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视死不那么如归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
结界所在的那片区域发生了扭曲,时不时还有地方突起一块,或是凹进去一块,水面的景色也发生了扭曲,就好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将那夷水如同揉面团一样地揉搓着。
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暂时忘记了身后的追兵。
这结界的扭曲持续了大概一刻,随后,水面掀起了巨浪,一浪又一浪向巴人的方向打过来。在最初的惊恐过去后,众人才想起来,有结界的“保护”,这巨浪是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
五次巨浪过后,他们感觉脚下的土地开始了摇动,就像发生了地动一样。晃动越来越猛烈,山体似乎都在跟着摇动,像是要塌掉一般。随后,一只威风凛凛的白虎凭空出现,那白虎以魂体的形式出现,没有实体。但它似是被什么陷阱缠住了一般,拼尽了全力挣扎。
人们被这突变弄得不知所措,惊呆在原地。待众人反应过来要找地方躲避时,这地动便同来时一样,忽然就消失了。
这地动停止的同时,务相发现,从那白虎的魂体处散逸出了点点微弱似萤火般的光点,那白虎的魂体便随着光点的增加而逐渐淡去直至完全消失。这光点很微弱,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光点一会儿就消失了。他的心里一动。
务相将有些犹豫的手伸向那片结界处。他的心里隐隐有些希望,但又有些不敢相信。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了,他似乎都能感受到马蹄落地时的地动山摇。
务相知道,即使石离赶到,他自己若是与他合作,便不会死,还会得到很好的待遇,但他们不会放过巴族其他的父老。
务相的手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他有些不敢相信,他怕再次从云端狠狠地摔落在地。
务相就那样伸着手,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到了夷水里他都没有发觉。他必须确认这结界到底还在不在。
人群中有人发现廪君走进了夷水,他半个身体都浸在水里,但他仍然在前进。
“廪君!”人群中有人喊道。
这一声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务相的身上。人们看到,他们的廪君大人在往夷水的中心走去,浑然不觉半身衣裳全都湿透了。
人们先是很不解,但有反应快的人发现了一个事实。
结界破了,真的被破了!
“廪君,结界破了!我们得救了!先祖保佑,我们可以离开朱苗了!廪君,请您回来吧!”
这说话的声音让务相心里一惊,随即一喜。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胸部以下的部位全都泡在水里。
务相原本只是想试试这结界到底有多厚。这下子,他终于相信了,结界破了,真的没有了!
但是紧接着,务相和其他那些反应快的族人,又发现了一个问题:他们提前准备好的船,全部不见了。
不知道是朱苗的那些人在布下结界的时候就毁掉了他们的船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船就是没有了。
巴族众人觉得,他们此时的境遇,就像在夷水上捕鱼一样,一会儿被浪推到顶峰,一会儿又像被卷进漩涡里一样。一生中的大起大落,可能就在这一天内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们此时只是木然地盯着平静的水面,心里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如果必须死,他们宁愿平平静静地等死,不想再这样抱着极大希望的时候被狠狠摔进冥府,希望的手将大家从冥府中拉出来之后,再让大家经历死亡的痛苦。
队伍最后,不断传来惨叫与惊呼声。朱苗的追兵虽然还没有驰到,但他们的箭已经可以轻易刺穿巴人的身体了。
先前刺杀大长者未竟、被叕师挡下的那支箭,是一支特制的箭,此箭用陨铁制成箭头,而箭身则是用石离秘密使用巫法种植的一小片鸣竹林中的一根独一无二的竹子做成。使用此箭,只要能对准目标,便是在石离的寝殿中都能射向要刺杀的目标。
此箭有且仅有一支。
然而,现在的距离,虽然鞭长不及,但对箭来说,距离已经足够近了。
至此,石离也撕下了他一直以来的伪装,开始肆无忌惮地命令部下屠杀巴人。
巴人一批一批地倒下,追兵的脚步也越来越近,箭也越来越深入巴族。
位于队伍后方的巴人开始四散奔逃。但是他们又能逃往何方?只不过是将自己的死亡向后延缓片刻罢了,与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有着本质的区别。
队伍后方的骚动,就像平静的池塘中被投进了一颗石头,一层层的涟漪向四周扩散,导致先前的众人也惊惶不已。
务相没有其他办法,只得指挥众人暂时寻找掩体。
“务相……”
在务相成为巴人廪君之后,还能直呼他名字的当然只有一个人:盐奉池。
务相回头,看到他已经安顿好的盐奉池已经挣扎着站在了他的身后。
务相一惊,略带责备地说道:“你伤得那么重,怎么就起来了?”说罢就要扶她躲好。
盐奉池摆了摆手。“不妨事。先前几乎已经反噬殆尽的神力,我感觉已经恢复了大概一两成。别的事我还做不了,但提供几只土船还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承妄不在……”想到承妄,盐奉池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可以。”务相知道盐奉池心里不好受,便径直接过了她的话。
盐奉池重伤,站得还有些不太稳当,她便背靠着一块大岩石坐了下来,看着务相用泥土制船。
盐奉池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从袖笼中取出一只小巧的雕花土船,这船的形状,与务相比赛浮船那天所乘的土船一模一样,只是比那只船小了很多而已。
盐奉池虚弱地笑着说:“这便是帮你赢得廪君之位的那只土船。我很喜欢它,后来便偷偷将它缩小带在了身边,时不时地拿出来把玩一番。今日重伤,我几乎快忘了它。”
“这次,就让我高高在上一回。如果成功,我们俩乘坐这只土船,只有我们俩。”
仓实一直平静地看着这两人,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土船制好后,务相依盐奉池所说将土船置于夷水之上。他有些担心这些不过巴掌大的土船会顺水漂走,但神奇的是,土船像被拴在了水面上一样,纹丝不动。盐奉池取出了那片她随身携带的绝渡草,将草叶紧紧握在手中,口中念了诀,然后用力将草叶碾碎,将碎片撒在那些土船之上,而她则一直伸着双手,将神力源源不断地送入那些土船船身内。
那些碎片一粘着船身,便倏然不见。紧接着,船身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能容下所有的巴人,盐奉池才收回了双手,无力地颓在务相怀里。“务相……我好累,我想好好睡一觉。”盐奉池无力地说。
“嗯,你好好睡吧。等你睡醒了,我们兴许就到盐阳了。”
盐奉池轻轻地点点头,放心地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