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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我和杨文一起乘车到省城坐火车,我爬到车上的时候看见他还站在车下望着我,他穿着一件没膝的棉大衣,带着棉帽,只露出一张脸,那脸是腊黄腊黄的,皱纹都一条条,显得比他的实际年龄要老。因为常常弯腰的缘故,他的背已经有点驼了,身材也显得更为矮小。我觉得鼻子有点酸,我说,爸爸,你回去吧。说完这句话我们都怔了一下,他嘴唇都颤抖了,说,你说什么。

我又重复了遍,说,爸爸,你回去吧,好好考虑我给你说的事儿。

听到这句话,他忙回转头,说,“嗯嗯”,眼睛都不好意思看我,急急地往回走了。

看着他一步一步的拖滞的背影,我突然怨恨起自己来,好久以来,我吝啬于叫他一声“爸爸”,除非不得已,尤其是在母亲走后,我对他更多的是抱怨,总觉得母亲的病跟他有关,所以更加不理不睬。最初的时候,他似乎也是想对我好一些的,也许是因为母亲的嘱咐,或者是他自己也发觉不曾好好地待过我,但我一直泼他的冷水,他便也把心冷了。我老是呆在学校里不回家,回家两个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也是没几句话的,形同路人一般。我这次回来,他看我的眼神还像是带着羞怯一般。

他都快成老人了,一辈子平平凡凡地过。小的时候饿着肚子长大,读过几年小学,父母在文革时死于疾病和饥荒,跟哥姐相依为命,后来姐姐远嫁,就只剩下哥哥,偏嫂嫂是个不饶人的人,处处占强,少不得忍气吞声,成年后当过小工,后来学会生豆芽,一生就几十年,一辈子的时光就跟水和豆芽掺和在一起,分也分不开的了。外面的大世界是和他无关的,他不懂得那热闹是怎么个热闹,繁华是怎么个繁华,那艳和奢华怕是要吓坏他的。他也不怎么看电视,关心的只是菜市里的行情、酒和母亲。他很节俭,有时甚至是非常庸俗的,譬如哪天他在外面拾了几块钱或者什么东西,都要忍不住夸耀的,或者哪一天,跟几个人一起喝酒还有半瓶酒没喝完让他带了回来他都要高兴半天,房间的角落里堆的都是他从外面捡回来的“宝贝”,瓶瓶罐罐,破铜烂铁,却不曾见他使用过。每每我都要讽刺他几句,他有一点羞惭,却依然故我。母亲从来不会管他,他要做什么都由他做去,反正也做不出什么大事来。喝酒也最多喝到脸红,没有一醉方休的气概,以前我一直觉得他是个平庸的人,甚至还少了点男人味,不像是那片土地生长出来的,除了生豆芽,其它本事似乎都没有的,心里也有点轻视他的。

我到现在才发觉自己是不晓得他的可怜的。他跟母亲一起生活了十五年,但母亲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他,他也不是不知道的,但还是兢兢业业地,我想他对母亲是带了仰慕之情的,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置于一个很低的位置。在母亲被查出是癌症晚期时,他没一点嫌弃和抱怨,每天买药熬药,端饭递水,脚不沾地地服侍,私下里还偷偷地流泪。其实要爱来作什么,爱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你一家家地顺着屋檐看过去,没有说他们之间有多少至死不渝的爱的,天下多的是平凡的夫妇,有着的也多是平平淡淡的感情,却是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的;爱还是转瞬即逝的东西,那嘴上说着爱的,好得分不开的人,谁知道什么时候感情就会突然消失,新鲜和厌倦可以用“爱”或“不爱”来作理由,这个理由是堂而皇之的,可以堵住所有人的嘴,让你以为它的魔力真是如许大的。

他对母亲好,母亲对他也是好的,每天做好热饭,必定要等着他一块吃,母亲等他的时候会拿起毛衣来织,她一脸平静,就像所有融入家庭生活的妇人,可我愿意去想象她会倚在们前,在满天的余辉中倚门等待她的爱人--我的父亲。吃饭的时候,他们会说着零零碎碎的闲话,他吃饭时发出很响的声音,母亲也不说他,还把好菜夹给他。我不知道这几年他都是怎么过的,每天照旧生他的豆芽,但那瓢扬到半空中怕是要顿一顿的,那水照出来的也是茕茕孑立的影,早上一个人推着车去卖菜,回来连顿热饭都吃不着,日子是混沌着过的,连个盼头都没有。

我还因为他挨过母亲的耳光。那时,我开始懂得要穿漂亮的衣服,每次我向母亲要衣服穿,她都要在老式的缝纫机上忙半天,可我想要式样新奇一点的,她做不出来,就冥思苦想,她给我缝制花布书包,还给它镶上菏叶边,又不能轻易得裁剪,怕裁错了浪费布料,只好在纸上划来划去。有一次,我在街上看到一条裙子,它的布料是丝一般地滑,上面还绣着花。我在它面前久久地流连,一次次地经过它的橱窗。我的恋恋不舍让店员看出来了。

她说,小姑娘,你要买吗?

我说,多少钱。

她说,要不你先试一下,合适的话再说。

我说,你先说吧。

她笑笑说,三十块。

我说,太贵了。

她说,这怎么会贵,这么漂亮的裙子,布料又这么好。

我摇摇头,走了出来。但对它的渴望一直困扰着我,我的手上还留有它的触感。

后来,我回到家,对母亲说,我今天在何家店里看到一条很漂亮的裙子。

母亲低着头忙活着她的事,漫不经心地回了我一句,是吗。

我说,我想要。

母亲说,那要多少钱呢?

我说,三十块。

母亲说,太贵了,还是我给你做一条吧。

我的倔脾气上来了,我说,不,我就要那条,你绣不出来那样的花。

母亲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家里哪有那么多钱,我可以给你镶上菏叶边,保证比它好看。

我说,我不要,你绣的难看死了,难看死了,为什么没钱,还不是因为他没本事。

母亲“啪”地一下伸手打了我一耳光,我捂着脸吃惊地看着她。

母亲说,他是你父亲,你这么看不起他,你还懂得孝顺吗?

我冲她喊,我又不是他亲生的。

母亲说,他辛辛苦苦地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这么回报他,你给我滚!

我飞快地跑了出去,到外面才知道自己无处可去。我躲在一处人家背后的屋檐下,很委屈地哭。天慢慢地黑下来,我背后的人家已经有了喧响,还有饭菜飘出来的香味。我饥肠辘辘地蹲在那里,可就是不肯回去。就这样回去,我觉得是很没面子的事情。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有人在叫我,还有手电筒的光亮。我蹲在那里不出声,直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手电照着了我。

他说,走吧,快回去,这里有蛇的。

我不肯动,说,被咬死好了。

他伸手来拉我,我睁脱了,一个人大踏步地走。

他说,你干嘛和你妈妈赌气,让你妈妈伤心。

我说,不用你管。径自回了家。

第二天,我放学回家,看到我的床上放了那条裙子。母亲说,你试一下,看合不合身。我换了出来。站到镜子前,发现它其实也不过如此,还比不上母亲以前给我做的,后来便很少穿,放在箱子里。

坐在车上,我真想让车开回去,好好地陪他说几天话,给他烧几顿饭,在此之前,我真是没有认认真真地揣测过他的心思的,想要弥补也不知是在什么时候。

在火车站,我跟杨文要分别了,我对着杨文笑了笑,说,好吧,祝你一路顺风。

杨文很认真地看着我说,禾子,如果你愿意,我永远都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有什么委屈,写信或者打电话告诉我,别闷在心里,你看春天又快来了,人的命运和这四季一样,冷暖都是自然的事,不要太过在意。

没等他说完,我打断他的话说,得,我的大哥哥,不要说了,我都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拍拍我的头走了。我看着他混入人群里,发了半天怔,直到看不见,才回过神来。

这次是和几个老乡约好一起走的,在车上冗长的时间里,大家聊天解闷,他们聊着校内外的各样事情,热闹得很,过了半天,才发现一直在旁沉默的我,他们奇怪地说,咦,你怎么不说话?

我朝他们勉强地笑了笑,做了一个不知叫什么的表情,我怕我一说话眼泪就会掉下来,心里压抑得很,还得拼命忍住。

两年半以前,我一个人坐在火车上,心里是带了憧憬的,想着那边都有些什么风景呢?它对我是一片空白的,我想怎么画就怎么画,画什么我都是作得了主的,我的天地我可以自己去开辟。火车每向前一点点,心里就会欢悦一点点,那时对这片土地是没有一点不舍的,就盼着早些离开呢,住了十九年的地方了,什么没看厌?前面不知道有哪些风景在等着我呢。两年半以后,我是伤痕累累地回来了,还带着遥不可知的未来,这火车每前进一步,就多接近未来一步。可未来在哪里呢?谁知道哪里是我停靠的地方。每进一步,我的恐惧便多一点点,对这片土地的不舍便多一点点。我现在才知道我是如此留恋它的,尽管回来的时候,我是失望了的,可是温情把我融化了,我原谅了它的死板,还怨自己心急。你在外面折腾累了,挣扎够了,才会知道家是让你憩居的地方,你犯了错,家也是个包容。可谁都以为前面有独好的风景在单等着你去采呢,怎么愿意安安稳稳地过小日子?有一天,我会不会成为没有故乡的人,没有真实的土地,也没有精神上的故乡。我想起了《生活在别处》中的奔跑,想像中的自己总是在别处,所以只有不断地告别自己。

一觉醒来,风景就截然不同了,还以为眨个眼睛它就变了的,像是一日等于一百年的岁月。我心里渐渐缓和过来,开始同他们说笑了,终究是要面对的,世事无常,天下的事难预料,到手的东西你抓紧了还不一样会飞吗,莫如顺其自然了。

火车到站的时候,我站在这城市的阳光下睁不开眼睛,一个月不见,竟是隔世的,我都疑惑了,这是我已经熟悉的城市吗?那街上的行人是陌生的面孔,路边的梧黎是新栽的小树,连阳光都是陌生的,我几乎是无所适从的了。及至在车上看着熟悉的街道一晃而过时,我才确定自己真是又回来了。我回来了,等着我的是什么呢?我可以创造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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