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太阳斜斜身子，把光全撒在了这墙跟院子树的叶子上，犹如一宛延月，嚣张而刺目。
紫烟和楚云在院子里谈着家常儿。云妈端上两杯泡好的嫩茎莉茶，看二人聊的兴致，倒好茶知趣的退了出去。
“昊茕不是在台北么？没听说那边打仗啊，如果有这样的事他不会不告诉我吧”。
“楚啊，看来你是着了昊茕的魔了吧，不知道姐有句话当不当说。”紫烟试探着说道，看楚云表情有些阴晴不定。
“没事，紫烟姐，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楚云紧盯着紫烟，像是要从对方的脸上看出花来。
“听我在台北的表姨上次来信说，昊茕好像在那边又有了个女人了……”
紫烟压着嗓子说着，后面的话越来越低。
“什么，紫烟姐，你可不能开这样的玩笑，他对我这么好怎么可能有别的女人！希望你不要以自己对昊茕有点看法就挑拨我们之间的感情。”楚云脸色变得很难看，急忙站起来说。
她实在想不出，这么好的姐妹为何要玷污心爱人的名声。
紫烟听楚云的话也委屈急跳起来：“楚，你怎么这样说呢！是，我对昊茕是有点看法，可这事是我表姨亲自告诉我的，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只是不想你受到伤害。再说男人有了钱都会变，何况是昊……”。
“别说了，紫烟姐，你别再说了，我现在想清静会。”
楚云脸色泛白，决然打断了紫烟的话，站起的身子突然瘫软在椅子上。
紫烟见此，当即想起身上前劝服，可又叹了口气，摇摇头，走了出去。
云妈在客厅里收拾着放在供奉台上的水果，看到紫烟从房里出来要走，热切的说道：“何小姐，你这就走啊，不多坐会？”
“不了云妈，我先回去了”。说完紫烟就走出大厅，出门混杂在道上的行人里。
撑起的沭阳暖坏了高落的气息，总让空气弥漫着浮躁跟闷热。
“紫烟姐，你怎么了”看紫烟回来气色不太好，小倩小心的上前问道。
“小倩，你说我这是招谁惹谁了”。这小倩是紫烟闺房丫鬟，平时有心事也会跟她聊聊，今天这是怎么了，没说几句就把门关上，一个人生着闷气。
“夫人，您回来了”管家在院里恭敬喊了一声。小倩正要问紫烟出什么事时，听声只能连忙出屋迎向一个老妇。
“紫烟回来了吗？”妇人没好气问，这一问倒是打断了小倩准备谨小慎微的问候。
“回来了，在房里”。小倩弯下身子，不敢怠慢的回道。
“怎么大白天把门关着，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妇人恶言道。
“去，你陪他到周铺扯几块绸缎回来，找裁缝弄几身衣服，看穿的什么，喜家小丑吗？（喜家有个寡妇，每天穿的跟下人一样，跟下人同吃同睡）”她看向小倩怨怒的说道。
“是，夫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小姐缝制新衣裳，小倩还是应声去敲紫烟的房门。
“紫烟姐，夫人让我陪你去铺子扯几块布做新衣裳。紫烟姐……”
小倩敲着，正准备再喊，紫烟气冲冲的走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被妇人的话激怒了。
“走吧”她心里也在嘀咕，这嘴恶的老太太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好了，这几年从嫁到这来，丈夫得病死后，这老太太一直没给过自己好脸色，今个倒是怎么了。
街面行人如幻影的飞鸟，不停的穿梭与停留，永远忽略云跟天空的颜色。
“哦，何小姐来啦，这些都是上好的布料，是本店新到的，您瞧瞧！”
周老伯看紫烟带着小倩进店，连忙上前招呼。对于何家那是大户，他当然不敢怠慢。绸缎周庄是锦棉丝绸最齐全的庄铺，所以许多中上流家族都会来这选上好的布料量做衣赏。
铺子锦布颜色艳丽，紫烟挑了几款最喜爱的紫蓝跟粉红，扯好了交到小倩手里。
“你先拿回去给老太太，我想先一个人走走。”紫烟说着径自朝门外走去。
“小姐，还是跟我一起回去吧，不然夫人……”小倩有点做难道。
“好啦，我就想一个人呆会，一会就回来。”紫烟说着朝不远的街市走去，不再理会小倩的哀求。
枯泠的气息将紫烟埋藏在充满浮躁跟淡漠的世界里，连她的影子都显的那样的单薄无力。
她害怕面对这样一个何家，以前害怕，现在更害怕。
街上，紫烟如行尸走肉般摇弄着倩影，缓入街角，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已经远离了回家的路。
“哦，卖包子了，热腾腾的肉包子……”
“冰糖葫芦——”
街市叫卖声喧嚣的充斥着行人的脚步。她缓入街头再到街角，最后不经意的觉着霞灯刺眼。灯照入瞳孔里微闪泪盈，像是一把酌不住的珍珠，一个不经意就会脱落。
紫烟看着地面暗黄的虚影，拉长了又伸缩，如皮影戏般滑稽。
她笑了，她的笑是那样的孤独，那样的不可比喻。
“小姐怎么还没回来，说！”何家殿堂厅室何老夫人厉声喝道。
此时跪落在地且满身伤痕的小倩正在轻声哭泣。
“夫人，我错了，小姐说只是想一个人呆会……”
啪！还没等小倩说完，何老夫人又是一记耳光过来。
小倩忍着痛跟脸部火辣的灼热，咬牙将哭声压得更低。
“啊，小倩！”紫烟正漫不经心的走进院子，一进门看见这一幕连忙上前去扶。
“哟，又上哪去了，是不是又跟哪家公子厮混去了！”何老夫人见紫烟闯进来，一脸泠笑带着嘲讽。
“还是怪我家瑾民不好啊，走的早，没能看好自己的夫人！”
紫烟一听，脸色更难看了，她看向老妇人，泪不禁留的滚落向衣领。
“母亲……”
紫烟看向一边跪地的小倩满身伤痕，显然是用皮鞭打的，泪越流越快，如同滚石，灼热而强烈。
“好了，你回房去吧。”老妇像是被紫烟这一声惊到，随即泠泠一声说道。
“诶，我可没说让这丫头起来啊。”紫烟边拭泪边去扶小倩起身，突然老妇喝道。
“夫人，你就饶了她吧，是我的错，下次不会了。”紫烟见老夫人不肯放过小倩于是哀求道。
“好吧，既然你求情，那你就不用跪这了，去洗衣房，把衣服全洗了。”老夫人指着小倩淡漠道。
带着哭腔的小倩急忙应是，随着紫烟的搀扶，颤颤微微的起身。
清晨，一缕吃透夜的孤独的朝阳，奔命攀爬进楚家大院，把一切显露的高处，映个充实。
“呵呵，何小姐来了，快请进。”正擦拭家具的云妈，看到紫烟进门连忙去迎。
房里的楚云听到云妈喊声连忙探出窗外。
“紫烟姐，你来啦，快请进。”看到楚云的笑，紫烟也笑了。
昨日的不愉快因为这温婉一视，变的荡然无存。两人进入里屋，牵手同坐。
“紫烟姐，昨天的事，真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你也是为我好。”楚云带着歉意看向紫烟。
“好啦，我早就不生气了，你别往心里去。”
听紫烟说道，楚云小鸟依人般拥入她的怀里。
“紫烟姐，你在何家肯定是了不少苦吧，我听云妈叨嘘着，知道你们家那老夫人不是善茬。”
正待楚云说着，一滴散泪打在她的脸上。
“紫烟姐……”
楚云坐起身子，看见紫烟脸上的泪疼惜一声，然后用手去擦拭紫烟粉嫩矫至的脸庞，那泪水无情的打在她的手上。
“好妹妹，我没事。”紫烟说着用手去握楚云嫩白的双手。
一时间两姐妹又抱在了一块，谁也没有再多说一句。
沉默把烁闪的金色，抖满了院子。
何家庭院有一人多高，上面穿插着生锈的铁锥，铁锥如展翅雄鹰，站满了围院的墙头，像是随时都能冲刺高空一样。
墙外，一个年青人蹦着跳望向何家大院。像是在探究什么有意义的事情。
不多远坐着的几个老妇人，几人开始了每天百无聊赖的散聊（唠家常理短）。
“哟，这小子又来了。”
“耿皓这小子对这宅院里的小丫头还挺上心的啊！”
“可不是嘛，他是做下等工的，每天来这里为了看那丫头一眼，就要多走好几里路呢。”
“哎这小子可有的苦受了，那何家老夫人怎么会成全他们呢。”
说话中，几人都哀自叹息。
正收阳台落干衣服的小倩，一个不经意看到一青年蹦跳着找着什么。
这人衣服有些补丁，头发因脏泥沾上，非常零乱的卧在一块。
小倩看清男孩儿脸后，脸上不由一阵羞红，然后又多看几眼，接着又低下头来，脸上显出一丝苦涩。
就这个时候，小倩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小倩，小倩。”耿皓正四处寻找，突然看到阳台上的小倩，连忙小声叫道。
二人四目相对，不过很快小倩又看不到那个熟悉的面容，随即又看到他探起了头。
好长时间，小倩静静的站在那里不说话，似乎呼吸都变的有些艰难。
小倩泪水不禁流了下来，当看到这耿皓也流着泪，她的心难受起来，不过两人很快看到了各自的笑容。
“小倩，你还好吗？”耿皓似乎累了，不再眺望小声在墙外关切道。
“小倩，外面又是哪只野猫在叫唤啊，你快下来，收个衣服这长时间。”
小倩正要回话，突然传来老夫人的呵斥。
她一听，连忙整理一下自己的面容。
“唉，来啦。”走后还扫过耿皓所在的方向一眼，不甘心的进入内堂。
墙外的耿皓听及老妇的吼叫，恨的咬牙切齿，再一个眺望看不见小倩的身影，一个拳头重重的击在了墙石上。
从楚云那边回来，紫烟正要进门。好像又觉察到了什么，于是回头看向墙外侧门，正看见一青年在那低沉着站于一侧。
她正要上前，那青年朝这边扫过一眼，连忙跑远不见踪迹。紫烟上前正要叫住，却被眼前墙上血印吸引。
她再看向逃走的青年，眼里闪过一丝忧伤。
这种忧伤，似乎远比她自己的遭遇，还要强烈……
“紫烟你回来啦。”见紫烟进门，老夫人坐在大厅内望着她笑。
“母亲”紫烟向前施礼。
“等等，你不看看这衣服好不好看。”
见紫烟施完礼就要进房，老夫人叫住有些欣喜的问道。
说话的同时，手里拿出几件崭新的衣裳。
“好看，谢谢母亲。”紫烟拿起衣裳，没有兴致的随口一答。
虽然这都是她喜欢的颜色，上好的布料，可是她却没有心情去欢喜。
在何家的遭遇，岂是几件幸喜的衣裳就能抹杀与覆灭的了的。
“这是你的嫁衣，你不比划试穿一下，合不合身。”
“什么，嫁衣？”
紫烟听老夫人说着顿然一惊，这像一股惊雷，没有征兆的撞击进她的脑海，让她措手不及。
这时他才留意厅门不远处叠起的众多聘礼与礼盒。
“你这是……要再嫁我……”
听起来荒唐，一个寡妇还要从夫家嫁出去，而且自己并不知情。
“是啊，嫁给贾富贵，贾老板。过几天选个好点的日子，你就过去吧。”
紫烟一听，一个不稳，瘫坐在了地上。
贾富贵，珠宝行的贾富贵，他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竟让自已嫁给一个老头。
“贾老板，人很好，人家不嫌弃你是二嫁，所以你还是准备一下，等吉日选定后，你就跟他过吧！”
地上的紫烟泪流得跟喷涌的泉水一样，无息的落撒下来。
脑子里像是进了魔咒，一股痛彻心扉的哀嚎在内心涤荡。一遍一遍的洗刷伤口，让那些沾染了痛苦与悲悯的过往，瞬间结茧升腾。
老夫人不去看紫烟的表情，冷哼一声进了里屋。
不知过了多久，紫烟表情懵懂着，她慢慢起身，去了厢房拿起一条白丝巾，慢慢走到正梁下。
泪似乎已经流干了，遍体鳞伤的心血灌注的生与希望，已然幻云成烟。
她知道这老夫人是想等贾富贵死后占有家产，而自己还得回这个地方受她的折磨与泠讽。
紫烟受够了这种煎熬，她想选择一种方式解脱，真正的解脱。
将丝巾悬于梁上打结，拿条板凳站着一蹬。
她知道把脖子放上去，用本来生的意志去催促自己奔赴死亡，虽然苦涩但也要坚忍，她相信，这时间虽然缓慢，但却很快就有归属，她累了，她想结束这样的疲惫。
“我自由了”紫烟双眼在微合。
“小姐，小姐！“门外小倩急忙敲门。
她之前在侧房听到老夫人与小姐的谈话，看紫烟伤心不好进来，于是就守在门外听着小姐哭，可后来没声了，她怕出什么事，于是急忙叫喊。
小倩见叫喊无音，于一个猛力顶身撞了进去，当发现紫烟已悬于梁上，就连忙扶正凳子，自己站上去用力将紫烟抱下，由于力不能支，两个人同时从凳子上摔落下来。
“小姐，你可不能做傻事啊，你醒醒，小姐！“小倩顾不得身体摔落的疼痛，当即上前狠掐紫烟人中（两个鼻孔口正中，医称“人中穴”）。
幸亏小倩解救的及时，紫烟先是咳嗽一声，然后缓过神来。
小倩将紫烟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手握着她的手，哭道：“小姐，你别吓我，你不能有事。在这里我就你一个亲人，我爸妈死得早，被叔父卖到你们家，你对我一直不错，对我像亲人一样，你不能有事啊，小姐。”
此时渐醒过来的紫烟看清小倩的脸，于是慢慢伸手去擦小倩脸上的泪水。
一时间两人泣不成声。
次日，厅堂之中，老夫人庄容孤傲，坐于高堂，显出掌控者的威严。
“什么，你要跟我讲条件？“坐高堂上的老夫人突然怀疑自己的耳朵。
一旁就坐的紫烟见状，不动声色的绝然道：“如果你不答应，你将嫁过去一具尸体”。
老夫人突然被紫烟此刻的神态一惊，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平日受她百般欺凌的寡妇，此时竟有这份能奈。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这威胁是挑衅她的威严，更是嘲讽。
可是，她无法像平日里，显出的那份高傲来制裁眼前这个寡妇。
她的计划不能嘎然而止，而贾富贵更是她惹不起的财主，这彩礼都收了，如果有变动，恐怕她也难辞其咎。
她硬着头皮冲着紫烟喊道：“小倩！”
她愤怒，因为她第一次在这个寡妇面前，失去了威严，还要受她胁迫。
老夫人话刚落，在后厅干活的小倩连忙跪落向高堂上坐。看着老夫人那里，都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小倩偷偷看向一旁落坐的紫烟，她惊奇的看到了笑意。
“你的奴仆契约还给你。”
老夫人恶狠狠的看眼紫烟，然后从身上掏出一纸契约，丢向小倩所在的地面。
“天啊，这太不可思议了，这些自己从来没想过，可能这一辈子也不会成为现实。而现在……这……”
小倩蒙了，她完全没想到这个不可一世的老太太，能将卖身契还给自己。
这时，紫烟从椅子上起身，捡起地上的一纸契约，看了一眼，然后扶起跪地的小倩，笑着说：“你自由了！”
“小姐……”小倩喉咙哽咽，硬是说不出话来。
“叫紫烟姐”。
“紫……紫烟姐！”
“嗯，真好。小倩，你先出去吧！”紫烟看着小倩，笑着说道。
小倩看着紫烟，她什么都明白，从屋里退到院子，她看着这纸契约，虽然不识字，但她知道，她的命运从此是属于自己的了。
光线从天空照射下来，她觉得这个世界真美。
“你答应我的事，你不要忘了！”
“放心吧，我跟贾富贵拜堂后，会哄他拟好财产转让书给你！”
房间里坐着紫烟跟老夫人，两人看着彼此，都不再多说一句。
耿皓与小倩结婚了，紫烟去参加了他们的婚礼。
婚礼虽然很是简单，都是些做下工的邻居与苦工的短工，可场面还算热闹。
之后几个月里，紫烟也常到楚云家里去玩，不过每次去看楚云，她都会消瘦一大截。
过了一个多星期，楚云不堪病痛折磨吞药自杀了。
最后紫烟听云妈说因为知道昊茕真的变心了，而且在外面染了病死了，于是伤心过度才会一病不起……
一年以后，六十四岁的财主贾富贵得了痨疾死了。
而何家老太太也是同一天死在高堂的上坐上，到死她也没看到紫烟允诺过的贾家财产转让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