问得彻底。

“都不喜欢,尤其大鱼。”清绘回答得更彻底。

“如果这世界只剩下一个男人呢?”阿咪不依不饶。

“那我会把他剪了,我们安心做姐妹。”清绘不光斩钉截铁,还剪……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楼上的那个你都喜欢,却不喜欢大鱼,脑子进水了吧?”阿咪疑惑地躺在床上,喃喃自语,手里无聊地翻着一本书,《青春的伤口》也不是爱情圣经,找不到她要的答案。

7.

星期天,清绘约了许安去郊外摘草莓。最近许安常常赋闲在家,看书、听收音机。工程已经接近尾声,工作便不那么紧张了。

清绘骗妈妈说去图书馆查资料,要是让妈妈知道她去郊外摘草莓,估计会被大卸八块。

妈妈上次就在家琢磨,百思不得其解:“我家草莓,六块,不用自己摘;农家草莓,十块,还要自己摘。我家十天卖了一斤;农家一天能卖十斤。你说这是城里人蠢,还是乡下人精?”

妈妈哪里知道,有时候人需要的不是草莓,而是那份摘草莓的心情。

清绘满怀摘草莓的好心情,捧着小筐,猫着腰,在大棚里跑来跑去。一畦一畦的草莓,绒绒的绿叶,细细的小白花,鲜艳欲滴的果实沉甸甸地睡在其中。

“你们那里也有草莓吗?”清绘朝站在田埂等他的许安喊。

“有。”许安回答,“只是没有长在大棚里,也没有这么大个。”

“那你们的草莓长在哪里?”清绘奇怪。

“长在有草发霉的地方。”许安继续解释,“春夏交初的时候才会有,没有这种反转季节的。”

清绘洗一颗,递给他,“吃吃看,有什么区别?”

许安咬一口,想一想,说:“没有这么呆。”

“呆?”清绘目瞪口呆,“为什么说草莓呆,跟你一样吗?”

许安笑起了一下,清浅的,像是阳光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轻轻柔柔。

所有的水果里,清绘最喜欢草莓了,不是喜欢吃,而是喜欢草莓的味道,所以她一直用草莓味道的洗发水、草莓味道的润唇膏、草莓味道的橡皮擦,她是童话里,爱上狐狸的小草莓。

沿着田埂的香樟荫下,散落着一座一座芦苇修葺的草庐,像是一朵一朵蘑菇。蘑菇下面摆着桌椅,几个包蓝印花布头巾的农妇坐在桌子后面,吧嗒吧嗒着口水在数钱,满脸丰收的喜悦。

清绘捧着满满一篮草莓排在长长的队伍里,许安排在她的后面,将她和后面那个面容猥琐、一口黄牙、笑成蒙娜丽莎的怪大叔隔开。

想不到郊外居然有如此剔透安逸的景致,有红屋顶的房子,有无比清澈的一面湖,有寂寞的沙洲,艾草的芬芳,天空蔚蓝而高远,仿佛云朵都飘着甜味。跨湖的栈桥边,散落着几朵大伞,藤编的摇椅,原木的小几,现摘现焙的平山茶,淡淡糯香的山泉,三五成群地男男女女坐在夕阳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翻山越海的牛。

远远的,清绘看见妈妈了,坐在一朵大伞下面,悠闲地喝着一杯茶,吓得清绘赶紧躲进人群。

妈妈怎么会找来这里?

过了一会儿,清绘看见妈妈从伞下站起来,沿着田埂,钻进附近的一座草莓大棚。她的后面一直跟着一个人,高高瘦瘦的,穿着一件盘扣的中式外套,头上戴着一顶加长帽檐的棒球帽,遮住了半张脸,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

“你看见了吗?”清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转头问许安。

“看见什么?”许安一脸迷糊的表情。

“我妈。”清绘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嘴巴都哆嗦了。

许安还是迷茫:“好像没有。”

“呆。”清绘骂他。她也顾不得自投罗网了,追过去,想要看清楚,可是这里的大棚多如牛毛,迷宫般交错,已经找不到妈妈的身影了。

8.

清绘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些草莓给阿咪。阿咪咬一口,“哇,好甜,哪里来的?”

“店里的啊。”清绘骗她。

“少来,你当我白痴噢,我们家店里的草莓都快成化石了。”阿咪看穿了清绘,“你去摘草莓啦?”

“没有,我在街边买的。”清绘还心存侥幸。

“你还来,家里的草莓都烂成草莓酱了,你去外面买草莓,妈把你劈了。”阿咪现在是小人精,大智若愚,“我数到三,再不说,我喊妈啦。”

“三、妈……”阿咪突然袭击。

“啊?你还没数一、二。”清绘措手不及。

“三妈,你有几个妈呀?”妈妈听见阿咪的声音,在隔壁问,“还是你爸有小三了,你们瞒着我?”

阿咪哑口无言。

“他要有小三,我立马敲锣打鼓把他嫁过去,别老叮着我一个人祸害,知道什么叫入赘吗,就是家里添入了一个累赘。”妈妈现在一数落起爸爸来,就有如黄河泛滥,滔滔不绝,一发而不可收拾。

“在郊外农家大棚摘的。”等妈妈那边消停了,清绘小声地坦白。

“和谁,楼上的吗?”阿咪继续侦讯。

“闭嘴。”清绘去捂阿咪的嘴巴,“妈妈在隔壁房间。”

“为什么就不是大鱼哥呢?”阿咪抓耳挠腮,一脸惆怅,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真的是大鱼哥说的那样,你是XY轴,他是双曲线,不管怎么努力,也无法相交。”

“谁说的那样?”清绘以为自己听错了,追着问。

“你说的啊。”阿咪心虚,蒙头大睡。

也许是周日玩得太疯了,晚上又和阿咪聊到太晚,清绘又睡过头,连滚带爬地起床,许安已经推着自行车在外面等她了。

许安把她送到学校,她急急地下车,递给许安一元硬币,“要迟到了,快快,你去帮我买酸奶,我去买早点。”

许安接过一元硬币,转身一瘸一瘸地朝着学校旁边的小超市去。

清绘在后面喊:“快点啦。”

许安跑起来,臃肿的背影瘸得更厉害。

清绘突然很后悔让他快走,可是说出的话又怎么收得回。

蜗牛壳一样的小超市,北极熊一样的店东,当北极熊坐在蜗牛壳里的时候,就只能容纳一位顾客挤进挤出了,但是当北极熊坐在蜗牛壳外面的时候,就可以有四位顾客同时进去了。

许安挤进去,在货架选了一盒包装上印着一枚草莓的酸奶,递给店东一块钱。

店东头也不抬:“两块。”

许安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块钱补给店东,远处,清绘正朝着他的方向跑过来。她今天穿了一件驼色的牛角扣大衣,结一条烟灰色的围巾,有个小大人的样子了。

她焦急接过许安递过来的酸奶,用吸管手忙脚乱地戳了半天,偏偏戳不开。

许安拿过去,替她戳开。

用力吸一口,咦,草莓味,清绘惊喜地笑起来。

“快走吧,要迟到了,我先回去了。”原来他今天并不上班,而且特别送她来学校。看着他骑着自行车一路远去的背影,真巧,今天他也结一条烟灰色的围巾,在身后,猎猎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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