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兄你又错了。吕某那次败了，就永远败了。我想千古间江忆帆可能是最伟大的剑客了。不只是因为他的武功，他平常的生活都为吕某所折服。他是那样的从容、尖锐，就如他的剑。所以他才能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我知他也已半隐，但即使他能答应再与我一战，我却已没有勇气再去挑战。这次出山，只是因为王帮主约我共同抵御外寇入侵，不枉多年练武之力。”
方博翰听他越说越造作，忍不得一语双关试探道：“可是王帮主一直拉着先生，凡事都要露面，先生再要参禅悟道也不能了吧！”
王小刀在旁边听到，刚要反驳，吕尚摆手示意他别急，自道：“方兄，我知道你这样人不懂也不会甘于寂寞。但一个人既然错了就应该知错认错，就像我输了就永远服输。千万别再想什么东山再起，白白也让旁人跟着遭殃。”
他表面上仍然和颜悦色，但最后一句话明显含有教训的意味。方兵、程少雄听了一来年少，二来还不知吕尚到底何许人也，正要见识一下所谓天下第二的能耐，便只盼方博翰一声令下。
方博翰一时间脸色红一块、紫一块，半晌才回复道：“人各有志，他人又哪能强迫。而吕先生非要强压到别人头上，不也是自食其言吗？”
吕尚听后却笑道：“说得好！以后还是慢慢走着瞧吧。大家都有自己的主意，所以难免相互会有抵触。所谓胜者为王——下面两位小朋友好像早已对我嗤之以鼻，我还是有自知之明赶快离开吧！”
说罢当真笑着起身，王小刀便也故作一笑，跟着起身告辞。方兵、程少雄看各自长辈都礼貌相送，只好也压下火气，跟着送出去。待他们走远，方兵便向父亲发问道：“爹，他们明显是来挑衅，为何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正好程堂主与少雄大哥在场，马上让王小刀回到他从前的模样！”
方博翰脑里还装着其他的疑虑，只轻描淡写答道：“人家是来看望你金伯父。倒是你这些日子怎么不像原来稳重了？”
方兵当然不能满意父亲的答复。程金彪在一边正好表白他的心意，道：“贤侄，这就叫先礼后兵。以后动手的时候多着呢！老叔就等着靠你们撑门面了！”
四人回去，却只过了一会，程金彪便见他特意留在码头的得力干将混江龙洪五慌张跑进来报说：“堂主，我们出事了－－－－－－码头一下子来了数百人，呼啦一下就开始砸咱们的船－－－－－－小的听您的吩咐让大伙都尽量避让，可也伤了十多个－－－－－－他们一转眼砸坏了十多条船，临走还放出话不准我们留在这里——伙计们都着急听您的吩咐呢！”
方兵只听到一半便先站起来，再要冲出。方博翰赶忙叫住他，接着又训斥道：“你去干什么？找王小刀拼命？这里还有我呢。要打刚才就打了，别再让程堂主笑话！”
才转回身对程金彪道：“太对不住了程兄，让你一来就遭受损失，而且我还不能马上帮你出手。”
程金彪倒早有准备，苦笑一下，接道：“万事开头难，我还不知道这个。”反还走过去安慰方兵，“贤侄，叔父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可不想一下子因为赌气和谁去拼命。我一人没什么，但身后还有几百个弟兄呢，怎能让他们稀里糊涂就葬身在这异乡之地？”
转头向洪五道：“只要没死人就好，我现在就和你一道去看看。”
方博翰内心其实像程金彪一样气愤，且含有另一层内疚。便不跟程氏叔侄过去，方兵也留下来，他现在特别想和父亲认真沟通一下。
方博翰却先道：“你以为人间吕洞宾是什么人？我们父子合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你怎么了？自从这次从江师父家回来就神不守色的，遇点事情就先红眼！你师父小看你了？这也难免，都怪为父连累你了！”
方兵听父亲几乎说到他心痛之处，急忙回道：“爹，你想到哪里。我师父又怎会是那样人？”
方博翰还非要说下去：“我想江大侠也应该不会，那么一定是你师妹和你说了什么－－－－－－”
方兵如何再忍得，赶忙离了大厅。方博翰也急忙看他只是回到自己宅院，又为他深深叹息。
傍晚，程少雄来看方兵。他早曾问过方兵求婚结果，方兵虽没直接回答但流露出的失望情绪也能令程少雄感觉到一定事与愿违。这种事又不是外人所能劝得，程少雄便不再刺他伤口。而今日方兵才被父亲一针扎醒，不得不承认自己非常急迫地想去拼杀确实更多是为宣泄心底的郁闷，并没有理智地考虑结果——生死、成败、荣辱。便问自己这样值不值得？江兰娇在他脑海里美丽依旧，却恍然增添了另一层妖冶，把先前圣洁的光环击散。他思想集中到她爱和许多男子一同亲密交往，如何配得上自己那样的尊敬？这原本是对他最大的伤害，反倒成了医治他心里创伤最有效的灵药——我何必为一个不纯洁的女人沉沦？
所以当程少雄到来时他已经安静许多。
程少雄便也直接道：“方兄弟，你还记得柳七弟邀你到鼋头岛的话吧？我刚才和叔父提起，正好我们先驻扎那里，和你们这形成犄角之势，相互照应一样方便。”
方兵想了想，觉得这个方法虽好，只是仍然心存不甘，冷笑道：“其实不就是为逃避王小刀吗？不知他将多么得意。我就不信他王小刀一下就真能猴子成大王－－－－－”
程少雄为了缓和气氛也故意笑笑，道：“也不只是因为怕他，我们初来乍到便和他火并也没有道理，何妨让一步。方堂主也十分同意，叔父让我先去探一下，我来请你一块走走。”
方兵仍不愿输嘴，道：“但七弟不是说过我们狂妄的五师兄也对鼋头岛有意吗？如果再遇争执，怎么办？”
他说到这儿停一下，一边自琢磨对策，便试着破解难题：“鼋头岛原来也不是他的，咱们一起去争，总不用在乎别人再说什么了吧？”
程少雄刚才跟着想，也想到不得已而为之，便接道：“最好别逼成这样，走一步看一步吧！”
方兵突然抖擞精神道：“鼋头岛我们也不用再去了，你也曾去过，原先住得数千人马，留你们绰绰有余。现在我们不如就去找我那位个性的五师兄。只要他松口，这会岛上的黄锦刀就好说了。”
程少雄应道：“我也这么想过，只是你们是亲师兄弟，怎好帮我们说话？”
方兵便坦诚道：“你还不知我这位五师兄性格最为怪异，师兄弟中除了大师兄和三师兄——大师兄不常和我们在一起，三师兄他不敢惹，别的都被他闹翻。当时我和七郎小，他便一直想欺负我们，可我们齐心合力，他也无可奈何。其实十里浦那么大地方已够他随便翻腾，说到去鼋头岛可能只是一时之想。我这会倒很想念他，正好看他现在怎样了。”
他们这样说好便连夜起程，到码头却只要了一条小船，也不急催划桨。
十里浦坐落在苏杭运河航道中间，且还有另外两条河流交汇而过，商旅云集便自然成了一座十分繁华的市镇。而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一定会形成一股特别强大的地方势力既有形又无形地掌控这里的一切。黄海波、黄升父子现在便是十里浦的两位龙头。而黄升可以和父亲并称老大，说明人们已认可了他同样的地位。黑狐黄海波赖以成名的不仅是他那套奇绝的连环刀法，更被传扬的是他阴险赛狐精，歹毒胜豺狼的处世之道。而他之所以也能把儿子送到江忆帆门下，是因为江忆帆危难之时得过他的帮助。这便也是他的精明之处，却也精明到对儿子的成功也要妒忌，明里暗里开始排挤，更使黄升激发离开之想。
其实黄升的反复无常胜于乃父。当对朋友、手下好时不惜千金馈送，全力维护——一般人便也特别看重对自己好的一面，而愿意把另一面不堪记忆的干脆忘掉。所以会有许多人围在他身边供他驱使。
今晚黄升又被父亲气恼，便出来解闷，习惯到“畅情苑”找碧翠侍寝。可偏偏赶上碧翠不方便，好不容易得她百般央求暂稳住火气，却见招过来的两个小姑娘，所谓“阳春”、“白雪”，模样十分平常，又因胆怯行为萎缩，失望更大。茶杯摔下去，面前桌子砸得粉碎，把两个新来的小姑娘吓的团缩跪在一起。碧翠仗着和他相熟，靠近再劝他息怒，他倒扬起一脚整蹬到她小腹。碧翠身体离地而起，再落地马上瘫倒下去，血染裙裾。以为命不久矣，脸上才起哀怨之色。老鸨原躲在外面刚才听到碧翠尖叫声急忙进来，注意看自己台柱子、钱罐子那样，如何不心疼，埋怨道：“黄少爷，您原来在我们这从不这样，碧翠也没少得你好处。今日怎么了，说崩就崩了，要出气也该冲老身来呀！”
黄升也已觉得不该，看翠碧更加楚楚动人，又想起她诸多好来，很有些悔意，道：“还不快叫个好大夫来！你也别怕，就是以后废了，我也养着你。”说罢先转身走了，再无心情寻花问柳，忽然想着新纳的小妾还好一些，便带着十数个跟班又风风火火回家去。
方兵、程少雄便正好在他们宅门前遇到他。
“五师兄，”方兵是实实在在感动，亲切喊道，“兄弟想你，特意看你来了！”
黄升也认出方兵，却十分不屑还道：“我当是谁呢，江海堂方少堂主吗。这么晚来，有什么事直说，咱们可没有交情！”
方兵仍一相情愿拉近乎：“我那时的确没少和五师兄较真，不过现在想起来，若没有那些反没有了趣味。真想再回到从前！”
黄升更加反感道：“你当然想，可我却一点不想。你不就仗着是江海堂的少堂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旁人都喜欢你，连师父都十分偏向你吗？那时你一定没想到会有今日吧？你爹垮了，没人再巴结你了。你现在来找我，想干什么直说吧，可别想我会怜悯你！”
方兵再听他这番话，难以再追忆美好时光。而听他话里似乎知道自己来的目的，便更不好接着开口了。
黄升又道：“这就叫彼一时、此一时，你也正好掂量、掂量自己，别总以为能够以老大自居，天下能人多着呢！”
旁边程少雄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师兄弟会这么僵，知说不出好结果，轻拉一拉方兵，示意干脆回去吧。可方兵如何甘心这么就尴尬回返，又向黄升道：“怎么说兄弟来坐一坐喝杯茶还是可以吧！”
黄升才扬起手，便全当作请的意思。到厅堂时他也看出程少雄气宇不凡，一同让了座。然后继续奚落方兵：“虽然还是柳七郎气我最多，但我不恨他。我一直最恨的就是你，总当是名门大派的接班人——什么呀，外通倭寇，走狗不如！”
方兵如何再忍得，拔剑便要冲上去。程少雄早注意着苗头不好，张开双手拦住他。那边黄升也已跳起来，拔出剑，道：“这怎么也是我的家里，但我不用占你便宜，保证不让任何人插手。你敢不敢和我单独决斗？”
方兵被程少雄抱住未能上前一步，脑子里也想到不能吃这个亏。所以没十分用强去冲，嘴上却正好说道：“姓黄的，方某怕你就不来了，今晚就是要告诉你：鼋头岛你去不成了，我们江海堂要定了。”
黄升今晚处处不顺，急火攻心才说出十分冲动的话，再想做出十分冲动的事来。稍稍停这一会想着学艺时虽然嫉恨方兵但还不至于结到生死仇恨。可听他反以鼋头岛挑衅，也不能退步了，响亮回道：“好，今晚我就最后当你一次兄弟，所以不难为你。我们鼋头岛再见，正好对谁都公平，谁输了谁是孬种！”
程少雄听他表达出放人意思，赶紧拉方兵向外走。方兵还想说什么又觉都没有意义，便没太坚持，顺着程少雄的力量下台阶先出去。黄升也跟出来，心里不知是解脱还是留恋，毕竟与方兵一起的一段岁月也是他所难忘的。
而方兵、程少雄他们进来时早惊动了黑狐黄海波，但他只独自琢磨。即使方兵、程少雄出去时他也只远远地看看。
两人坐回船上，头上是昨夜一样的月色。而方兵心里也残存当时美好憧憬，难以承认接受到的会是这样令他完全失望的结果。仰望苍穹，当刚才那一幕全没发生，他方才出发。但这种幻觉只停留一瞬间，向回返的心情全然凄凉了。
“真对不起程大哥，反倒把事情弄得更糟了！”方兵垂下头，叹气道。
“也别这么说。我也想不到他黄升会是这样的人，一点不讲情面，换我也受不了。”程少雄劝解道。
“其实我来之前就应该想到——还以为那时的一些过结不能代表什么，大家终归是同门师兄弟！”方兵一边也是说与自己听。
“我猜他那时一定非常嫉妒你，所以得机会还不发泄一下？”
方兵便顺着程少雄的思路回想一下，又向天道：“如果没有黄升我们那时会不会过得更快乐些？他那样性格，恨我的确是有理由的。他既然说到公平对决，我当真得给他这个机会。所以即使你们撤出我也要自己去鼋头岛。”
程少雄便也说出心底事来：“其实人和人当真很讲缘分，我和堂弟也是一样性格不投难以相容。所以我是想留下，至于叔父，他会听方堂主的意思。”
方兵便冷笑一下反问道：“他们还有退路吗？我现在就想着，你、我、还有七郎一起荡舟太湖，然后一起开创更大的局面。”
程少雄便附和道：“我当然也希望如此。咱们先尽力说服两位长辈吧！”
坐船的感觉最奇妙，本来随着波浪起伏，却如同躺在最舒适的床上一样。只是因岸上的景物变化才想起跟着向后漂移。
回到杭州西码头，两人一起向程金彪（小刀帮派人搅扰后程金彪只好留在船上以压服人心）说起经过之事。程金彪心里便存了挣抢之意，却还要方兵征询方博翰的意思。
方兵便回到家里，把该说的都说出口，以为父亲该大发虎威了。谁知方博翰仍然沉着慎思，慢慢才道：“黑狐狸一定会联合王小刀，他们都不愿咱们父子与金龙堂联起手来，所以都不愿让金龙堂在这边站稳脚跟。昨日你大师兄找到我，王小刀还反咬一口告金龙堂来杭州滋事——我们再大动干戈，你想陶虎会帮谁？他们都为陶虎立过功，我怕他们一块再次诬陷咱们为匪寇，不也害了程堂主叔侄？”
方兵早已火气冲天，道：“那么就让程堂主这么回去？”
方博翰急忙接回儿子的话，想为他消气：“爹请他们来时确实有欠考虑。不过我昨日也想起一个特别的办法：程金彪既然帮助过你师父，你师父一定知恩图报。而黑狐狸去鼋头岛其实也鞭长莫及，只要你师父说句话他便会撤出了。咱们等程堂主立住脚跟，洪钦差再回来，和王小刀斗也一点不迟！”
方兵听父亲这么说也觉得头头是道，可心底还是不甘心借助师父逃避，又听父亲接着说道：“所以爹想派你去和你师父说这件事。一来你和江大侠一向亲密，二来－－－－－－”
方博翰一边注意着儿子脸上一下起了非常难色，便改口道：“还是爹自己去舍这张老脸吧。而且我还想一块为你向江大侠求婚——你亲娘虽死得早，但爹对你一直看得很重，也早知你的心事。你现在也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虽说咱们江海堂正在谷地，但打拾、打拾家底也一样把你们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
方兵木然听着这番话，脸上由热转冷，又由冷转热。江兰娇的美好形象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无限向往，曾经有过的那一丝恨也转化成了爱。所谓恨过更知爱的深度。他便想到一定还有挽回的机会——谁像自己和她拥有过那份纯真而热烈的情感——都怪自己没有接着更进一步追求。而谁又能够像自己那么了解她，一心想真挚爱护她？
她一定是我的！
心底还涌出另一种声音：得到江兰娇也就成了剑神的成龙快婿，前途将非常光明。
虽然他马上厌恶起这种势利、卑劣的想法，但没影响到对江兰娇重新燃起的热情。直觉中的希望更加高涨。
所以他没再向上次那样羞愧而逃避，镇定接过方博翰的话，应道：“爹，还是我去吧。现在最应该怎么做我已想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