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莹脸色微变，轻轻推开他的身子，向后退开一步，“我天生愚蠢，学什么都慢，不敢耽误九爷的时间。”
唐九城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开，“是吗？那可真巧，我今天正好有得是时间。”
鱼莹对上他的视线，不卑不亢地说道，“可我楼上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来在水一方是要工作的，不是为了跳舞。九爷喜欢，这里自然有人陪着，就请放开我吧。”说着，用力想把手腕抽回来。
唐九城看似没怎么用力，但鱼莹几次挣扎，仍是没能摆脱他的桎梏，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慢慢冷了下来，“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总不能给同一个人拒绝太多次，那样我也很没面子，你说呢？”
鱼莹求助似的看了阿曼两眼，像是一条急于脱身的小鱼儿，可爱的晃动着自己的身躯。阿曼上前一步，笑着对唐九城说道，“九爷，鱼莹才来在水一方没几天，是真不会跳舞。难得今天九爷好兴致，不如让我陪你跳一曲？不知道九爷肯不肯赏脸？”
唐九城的视线一动不动地落在鱼莹的脸上，漆黑的眸子移也不移，“阿曼，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今儿真不行。今天，我就想和她跳。”忽然扯着脖子喊道，“马经理，你过来！”
马经理原本躲在角落里看热闹，听到自己被点了名，急忙跑了出来，“九爷，您找我。”
唐九城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我今天想和鱼莹小姐跳支舞，你安排人顶替她的工作，回头工资照常结算，有问题没有？”
马经理连忙笑着点头，“没问题，那能有什么问题。”深深看了鱼莹两眼，似是警告，又像是嘱托。
鱼莹这才叹了口气，一脸不愿意地点了点头，“既然九爷这么好的兴致，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不过我是真不会跳，若是出了错，九爷别笑话我才好。”
唐九城这才得逞似的笑了起来，“放心好了，这里谁敢笑你半句，回头我把他扔黄浦江里喂王八去。何况你第一次跳舞，更该找个会跳的人带带你。”转头对着马经理继续吩咐，“今儿鱼莹小姐第一次跳舞，你安排放首缓慢悠扬的曲子，别太快，我怕她舞步跟不上。”
“晓得，晓得！”马经理答应了几声，转身安排去了。
润珍咬着嘴唇瞪了鱼莹两眼，转头就走，叫红豆的舞女原本站在她的后面看好戏，猛见到她回身，一时没反应过来，给狠狠撞了一下，尖叫道，“哎哟我的妈耶……”
润珍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吓得她急忙闭上嘴。阿曼在后面叫，“润珍，你干什么去？”
润珍只当听不见，脚步飞快地走了。
阿曼转回头，冲着鱼莹轻轻扬了扬眉毛。鱼莹脸色平静，竟是没有一点波澜。阿曼道，“今儿难得九爷想当回老师，咱们也别扰了九爷的雅兴，都散开点，把舞台让出来，也让咱们瞧瞧，九爷是怎么教的。”
众人听了，急忙笑着散开，把舞台空了出来。
唐九城很是满意地笑了笑，眼前的鱼莹似乎有些紧张，身体微微颤抖。他柔声道“别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来，你把你的右手交给我，左手就自然地搭在我的肩膀上就行。”鱼莹依着他的吩咐做了，还故意让手指轻轻颤动了两下，显得极为不安。
唐九城脸上笑意更深，“舞蹈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男人领舞，你只要跟上我的舞步就好，不用担心或是想其他什么，更别把心思都放在记舞步上，你只要看着我的眼睛，跟着我的舞步，自然的走动就好。”
说话间一曲悠扬的舞曲已经响了起来，众人因为都觉得有趣，将舞池团团围住，这个时候在阿曼的示意下，一起鼓起了掌。
掌声刚落，唐九城已经轻轻迈出了第一步，鱼莹顺着他的步子向后退开。
唐九城的嘴角轻轻勾起，又连续做了几个简单的舞步，见鱼莹生涩的跟上了，笑得更是开心，“瞧，我就说了，这东西就是一种本能，谁都会跳的，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
鱼莹故意奉承他，“或许，是因为我有一位好老师呢。”她一说话，脚步没跟上，顿时踩在了唐九城的鞋上，唐九城闷哼了一声，似乎很疼。鱼莹急忙道歉，“九爷，我不是故意……”话还没说完，因为紧张，又踩了一脚。
唐九城咬了咬牙，苦笑着说道，“你还是别说话了，专心跳舞就好。”
阿曼站在人群里，看着舞池中的两人。九爷的外貌自不用说了，整个上海滩爱慕她的女子怕是能排队排到北平去。从前她只觉得鱼莹相貌出众，倒也没怎么惊艳。可如今在五光十色的灯光下一晃，秀丽的身形，冷若冰霜的脸庞，竟像是雨后的梨花，清丽脱俗，高雅皓洁，几乎不像是尘世中的普通女子。
不只是她，就连唐九城也痴迷了。眼前的佳人几乎冷得没有表情，像是冬日里天空中落下了一片雪花，白得透明，没有颜色，但在阳光下一晃，映射出五彩缤纷的光芒，显得那么美丽璀璨，却又格外让人心疼，仿佛随时都要化掉似的。虽然鱼莹纤细的手指就在他的掌中，但他依然觉得她好像离自己很远，远到触不可及，随时都要消失一般……
他恍惚分神，不小心踩在了鱼莹的脚上。
鱼莹低低叫了一声，唐九城这才猛然回神，“对……对不起，没事吧？踩疼了没有？”手忙脚乱的样子哪还有叱咤上海滩九爷的样子？竟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
鱼莹轻轻摇了摇头，咬着下唇道，“没事……”话还没说完，自己的脸先红了。
他低着头，专注的盯着她脸上明明灭灭的炫彩光影，像是少年时躲在黄浦江畔的榕树下，抬头看着阳光时的样子；她缓慢而生涩地变换着舞步，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但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的计划起了未来。谁又能知道，看似那么亲密无间的两人，心底想得却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两件事。
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光影晃动中，从指缝中闪出耀眼的金黄色光芒。
周围人愣了片刻，连声尖叫，嗤嗤称奇。
很多年后，在水一方依然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当四下的观众已经安静下来，只有舞曲在耳畔响起，霓虹灯光投注下来，舞池中的两个人影翩翩起舞，交握的指缝间，仿佛发出了一种奇异的光彩。虽只有一瞬间的璀璨夺目，但那光，叫永恒……
也因为这个传言，无数达官显贵争相包下舞池，只为和心爱的女子共舞一曲。
而那瞬奇异的光彩，却再也没有出现。
★☆★
一曲很快终结，他们的脚步同时停了下来。
掌声已经响了起来，舞女们陷在了唐九城温柔的表情漩涡里，恨不得自己才是今夜的女主角。而来往的客人们却把目光投注在了鱼莹的身上，一方面是九爷看上的女子，肯定有些不凡之处。另一方面这少女美得令人窒息，有一种整个在水一方舞女都无法匹敌的气质。
眉宇间似乎蕴含着冰霜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可越是这样，越是让人好奇，想要走近她，想要了解，想要认识……哪怕只像九爷那样，轻轻摸一下她的手指就好。
鱼莹安静地把手抽回，低着头说道，“一舞已过，我楼上还有事情，先上去了，九爷如果兴致好，不妨再和别人跳。”
唐九城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鱼莹冲他一笑，转身要走。唐九城这才眨了眨眼，忽然叫道，“等一下……”
鱼莹停住脚步，转头问，“九爷还有吩咐吗？”
唐九城认真地看着她的表情，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吩咐，明天我再来教你。”
鱼莹脸一红，快步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唐九城忽觉自己的胸口剧烈地颤动了一下。那是心脏的位置，那颗已经沉寂了多年的心脏，竟然在这一刻仿佛要挣脱什么似的，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捂住胸口，失语地笑了笑，步履轻快的离开了舞池。
周围围观的人这才冲进舞池，愉快地跳了起来。
层层叠叠的人影中，阿曼看着唐九城离开的背影，忽然笑了。
★☆★
依旧是半夜时才下班，阿曼因为心情好，少不得又多喝了几杯。小东子扶着她送到大门口，交到鱼莹的手里，“姐姐今天尤其高兴，又喝了不少。这月底我的分红应该不少，开了钱，我给姐姐们买好吃的东西。”
鱼莹笑道，“谁为了你这个，赶紧回去忙吧，我们走了。”小东子点了点头，高高兴兴的跑了。
阿曼听着脚步声远了，缓缓睁开眼，“晚上没见着润珍，听说是和马经理请了假，说是身子不舒服回房休息去了，今儿你和九爷这么一舞，算是真把她得罪了，晚上回去她还指不定怎么闹呢？”
鱼莹信心十足地哼了一声，“凭她的能耐，再闹也不过那点手段罢了。”竟丝毫没将润珍放在眼里。
两个人回到小院，刚打开门，就见着一个女人的身影从金龙的房间里笑嘻嘻地走了出来，还不忘回头说，“你个死鬼，今儿也不知冲着什么了，来了生猛劲儿，硬是按着我要了两三次，弄得人家浑身不舒服。草你娘的，亏着有钱在手里，否则非找人打死你不可。”手上拿着一叠零钱，和阿曼，鱼莹擦了个身，头也不回扭着腰的走了。
阿曼往金龙住的屋子斜了一眼，“看着没？手里有两个钱儿，就不知怎么花才好，又把这样的货色领回了家。”
鱼莹不屑地笑了笑，“别说他，都怕脏了自己的嘴。”和阿曼牵着手走回了屋。
屋子里也没开灯，阿曼伸手把灯拉开了，只见润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阿曼冲鱼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别乱说话。鱼莹点了点头，两个人开始换衣服准备睡觉。正忙着，润珍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指着鱼莹骂道，“贱婊子，弄这么大的声响是要吵死谁？没见着我已经睡下了？我累了一下午，刚闭上眼睡着就给你弄醒了，你是想害死我吗？”
鱼莹冲她笑了笑，“姐姐怎么了？谁惹着你生了一肚子的火没地方泻，往我身上发呢？”
润珍哼了一声，“我早就看出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身的骚狐狸味，赶紧拿了你的东西滚出去！隔壁不就住着你的情郎哥呢吗？他今天傍晚叫了个女人回来弄了大半天，你若是过去，何苦花这个冤枉钱？我们这个屋子小，容得不你这么大的凤凰，赶紧滚！”
做的竟是要赶鱼莹走的打算。
阿曼张口要说话，鱼莹已经轻笑着开口，“当初不是说好了？只当我租了必欢这张床，回头付你们房费就是了。姐姐忽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润珍咬着牙道，“谁和你说好了？你是交了定钱还是交了房租？一分钱没见着让你住了两宿，你还真当自己不是外人了？给你脸不要脸，再不走，我可就不客气了。”撸起了胳膊就要动手的模样。
阿曼道，“润珍，大家都是最亲的姐妹，何必闹得这么生分？夜深了，我听说你身子不好，还是赶紧睡了吧。”她和润珍住了一段时间，不到万不得已，真不想让她得罪鱼莹，因此开口劝慰。
润珍正在气头上，哪想得到这层深意，以为阿曼偏向着鱼莹，冷笑道，“谁和她是姐妹？人家是九爷看上的女子，我给人提鞋都不配，还敢当人家的姐妹？怎么？阿曼你觉得人家如今飞上了高枝儿，紧贴着人家巴结，唯恐落下了你吧？若真这么有情有义，干脆和她一起走，隔壁金龙知道两个美女过去伺候他，做梦都要把牙笑掉了呢！”
阿曼给她气得脸色通红，摘下了耳环不说话了。
鱼莹不慌不乱地换上了睡衣，“润珍姐姐是病糊涂了，姐姐别和她一般见识，早点睡吧，明儿九爷还说要教我跳舞呢。”
润珍听了这话，再也克制不住，光着脚冲了上来，扬手就要打。哪知道鱼莹竟然不躲不闪，还把右脸靠了过去。润珍一愣，硬是收住了手，有些不解地看着鱼莹。
鱼莹冲她甜美一笑，“姐姐怎么不打了？我还想着明日脸上带个巴掌印和九爷学舞，定会给人楚楚可怜的感觉，九爷若真问起来，我也好对他说这是姐姐的功劳，在他面前多提及你几句。”
润珍不知为什么，给她的笑脸吓得退后一步，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姐姐不是要赶我走吗？明儿我跟九爷说一声，就说姐姐这里容不下我，求他帮我另找个地方住，九爷宅心仁厚，一定愿意出手帮忙，说不定……明晚我就不用回来了呢……”
润珍硬生生打了个哆嗦，脸色惨白地瞪着鱼莹，“你……你到底是谁？”
鱼莹笑得灿烂无比，“姐姐不是说我是骚狐狸吗？狐狸，就得有狐狸的样子！”她轻松地掀开被子，“姐姐，天晚了，睡吧。”
润珍咬了咬牙，眼睛通红地瞪着她，“你真有本事，当初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样的才能。”
鱼莹嘻嘻一笑，“现在发现了，也不迟啊。”
“今晚的事儿我一定要告诉九爷，你是什么样的人，还有你和金龙的关系，全部都会一字不差的告诉他。”润珍恨恨地说道，“你等着瞧！”
鱼莹一点不在意地伸了个懒腰，“好呀，我等着。姐姐在在水一方有一段日子了，听说九爷还最喜欢和你聊天，对你一定有所了解，想必十分信任。我也好奇呢，且看看是九爷信你，还是信我。”声音微顿，故意笑着说，“姐姐说我是狐狸，就别忘了，狐狸可是最会撒谎的呢。姐姐要是有那个自信，不妨试试看吧。”
润珍握紧了双拳，转身回了床上，不再说话了。
阿曼叹了口气，有些担心地看了鱼莹一眼。鱼莹微微一笑，翻身睡觉了。
★☆★
第二日上午醒来，润珍已经走了。鱼莹眨了眨眼，看着阿曼在梳妆台前打扮，忍不住问，“润珍呢？”
“天一亮就走了。”阿曼扑了些粉，笑着说，“跟我说是要退房子呢，要搬去跟牡丹一起住。”她回过头，颇有兴致地看着鱼莹，“我原本是极舍不得她的，总记着当初一起进的在水一方，吃过了不少苦，必欢虽然走了，但我俩还要相互扶持一些。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这个下场。果然应了那句老话，戏子无情，婊子无义。既如此，也没什么舍得不舍得，总比她真去了牡丹那里的好，润珍跟我多年相处，对我很多事情都太了解，真卖了我，反倒不好办了。”
鱼莹笑了笑，“姐姐依着我昨天和你商量的对策办，保准润珍成不了事，牡丹也不敢要她。”
阿曼听了，皱了皱眉，“人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好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情？若出了半点纰漏，极有可能抱憾终身，我是不同意的。”
鱼莹站起来走到她的身后，从首饰盒里拿出一条翡翠项链在她脖颈前试了试，小声道，“自损八百，可伤敌一千，眼下咱们局势不稳，半点乱子也出不得。既然润珍成了我们的危险，那就留不得了，姐姐若这个时候犹豫不决，回头再想拿住她，怕也没那么简单了！”
阿曼低头想了想，终于点了下头，“就按你说的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