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变色而起，掠出客厅。澄慧手掌一挥，暗号低传，灯火倏灭，门前的两名僧人亦倏然隐没。
澄慧与澄缘跃上瓦面，伏在屋脊后打量四方。绝因师徒则跃上偏殿，向下一伏不动了。
“爹，会不会是太白神龙？”黄智之子黄亭轩低声问乃父。小伙子二十五六岁，相貌堂堂人才一表。
“多听多看，不许多嘴！”乃父低声告诫。
蓦地，左后方传来一声惨叫，以及瓦片碎裂，重物坠地的巨响，打破了寺内的寂静，十分刺耳。
澄缘低声说道：“师兄，你留在此地，我去看看。”说罢，循声扑去。
天鸣从右侧潜入寺内，远处客院的灯光吸引了他，他打消了冒险擒人迫问口供的念头，有如一只扑火的灯蛾，逐屋直趋客院。
这种藉房舍接近的举动相当大胆冒险，盛夏季节，每间屋都四窗大开，极有可能会被尚未入睡的人发现，或者与突然出屋的人劈面相逢。
“梆梆梆！”远处传来三声木鱼声，他并未在意，和尚庙里响木鱼，不足为奇。
余中杰二人比天鸣晚一步入寺，二人地形熟，反而比天鸣先一步接近了客院。二人所处位置在院后，前面有一排房舍，绕过这排屋子，便可直趋后窗下了。
二人一前一后，无声无息地潜进，方至屋角，两条黑影长身而起，张口欲呼，余中杰电也似扑上，“平分秋色”铁掌疾挥。
黑暗中传出两声闷响，两声闷哼，人向两边倒。
伍木敦疾扑而上，抄住一个黑影，轻轻放倒。手未离体，立觉不妙。原来，二名伏哨的后腰，都系了一根细丝绳，人一离位，丝绳绷紧，拉动了远处的消息，木鱼声几乎同时响起。
“糟了！”五木敦叫苦不迭，活人身上带机关，令人防不胜防。
“上房！”余中杰当机立断，飞身跃上瓦面。
“下去！”
不好！屋顶也有暗桩，尚未看清人影，一声沉叱风雷乍起，强劲的掌力山一般压到。余中杰身形方落，百忙之中连发三掌，吃惊不小，对方的掌力沉重如山岳，罡风潜劲直廹内腑，护身真气在劈空潜劲中波动不已，大有溃散的迹象，这等功力，绝非普通高手。
这瞬间，他看到了迅猛抢进的黑影。
电光石火，对方的第三掌又到了。他不敢硬接，用“引”字诀将袭来的如山劲力引开。人随掌进，下重手一记力道万钧的“五丁开山”拍在黑影左肋。
“啊……”黑影拖着长长的惨叫向后飞，摔过屋脊向下滚，瓦面被压得粉碎，瓦砾随着人体“稀里哗啦”往下落，接着“轰”地一声落地，叫声戛然而止，大概摔昏了，也许死了。
“我们不能暴露身份，退！”余中杰打个手势，跃下瓦面向左绕。
天鸣跃上客院前的殿顶，便看到客房内人影疾射，灯光倏灭，只消一眼，他便认出了老神仙的身份。
“糟！被发现了……”他心中一惊，无暇多想，向下一伏，隐在屋脊后。
惨叫声与人体瓦砾落地的怪响接踵而至，他心中为之一怔，暗道：“莫非另有不速之客？”
正在胡乱猜测，一阵狂风涌上了殿顶，一条黑影宛若巨鹰凌空，飞上瓦面，张牙舞爪扑到。
“打！”他栗叫，打出一把飞刀，人向侧方疾滚。
“噗！”飞刀击中黑影左胸，“叮”地弹落在瓦面，毫发无损。
“殿顶也有奸细！”房下有人高叫。
“咣咣咣……”警锣急鸣，啸声震耳，看似毫无防范的少林寺，立刻进入了全面戒备状态，黑暗中人影如潮，四面八方飞掠，反应之快，惊世骇俗。
“唰！”火把灯笼高举，亮如白昼，蚊虫也无可遁形。
跃上殿顶的是个古稀老僧，头顶油光发亮，凸起的顶门囟像一道山梁，两侧斜陷，长满了银丝般的短发。
从侧面看，双耳紧贴头皮，嘴角扯到了耳根，脑门和后脑勺凸起。从正面看，脸庞仅有巴掌宽，大概在出生时，脑袋受到挤压，被挤扁了。
身着灰色僧袍，左手握一副木鱼，右手握鱼锤，大环眼光芒四射，鹰钩鼻子又尖又大，嘴巴大的不成比例，满脸横肉，体格健硕，精神矍铄毫无老态。
不必问，武林朋友只消看到这幅尊容，一眼便能认出这位和尚爷，便是早年凶名四播的六妖之一飞天鹰王。
老凶魔捡起飞刀，举在眼前瞧了瞧，冷“哼”一声，将飞刀塞进大嘴”嘎嘣嘎嘣“嚼得粉碎，”噗“地吐出铁屑大步迫进。
天鸣初入江湖，没想到老凶魔会落发为僧，在少林寺藏身，一时想不起此人的身份，看到他将自己的百炼飞刀咬成碎屑，心中发毛，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腰间剑柄。
“少侠小心！”远处传来余中杰的警告：“此人是六妖之一飞天鹰王……”
老凶魔脚下一顿，信手一挥，手中的木鱼脱手而飞，发出刺耳的怪啸，循声疾射，十余丈距离一闪即至。
“啪！”一声大响，砖石纷飞，木鱼击中屋脊落入黑暗中，屋脊后正是余中杰藏身之地。老凶魔能在眨眼间听声辩位，出手攻击，方位分毫不差，骇人听闻。
余中杰先一刹那向下一缩，木鱼擦背而过，千钧一发。
天鸣听到警告，唬了一大跳。他对自己能否接住与三仙同辈凶魔的全力一击毫无把握。平心而论，他无法和这些前辈名宿论长短，在内功修为方面，绝难赶上老凶魔修炼了一甲子以上岁月的境界相提并论，没有制胜的信心，免不了在紧张之中，泛起几分惧意。
澄慧与澄缘以及绝因师徒一前一后，飞升殿顶，打出一串只有自己人才懂的手势，沉声道：“大能，这里由我处置，你退下！”
“大能”是老凶魔的法号。
和尚们不以年龄排辈份，老凶魔大概入寺较晚，所以尽管在武林中辈份极高，在庙里只能排在“大”字辈。他瞥了一眼天鸣，一声怪啸，天马行空，扑向余中杰藏身之处。
终南羽士恰在此时赶到，看到老凶魔的身影，头皮一炸，暗叫：“老天爷！这老凶魔竟然也在少林寺，太离谱了……”
老神仙在众僧护卫下，来到殿前，注视天鸣，两眼亮的像盏灯。
澄慧欺进几步，喝道：“你就是什么太白神龙雷天鸣？”
语气轻蔑粗鲁无礼，一点也不像个出家人。
“正是你家少爷！”
老凶魔一走天鸣松了一口气，以牙还牙，毫不客气：“没想到当年满手血腥，无恶不作，恶贯满盈飞天鹰王，竟然在贵寺藏身，奇迹！”
“呵呵！果然是你！幸会幸会！”澄慧狂笑：“什么藏身，佛门广开，无论何人，只消放下屠刀，皆可立地成佛。雷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自废武功，皈依我佛，本寺既往不咎，饶你一条小命！”
和尚的话，听上去是苦口婆心，劝人放下屠刀回心向善，骨子里却是在激，激他拔刀相向，尔后就地格杀之。
“请问飞天鹰王是否也自废武功了？”
“呸！妖孽，休要油嘴滑舌，将贫僧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去你娘的好心！”天鸣粗鲁地回敬：“如果晦道老贼秃伏地学三声狗叫，再砍下他的狗头……”
“大胆妖孽，竟敢辱骂老神仙！”绝因气势汹汹地向前迫进：“澄慧师弟，小妖孽不可救药，超度了他！”
“佛门广大，不渡无缘之人。澄慧，此子沉溺已深，不可救药，超度他！阿弥陀佛……”老神仙怜悯地下令。
“弟子遵命！孽障，接掌！”
澄慧大吼一声，巨灵掌“推山填海”排空而至，掌心乌黑，有腥味发出。此乃少林绝艺五雷掌，蕴有奇毒，功夫到家，招发风云变色，可伤敌于丈外，中者无救。
澄慧修炼毕生，已有八成火候，掌未到，掌风已然如山岳般压到，令人气血翻涌，呼吸不畅。
天鸣心中凛凛，火速移形换位，避开正面，由左侧电一般欺进，一掌拂出。
“下去！”和尚打雷也似暴叫，身形右旋，右脚疾飞，踢向天鸣的后腰，要将他踢下房去。
天鸣一招走空，斜向疾窜。糟了，绝因的徒弟看到他退向自己，飞身抢进，“黑虎偷心”一拳捣出，捣向他的后心。
澄慧跟踪急进，探爪疾抓，绝因从右侧飞身拦截。
三面受敌，躲无可躲，两害相权取其轻，他拼着挨小秃驴一击，走险招猛然挫身，虎躯急扭，右掌向后疾抓。
抓住了，一声虎吼扭身便摔。
“咯吧！”有骨折声传出。
“啊呀！”小秃驴惊叫，身躯腾空，四肢齐动向殿后飞，骇急狂叫：“师父救我……”
小秃驴是老秃驴的关门弟子，十分钟爱，焉能见死不救？绝因不遑攻敌，斜飞而起，一把抓住了小秃驴的脚，将他硬生生从鬼门关拽回。
“噗噗！”两声，天鸣格开澄慧来爪，一击斜劈掌，沉重地劈在澄慧的左肩。
澄慧一声闷叫，连退三步。
“我要活劈了你！”绝因老秃驴看到爱徒右掌已废，肝火骤升，咆哮着疾扑而上，巨掌一伸，抓向天鸣后心。怒极出手，用上了全力。
天鸣舍了澄慧，大旋身向来爪连拍带切攻出四掌。
“啪”切中了一掌，但却只将来掌震偏了少许。
高手相博功深者胜，他的内力修为，比老秃驴差了不止一筹，这一掌伤不了老秃驴，掌缘如遭火炙。
老秃驴接连数爪落空，反而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一击，感到老脸无光，愤怒的七窍生烟，施出了镇山绝学峨嵋罡力掌，凶悍绝伦地攻上，霎时掌影满天风吼雷鸣，将他拍得步步后退。
“堂堂少林以众欺寡，不要脸！”伍木敦的叫声遥遥传来，叫声飘忽不定，难以判定方位。
“绝因师兄，请退后！”澄慧狂野地扑上，双掌交错如电，一口气攻出七八掌。
叫声入耳，掌已临体，他来不及躲避，左肩右背几乎同时中掌，虽然及时用上了卸力术，但可怕的掌力依然直撼内腑，护体神功抗不住这沉重如山岳的可怕力道。
他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前仆，地转天旋眼前发黑。
绝因甫退乍进，右脚疾飞，凶猛地踢向他的前额，下毒手了。
说时迟，那时快，半块青砖激射而至，奇准地砸在老秃驴踢出的脚踝之上。老秃驴“啊呀”一声，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右旋转，接着大劈叉坐在瓦面之上，臀下瓦片纷飞，怪声震耳。
这瞬间，小秃驴瞧出了便宜，也为断掌之仇切齿怀恨，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身形腾空向前飞，双脚踹向天鸣后心。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身形方起，后心连中数针，剧痛感立刻浪潮般袭到，刹时气机大乱，石头般往下坠。
澄慧心知有人在暗中接应，铜铃怪眼冷电四射，四面搜寻。
“轰”然一声大震，小秃驴落在瓦面上“咕噜噜”往下滚。
老神仙也看出情形有异，沉喝：“澄慧，速战速决，不可放虎归山！阿弥陀佛……”
“弟子遵命！”澄慧飞起一脚，将小秃驴跳在老秃驴身旁，拔出戒刀如狼似虎扑上，一刀挥出，砍向天鸣的后颈。
“吾命休矣……”
刀光入目，天鸣一边疾滚，一边拔出日华宝剑封架。
一声轻响，戒刀齐腰而断，澄慧一怔，天鸣乘势一蹦而起，挥剑扑向澄慧，无如内腑已经震伤，无法发挥逍遥十二式的威力。
老秃驴一言不发，鬼魅般扑上，一掌拍出。
澄慧狞笑一声，断刀劈面砸向天鸣，向侧疾闪。
“铮”然一声，断刀飞落房下，这瞬间，老秃驴的巨掌到了，真力疾吐。
“小心！”甄护法的叫声晚一步传到。
“啪！”后心中了一击力道万钧的罡力掌，鲜血狂喷，人如断线纸鸢飞起半空往下泻。
对手太强大，甄护法不敢现身救人，暗暗叫苦不迭。
终南羽士也对飞天鹰王颇为忌惮，始终不敢接近一步，看到天鸣被绝因打下房来，再不抢救，荣华富贵便会付之东流。他心一横，蒙起面孔，率领一半手下向前抢，另一半爪牙四面散开，杀人放火。
“废了他！”绝因一击得手，尾随而下，抢过一把戒刀向前扑。六名和尚刀棍齐举，以空前猛烈的声势向内聚压，势如山崩。
天鸣猛然跃起，双膝一软跪倒，吃力地挥剑封架。
传出一阵疾如骤雨的金铁交鸣暴震，四面的攻势出奇地凌厉迅猛，犹如铜墙铁壁，猛烈地聚合挤压，要将他挤成齑粉，压作肉泥。他像俎上肉网中鱼，无法破网而出，危极险极千钧一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