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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有大臣之体,得上层之心(4)

一个人,难免有爱好;再理性的人,在他的爱好面前,都不免流露出非理性的一面。而当一个人非理性之时,是最容易被人利用的。在这个时候,爱好就成了这个人的软肋。《道德经》要求君主“不见可欲”--不要轻易流露出自己的欲望和喜好,正是怕被臣下抓住软肋。

但是作为下级而言,领导有爱好或需求,投其所好当然是最好的机会。但是这种投其所好,一定要注意区分情况:领导的爱好或需求,是容易满足的一种,还是很难满足的一种。

后者好办,如果别人都不能满足领导的爱好,惟独你能办到,那直接替领导办成就行了。譬如汉武帝想见已经死去的李夫人,别人都没办法,只有少翁有办法,少翁不红谁红?

至于前者,则不要轻易出头,否则会给人乱拍马屁之嫌疑。这个时候,满足领导爱好的办法一定要隐蔽,要巧妙,要显得不经意。

事情的起因,还得从汉朝最著名的作词家、作曲家李延年讲起。李延年,是皇家的天才词曲作家,他作的词曲,别出心裁,曼妙动听,在当时享有盛名。有一天,李延年灵感大爆发,作出了一首极其动人心弦的经典名曲,流行至今。这首曲子的歌词是这样的: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汉武帝听痴了,咂摸半晌,才从意淫中回过神来,长叹一声:“世间哪有这样的美女!”李延年适时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有啊!臣的这支曲子,是有原型的!”汉武帝一听,眼睛变成两颗红心,嘭嘭乱跳:“谁啊?”李延年笑眯眯:“我姐姐。”

汉武帝猴急得很,赶紧宣布:“召你姐姐进宫,朕给鉴定一下!”

李延年的姐姐,乃是长安某著名娱乐场所的主唱,当时称之为“倡”。她火辣性感的风格、落落大方的气质,给看腻了保守的宫廷贵族女子的汉武帝以耳目一新的感觉。汉武帝立即将李姐姐纳入后宫,是为李夫人。

情深不寿,红颜薄命,李夫人很快就驾鹤西去了。汉武帝失去了李夫人,就像第一次失恋的少男一样,彷徨而失意。尽管朕富有天下,但是朕一无所有。我宁愿抛弃江山如弃屣,与李夫人在天而为比翼鸟,在地而为连理枝。哪怕能让我再见李夫人一面,死而无憾!

满朝文武,个个是治国的能臣、打仗的好手,但是要想让死者复生,还真是一筹莫展。

这时候,神秘的男子少翁出现了。

少翁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脸色红润,皮肤细腻有光泽。但是,他自称已经两百多岁了。两百多岁的老头儿,看上去却这么年轻,因此他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少翁”。

少翁求见汉武帝,曰:“臣虽然不能使死者复生,但是能够召唤鬼神。如果陛下同意,臣可以为陛下召唤李夫人的魂魄,使她与陛下再见一面。”

汉武帝日日思君不见君,神志恍惚,听得此语,如获至宝,立即许可。少翁领旨,开始准备招魂之术所需的各种道具。他在密闭的深宫之中,挂了两幅半透明的白色帘幕,在某些特定的位置点上了灯烛。帘幕之间,摆上祭祀鬼魂使用的酒食。一切准备就绪,深夜,少翁邀请汉武帝进入已经布置完毕的密室。

灯影幢幢,气氛诡异。汉武帝在少翁的授意下,在一道帘幕的后面就座。他得到少翁的指示:无论待会儿看到什么,切不可轻易走动,否则生人阳气太盛,会把鬼魂吓跑。

众人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整个密室,静得可怕。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一个影子,缓缓飘入,映在汉武帝对面的帘幕之上。这个影子,汉武帝再熟悉不过:正是朝思暮想的李夫人!汉武帝激动不已,作势要站起,被少翁连忙制止。

李夫人的影子,仿佛也察觉到了汉武帝的存在,她身子微微一颤,仿佛有所思悟;随后,慢慢移动到帘幕的正中,款款落座。烛火摇曳,李夫人的影子似真似幻,飘摇不定。

汉武帝再也难以按捺心中的悲思之情,对着李夫人的影子,以诗歌的形式吟诵出了他长久以来憋在心中的感情:

是你?

不是你?

我只能远远望着你,

你却为何姗姗来迟?

吟毕,汉武帝泪水夺眶而出。对面帘幕中的李夫人,也微微颤抖,仿佛在啜泣。过了不多时,李夫人的影子越来越淡,最后依依不舍地消失,终于只剩下白幕一块,兀自飘摇。

汉武帝见了李夫人最后一面,再无遗憾。他对少翁的神奇法术赞不绝口,大喜之下,封少翁为文成将军,赏赐黄金无数。

少翁“招魂”的魔术,根据后人考证,其实就是“设帐弄影”的皮影戏而已,根本没什么玄虚可言。少翁也许只有这一招魔术,他本想干一锤子买卖,得了好处就走人。但是,汉武帝却要他把神仙请来;最不济,也得向神仙要到长生不老的仙药。

少翁哪有这个本事?他虽然现在享尽了荣华富贵,但是忧心忡忡。一年下来,求神问药毫无成效,汉武帝渐渐不大高兴了。

少翁绞尽脑汁,又想出来一个魔术。他试图用这个新魔术,来挽回汉武帝的信任。

这天,少翁陪着汉武帝一块儿走,旁边有个人牵着一头牛经过。少翁大叫一声:“这牛肚子里有东西!”汉武帝斜睨了少翁一眼,问:“有什么东西?”少翁眯起眼睛来作掐指状,口中念念有词。好一会儿,少翁才圆睁双目,说:“牛肚子里有天书!”

汉武帝下令,把牛宰了,看看是不是真有天书。宰牛的士兵搜肠刮肚,发现一片绢帛,上面果然写着字,便连忙呈献给汉武帝。左右见少翁能掐会算,料事如神,无不啧啧称奇。

汉武帝一代雄主,尽管求神求昏了头,现在头脑却异常冷静。他拿着绢帛细看,又看了眼少翁,大喝一声:“这字,恐怕是你写的吧?”

少翁听到这话,双腿一颤,就要瘫软下去。汉武帝喝令属下进行笔迹鉴定,果然与少翁的字一模一样。少翁的魔术穿帮,汉武帝老羞成怒,将少翁秘密处死。但是,少翁为李夫人招魂的事情太著名了,如果把少翁被处死的消息传出去,汉武帝颜面何存?于是武帝对外宣称:少翁吃马肝,食物中毒死了。

少翁的魔术玩砸了,但是汉武帝对于求神问药的兴趣却丝毫不减,这就吸引来了另一个魔术师:栾大。

栾大,是少翁的同门师弟,发迹之前,担任胶东王的药剂师,胶东王死后,栾大来投靠新的靠山:汉武帝。栾大与少翁不同,他的魔术花样要繁多一些,而且更关键的在于:栾大的口才与胆量,都远在他师兄少翁之上。

栾大身材高挺,面容俊俏,给汉武帝留下了非常不错的第一印象。但是,汉武帝有个疑虑:你栾大在胶东王手下很多年了,如果真有本事,为何至今没有求得不死药,找到神仙,让胶东王长命百岁呢?

栾大看出了汉武帝的疑虑,张口吹牛:“我经常来往海中,遇到神仙。但是,神仙以我是一介草民,不愿意跟我多废话;又因为我服侍的是胶东王,不值得给他不死药,所以至今求神问药不成。”

栾大撒谎不打草稿,吹牛不眨眼睛,不但轻轻巧巧几句话就打消了汉武帝的第一个疑虑,而且这番话还流露了两个赤裸裸的意图:第一,要想让神仙愿意搭理我,那你得封我官,让我有资格与神仙对话;第二,让我留在你的手下,从王爷的跟班升格为皇帝的马仔。

汉武帝不是白痴,他是史上最精明的皇帝之一。少翁的教训在前,汉武帝当然不可能再轻易给栾大功名利禄。汉武帝提问:“你有什么本事?”

栾大上唇顶天,下唇立地,舌头鼓动世间万物:“凭空炼出黄金,黄河永不泛滥;得到不死之药,求得不老神仙。”

汉武帝听到这话,终于动心:现在国家两大困难,一是黄河连年泛滥,二是国库空虚。如果栾大真有此本领,那真是天助我也!于是下令:“好啊,那你给朕炼黄金、治黄河、求神问药吧!”

栾大出人意料地拒绝:“小臣不敢为陛下服务。”

汉武帝倍感诧异:“哦?为何不敢?”

栾大何许人也,敢跟皇帝谈条件,向皇帝要保证:“我怕落得个像我师兄少翁一样的下场。”言下之意是:你得保证我栾某人有荣华富贵,无性命之虞。

一提到少翁,汉武帝一张老脸就臊得通红:“少翁啊,唔,他是自己吃马肝吃多了,食物中毒死的,你注意点饮食,就不会落得和你师兄一样的下场了嘛。”说完,看看栾大。栾大目光里带着嘲笑:我是骗子界的祖宗,这种骗小孩的话,你拿来骗我?

汉武帝想了想,便拍胸脯承诺:“你要真有这本事,我保证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直到此时,栾大才一躬到底:“谢皇上。”

“不过嘛,嘿嘿……”汉武帝老奸巨猾,“你能不能先给朕露一手?”

栾大一肚皮的小魔术,自然不在乎先露一手。他取出一副棋子,摆好之后,开始作法:只见满棋盘的棋子,仿佛有人在操控一般,飞动起来,互相砰砰乱撞。汉武帝见到这个魔术,立即相信栾大有真材实料,当场拍板,封栾大为“五利将军”。

如果汉武帝知道什么叫“磁铁”,什么叫“磁力”,他断然不会犯接下来的这些错误:一个月后,汉武帝下诏,恩赐栾大佩戴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天道将军印,爵位乐通侯,赐黄金地段别墅庄园一座,奴仆千人。这样还不过瘾,又索性把栾大招为东床驸马,把卫子夫的大女儿嫁给了他。

婚礼当天,汉武帝作为岳父,亲临现场主持结婚典礼。慰问的使者、馈赠的物品不绝于道。自汉武帝的亲姑妈和将相以下的满朝文武,纷纷置办盛大的酒席和丰厚的财物送到新任驸马府上,整个长安城花团锦簇。自人类历史有婚礼以来,栾大和公主的婚礼是排场最大的,虽称不上后无来者,但绝对是前无古人。

女儿一辈子的幸福,仅仅因为老爸对一个简单的近景魔术的折服,就押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魔术师身上。

短短数月之间,栾大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药剂师,一跃而为天子的驸马、佩戴多颗玉印的五利将军,发家致富的速度堪比火箭,弄得东部沿海的同行们脸红脖子粗,扼腕叹息,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一招。一时间,“向栾大同志学习,向栾大同志看齐”的口号声响彻海上,人人争先恐后地吹嘘自己手握秘方,能招来神仙,并且各种被解读为“祥瑞”的灵异事件也层出不穷。通过这些办法发家致富的魔术师和骗子,不在少数。

但是,天下骗子和魔术师的领袖--栾大,却开始坐立不安了。谎越撒越大,如何圆谎,成了一个问题。皇帝虽然赏赐了这么多的宝物,对栾大的求神问药进行了国家级的重大立项,但是每天都派有关部门上门询问项目的进展,搞得栾大不胜其烦。栾大一咬牙,继续向汉武帝撒谎:“我要去海边寻访我的老师,让他把他的法术传授给我,回来向您交差。”汉武帝一听:好啊,我还正纳闷呢,你每天闷在家里怎么能求到神仙。于是大笔一挥,拨了一笔可观的经费,让栾大带着出海。

栾大可没有徐福的魄力,索性东渡出海到小日本繁殖人口,创造国家去了,而是在东部沿海地区公费旅游了一大圈。看看银子也花完了,汉武帝派来催促回去复命的使者也来了一拨又一拨了,栾大没有办法,硬着头皮回来。

栾大见到汉武帝时,汉武帝脸色极其难看,冷冷地看着栾大。栾大黔驴技穷,再也没有了当初那份自信,低声下气说:“我在海上见到了我师父,但是师父说他的法术已经用完了,不能再满足陛下您的要求了。”

汉武帝依旧冷冷地看着栾大:“编,接着编。”随即,汉武帝叫出来一批人,与栾大当面对质。这些人,乃是受汉武帝派遣一路秘密跟踪栾大的侦探。侦探们把栾大这段时间以来的行游历程、花费开销,详细地汇报给汉武帝。栾大面如土色,瘫软在地。他知道,他很快就要见师兄去了。

栾大的下场,是被腰斩。栾大死不足惜,可怜了公主,一年时间就由新妇变成了寡妇。

少翁与栾大,一对蹩脚的魔术师难兄难弟,利用汉武帝的人性弱点,以坐火箭的速度迅速在政坛异军突起。

但是,仕途不是魔术界,异军突起者,通常很难有好下场。《孙子兵法》的一个基本规律,在仕途一样适用:“以正合,以奇胜。”也就是说,要以正道来打扎实基础,以奇招来出奇制胜。纵观历史上能够在仕途扎稳脚跟,长盛不衰者,无不符合这一规律。

反观少翁与栾大,以魔术起家,讨得皇上之欢心,可谓“以奇胜”。但是奇则奇矣,却并无真才实学与之配套。汉武帝虽然一时糊涂,却迟早都要醒悟过来。少翁、栾大欺骗君主,却又难以圆谎,只好通过一个又一个新的谎言,来弥补老的谎言。谎言越撒越大,终于牛皮吹破,身死为天下笑,他们的人生意义仅仅在于过把瘾就死,有志在仕途长久立足者,当以此为鉴。

傻子式忠心,比聪明人的忠心更让人放心先来看一份安禄山的简历。

姓名:安禄山

体重:350斤

特长:精通多国外语,精通高难度舞蹈,擅长拍马屁之道

履历:0-13岁,孤儿流浪记;

13-30岁,做奸商;

30-49岁,从军,从一个小兵爬到三镇最高军事统帅,成为唐王朝的北霸天;

49-52岁,准备造反;

53-54岁,皇帝;

55岁,被儿子杀死。

由此可见,安禄山人生的转折点,在于他30岁到49岁之间。而这近二十年时间的关键,又在于安禄山博得唐玄宗的欢心。那么,安禄山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居然能够博得唐玄宗的欢心呢?

古人云:“巧诈不如拙诚。”其实谋略的最高境界,乃是安禄山式的“拙诈”--看似呆头呆脑不懂规矩,却又巧舌如簧骗取信任。傻子表现出来的忠心,自然比聪明人表现出来的忠心更令人放心得多。安禄山正是利用了人的这一心理错觉,充分欺骗了唐玄宗的感情,也为自己谋得了仕途上的星光大道。

安禄山的母亲,是个突厥族的巫婆,靠给人算命看手相谋生。后来,这个神婆嫁给了一个姓安的胡人将领,于是给儿子起名字叫作安禄山。安禄山的后爹,不久就投降了唐朝,被安置在唐朝的边境线上。

大唐的边境线上,汉胡杂处、龙蛇混杂,边境贸易兴旺发达,是帝国之中利益关系和民族生态最为错综复杂的地方。安禄山从小就在这样的地方长大,耳濡目染之下,沾染了不少不良习气。不过,安禄山天资聪颖,是个语言天才,居然在跟不同民族的人打交道的过程中,无师自通地掌握了九门少数民族的语言!

也许安禄山的后爹很早就不管他了,小安禄山只好自己谋生来养活自己。安禄山精通各民族的语言,在边市贸易中完全是如鱼得水。他对商品的形势观察细致入微,贱买贵卖、大斗进小斗出,赚了不少黑心银子。

除了一般奸商都会有的不良习气之外,安禄山还手脚不干净,经常玩顺手牵羊的把戏。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终于有一次,安禄山又一次伸出贼手偷羊的时候,被人发现了。大伙儿把这个三只手痛打一顿,扭送官府。当时范阳节度使张守珪,乃是一方的土霸王,专擅生杀大权。他问也不问,判了个“棒杀”,便下令行刑。

在这生死存亡一线牵的关键时刻,安禄山的求生本能逼着他大叫:“大人不想消灭奚和契丹了吗?为什么要杀壮士?”

张守珪听到此言,这才抬起眼皮,看看被绑缚等待棒杀的这个小伙子。这一看之下,张守珪大为惊异:只见眼前之人膀大腰圆,容貌雄伟,不像平时所见獐头鼠目的奸商。张守珪细细琢磨安禄山的话,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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