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柄剑高廉留了一长一短两柄,剩下的四柄都给了张桐,这只是修道初期防身降魔所用的东西,并不如何珍贵。
当然是对龙虎山这等大派所说,散修之辈,求飞剑而不能得,只能用些奇门兵器,看似威风凛凛,实则浪费材料,威力低下。
高廉手一点,宝镜飞到空中,又取了张桐一点心头血,口中火光喷出,那宝镜上飞起一只朱雀在火光中飞舞。
高廉一指,那点心头血飞入朱雀体内。
张桐便觉与宝镜有了玄妙感应,动念间那宝镜便消失不见,却是张桐收入自家紫府。
原来法器入紫府便如同开了另一丹田,同样的两人一样行功,都是一个时辰将丹田充满,此后练气便是无用功。
有法器入体的便能多练一个时辰,存储真气便比旁人雄浑一倍,初始阶段占了老大便宜。
但真气容量与法器材质有关,初始之际两个杯子固然比一个杯子占便宜,容量增加后,一个杯子一个盆比一个盆也占不了多少便宜。
盆变缸后,这杯子也就可有可无了。
境界提升后,法器往往跟不上丹田容量,成为鸡肋般的存在,但法器一旦变为法宝,同等境界又可称雄,当真是祸福难料。
张桐闭目打坐,半晌方睁开眼来,两道金光由眼中射出,将洞口的一段栅栏切为两半。
这却是张桐将离火朱雀镜收入紫府后天然成就的一门神通“离火金瞳剑”。
伤人虽是无用,对付妖魔鬼怪,却有大效。有这门神通护身,修道路上就比旁人多占了好些便宜。
高廉笑道:“贤弟好根骨,神通自成,当真是修道种子。”
张桐奇怪道:“师兄,你几次称赞小弟的根骨好,按说小弟祖上还是龙虎山的分支,龙虎山的道人也是常见,怎么就没人看出我有好根骨,度我修道呢。
还有小弟由小到大,见到的道人僧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里面就没有真道人,真和尚么。”
高廉笑道:“贤弟可听过一句诗,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这修道机缘不是求来的,道不远人,人自远道,愈求愈远。人不求道,道自度人。”
看张桐有些迷糊,高廉笑道:“简单说,不遇到修道人主动收徒,是进不了修道门槛的。
我辈修道人,与寻常的和尚道士不同,寿命既长又短。
说长,每跨过一个大境界,寿命便长了一倍。
说短,跨越境界,何其艰难,这增长的寿命多半在修炼中度过,剩下的时间多半去收求修道资粮,说有实无。
不是寿命将终,越境无望,是不会收徒的。
不要说自家资质如何好,便会有高人来收你。你天生道骨,与我何干?
道途未绝之辈,自家修炼的时间都不够,又怎会收个拖累自己的徒弟呢。
道途已绝之辈,又怎会有时间精挑细选,慢慢栽培?
捞到碗里便是菜就是,只要能传下道统,总归不负了祖师便是。
所以机缘第一,我伏魔殿一派是因为走了妖魔,院主坏了长生路,这才在俗世行走,有时间去精挑细选,愚兄这才入得门。
而贤弟是机缘巧合,帮助愚兄脱困,结了偌大因果,愚兄无以为报,方能代师收徒,入我伏魔殿门下,做个真修士,真道人。”
月上山巅,二人在洞前坐地,说起张桐的事来。
张桐的千年灵药还在火眼狻猊手中,药不寻回来,回到信州可能无法向官府交代。
如今又多了勾结盗匪的罪名,许多的俗世因果,要脱身甚是不宜。二人左右无事,清谈一宿也是无碍。
原来,事出有因,信州府中张家与程家都是当地的大族,争田争地争水争买卖争官位,无所不争,就是孩童撒尿碰到一起,也要争个尿短尿长。
这争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不过两家倒也不是生死冤家,只是对头而已,这两家相争倒也有好处,家族中一股生气勃勃而起,争来争去,两家都成了信州的望族。
既是大族,族内就有分房,分房再有分支,人口繁茂,自然贫富不均。
这张桐的父亲是三房的嫡长子,这三房总理族中的药材生意,管着一家生药铺,号为庆仁堂。
而程家六房也有一处生药铺子,号为广济堂。
张家程家的争斗反应到药行上,就是这两家药行的争斗了。
常言道是同行是冤家,何况这两家背后的大族又是对头,斗的难解难分。
到了张桐父亲这一辈,两家药行都发展成大药行,都可说在本地独霸一方,龙爪山的药材,基本都被两家垄断了。
不过这两家明面上的斗的是谁收的灵药真,药效足,暗地里下绊子,偷桃子的事情也不少。
本来两家不分上下,庆仁堂在民间出色,广济堂在官府有名。
但张桐出来任事后,仗着一双神目,连连出彩,庆仁堂就压了广济堂一头。
张桐这厮又是个年少轻薄的,几次三番戏弄广济堂,老掌柜连气带病,一命呜呼。
程家新任的大掌柜正是老掌柜的儿子,立誓报仇。
张桐闻讯虽有几分后悔,可也没放在心上,倒是自家行事多了几分小心。
张桐的妹妹张琳是个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加之张桐母亲早亡,无人教导。
父亲又溺爱,无有不从,竟是从小学了一身的武艺,不肯安分在家,整日在外,行侠仗义,惹是生非,竟闯出了个胭脂虎的外号。
程家家主这一代也不是什么好人,嫡系就两个兄弟两个,兄长程万里现任信州都统,手中一柄开山斧甚是有名,这个是成器的,就是极其护短,但凡弟弟有事打了再说。
弟弟程千军号称花花太岁,仗着哥哥的势头欺男霸女,为恶一方。
因此信州人将这三个叫做三害。盼着有个周处出来,能除了这三害。
张琳长成之后,不说花容月貌,也是一方佳人。也知道名声好坏了,收敛了起来。
木有敢提亲的,张父为此大伤脑筋。
转年间知府离任,程家在官府的助力去了几分,两家药铺争斗间竟是张家占了上风,行事间不免多了几分霸道。
程家大掌柜支吾不住,又得不到族里支持,就想出一损招,勾引程家嫡系的老二上张家提亲。
这老二既然号称花花太岁,那是好色如命,这厮家里早就妻妾成群了,鬼迷心窍要纳张琳为妾。
提亲的人话刚出口便被张家轰了出去。
如此一来,张家,程家更是水火不容,成大掌柜得了族中支持,也能斗个旗鼓相当。
信州新来个知府本是户部尚书蔡京的心腹学生姓王名清字子明,要为老师六月十五日生辰准备礼物,左思右想,这信州也没什么出产,倒是背依靠龙爪山,时有灵药出产。
这知府突发奇想,想要炼制延年益寿的药物来奉献,今年不成了,不是还有明年么。
一面准备了些寻常的金银珠宝作为寿礼,另一面不敢自专,就写了封信给老师。
大意说:“又快到老师您的生辰了,去年我还能去您府上祝寿,今年外放地方,只能在这里遥拜祝寿了。
以前在老师羽翼下,顺风顺水,不知天高地厚,常常口出狂言。
如今学生我新任一府,俩月不到就觉心神疲惫,方知为政艰难。
因此想到老师您掌控天下財赋,又是何等的操心劳神。
您虽是健旺,毕竟年事渐高,需要滋补。
学生这里没别的特产,就是时不时有些千年灵药现世,有近水楼台的好处。
学生我有此地利,想给您炼制些补药。
但学生我一来不知道药方,二来也不敢冒失炼药进献,您府中如果有得闲的药师,派来几位监制,成全我的一片孝心。
今年时间太紧没有办法跟师兄弟们争锋,只能寻些普通的东西,作为寿礼,您别见怪,好歹也是学生我的一片心意。
若能托您洪福,丹药有成,明年寿礼我一定能独占鳌头。”
写完连信带礼物,派了心腹家人一起送去了东京。
蔡京看信后哈哈大笑,直说学生懂事了,知道为政艰难了,打心底喜欢这学生,当成一件笑谈讲给人听。
不过也没驳了学生面子,尚书府真的派了药师来,眼见着半年过去,别的药材都弄到手了,偏缺了一味主药,不能炼丹。
一应旧例,这采买药材的任务就落在广济堂门下。
原来要炼制的这味药名唤百草固元丹,其中有一味主药叫千年紫牡桂。
这药百年开始全身发紫,年头越深,紫色越重。只是这千年比百年到底应深多少,谁也不知。
百年已是难见,何况千年。
偏这味百草固元丹定要用千年份的,如果年头不足,那就不是补药是毒药了。
年头足不足,肉眼还看不出来,非等百草固元丹炼制完,成品是仙丹还是毒丹人吃了才能知道。
要知道这可是百草,都是难得的宝贝,谁都糟蹋不起原料,所以这百草固元丹难就难在这味主药千年紫牡桂上。
那知府当下发了火签,要广济堂收购千年紫牡桂,折了期限,三日一敲,五日一比,将广济堂大掌柜逼得升天无路,入地无门。
门前贴了告示,本店千金收购千年紫牡桂,轰动信州,市面上的千年紫牡桂就多了起来,毕竟这百年生的与千年生的一模一样。
广济堂高价收购,生生将价钱提了起来。可收到这号称千年的紫牡桂后,广济堂的大掌柜就是昼夜难眠,长吁短叹。这一日眼见着期限将到,大掌柜的备了一桌薄酒,借着月光在廊下独酌。
掌柜的心知官府要千年灵药定是要炼百草固元丹,不知道这千年紫牡桂该不该献上。万一年份不足,广济堂就要倾家荡产,那官府定会在自家身上追偿炼丹的百草。
而要断真假在信州只有一个,张家庆仁堂的少掌柜张桐。
可要求到庆仁堂头上,父仇在身,丢不起那个人。
而且就算自家丢了老脸,这张桐能不能信得过,自家心上也不拿准。
左思右想,没有活路,长叹一声,站在短凳上,将腰带搭到梁上,就欲寻短。
这时背后有一人上前抱住大掌柜的,却是新来的西席先生。
当日老掌柜为了冲喜,新纳一房小妾,这人是那小妾的表兄,定远人氏,姓朱名武。红面细胡,文质彬彬。
来程家没多长时间,平日深居浅出,有事也能搭把手,也看不出能耐大小。大掌柜的就当养个闲人,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今天大掌柜一时心窄,却是被朱武救了一命。
大掌柜的被救之后,也清醒过来,这人要是憋屈紧了,巴不得能有人分说,拉了朱武一通念叨。
那朱武手拿酒杯,不住旋转。说道:“大掌柜的,这鉴定千年紫牡桂倒是好解决,但能否取到真正的千年紫牡桂,却是难了。”
大掌柜奇道:“能让张家那小厮给咱家鉴定真假?就算我丢下老脸,那鉴定结果信得过么?”
朱武道沉吟道:“咱家不能让张家鉴定,官府能。这计只能用一次,大掌柜的,关键只在这官府炼药上,药必须得成,不然还得有麻烦。万一咱家手中的千年紫牡桂不是真的,就要有个后手。”
朱武喝了一杯酒:“东家,这事情咱们得一步一步的办。第一步,咱得手里有药,贴边靠谱的药,满信州同行们都觉得是千年的药。
第二步,咱不用求那姓张的,咱让官府压那姓张的替咱鉴定这药。
药够千年,万事好说。一旦姓张的说咱这药不够千年,咱就走第三步,拉姓张的下水。
只要他采到宝药,东家就算咱弄不到手,破费点钱财,这官司也能结了。”
那朱武又如此这般的对大掌柜说出一番话来,大掌柜如梦方醒,又找来族长商议,定下一条计策来。
第二天,大掌柜的将手下召集起来,提升朱武做了二掌柜,将一班手下全部交由朱武带领。
那朱武得了大掌柜号令,挑出一班人来,那程家本家也支援了一班人马,两班人马在朱武带领下躲在城外的庄园中日夜操练。
这朱武要走第一步寻药,也不是漫无目的的瞎找。
有道是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这找药免不了找老药客。
程家自己也有采药人,不过号称顶尖的高手却不多。
朱武由这些采药人里打听到一个人姓王,号称龙爪山采药第一人,传说王家知道龙爪山的一处密地,能采到宝药。
朱武心中一动,回了程府,叫了管家来问,果然有这么个人,最早也领了程家的定金,只是一去不归,家里留下孤儿寡母的,甚是不堪。
第二天朱武继续进山,这回有意去王家所在的小村落。
这村子周围田地不多,村里的人多半以打猎采药为生。
朱武刚一进村口,远远地便听见村里有人贼娃子长贼娃子短的叫骂,又有邻居的劝告声。
进了村里,见街上围了一圈的人,圈子中一个獐头鼠目的汉子正手舞足蹈的大声叫骂,甚是难听。
朱武要打听采药王家所在,便寻了圈子外的一人打听,只是那人耳背,朱武便大声说话,刚说要找采药王家,一圈人都回头来看,圈中骂人那汉子也住了口。
大家神色都怪怪的,暗有敌意。
朱武便言说自己是城里程家广济堂的管家,来采药王家要账。
圈中刚才那骂人的汉子兴高采烈起来,自告奋勇替朱武领路,旁人都叹息一声,远远的跟在后面。
那汉子领了朱武来到村后的一所小院落前,破旧的柴门半开,一眼能看见里面的茅草土房,院子靠边有一棵大桑树,下面是青石板搭成的桌椅。
整个院子却甚是干净,地上扫过的痕迹历历在目。朱武尚在院外,便听得里面惊天动地的咳声。
那汉子扬声道:“王家的,有客人来要债。”
草屋门开,出来个半大孩子,上下打量着朱武,问道:“敢问贵客是哪家的?家母有病,屋内不能待客,还望恕罪。”
朱武道:“我是广济堂的,年前你王家领了我广济堂五十两订金,如今三个月已过,宝药可有信息么。”
那半大孩子道:“我爹进山没回来,采到药一定给您送去。您再宽限几天。”
同来的汉子道:“青娃子,你爹去了有一个月了吧,能回来早回来了。你把地方告诉叔,账,叔替你还了。”
那半大孩子面色一变,“不要脸的无赖,你给谁当叔叔,要地方没有,要命一条。”
那汉子翻转了面皮,骂道:“好言难救该死的鬼,不告诉大家地方,看你怎么救你那痨病娘。”
朱武也是面色一冷,随手拿出十文钱:“汉子这钱与你买碗酒吃,你且去。我自与这小哥说话。”
那汉子陪着笑,拿钱自去了。
那半大孩子将朱武让到青石桌边,请了朱武上座。
赔笑道:“掌柜的,家母有痨病在身,便不请您喝水了。”
朱武摆摆手,问道:“小哥,你爹爹月前上山,一直没回么?”
那半大孩子低头回声道:“是”
朱武又问道:“以前采药也是这么长时间么?”
半大孩子的声音低下来:“没有,娘有病,爹出去十天半月的准回来。”
朱武沉吟一下又问道:“小哥,你爹三个月来只上过一回山么?”
“不是”半大孩子抬起头来,“我爹去了两回,说采到的宝药年份不够,不能砸了采药王家的招牌,才又上的山。”
朱武眼前一亮:“这么说,小哥你手上有宝药了,给我看看。”
“不行”半大孩子拒绝道:“我爹说年份不够,不能害人砸自家招牌。”
朱武也不逼他,又问道:“刚才那汉子是你什么人?”
“是出了三代的族亲,那是个村中有名的无赖,被我爹教训过。”
朱武道:“小哥,不是我难为你,期限到了,我也要交差不是?你看你是还钱还是交药?”
半大孩子沉默了。
朱武道:“小哥,我不能空手回去。对广济堂得有个交代不是。
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先把你爹之前采到的宝药交给我,咱都知道年份不够,但交药是一回事,用药是另一回事。
交药说明你爹是采药了,但年份够不够得看机缘对不对。
用药又是另外一回事,跟咱们没多大关系,咱直说年份不够,掌柜的也不是瞎眼对不。”
半大孩子有些拿不定主意。
朱武加了一把火:“就算不是千年的宝药,百年以上的灵药也值钱呢。要不你跟我到广济堂去一趟,跟大掌柜说清楚,大掌柜也要应付官府,手里必须有药,哪怕是年份不够的药。”
这时房门打开了,出来一个脸色蜡黄的妇人:“过儿,这先生说的对。你跟着跑一趟,对大掌柜说清楚,不能这样不清不楚的让人家白白地等。”
原来这半大孩子叫王过。王过道:“娘,留您一个人在家能行么?”
“快去快回,我支持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