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集离这儿不远,出城走不到一刻钟便到。
离衙门这么近行凶,凶手显然不将朝廷放在眼里。又是摘小儿心脏,凶手之狠毒非比寻常。更非比寻常的是,他为何要摘小儿心脏?
陈景琛心里一动,若是仇杀,无非是抹脖子捅刀子,绝没有摘人心脏的道理。莫非是在准备什么邪术?
再想问得仔细些,冯雅静也说不清楚,显然是只听了这么一耳朵。要想知道个详细,衙门是最好地方,说不得待会要跟姚叔打听打听。姚叔是捕快头,消息灵通,一定知道。
说话间便来到书房。冯雅静进门通报。过不一会儿,门便开了。陈景琛一看,竟然是季仲良老爷子亲自开门。
长辈给晚辈开门,那真是抬举了,举得高高的。陈景琛连忙行礼,行大礼。
“之前还想着让冯雅静去找你,没想到你倒自己来了。”季仲良没有一点长辈的架子,说笑着走到书桌前。
书桌上放着一副画。画是山水,墨迹未干,显然刚画完没多久。提笔写下诗词,又印上章。季老爷子上下瞅瞅,看样子很是满意。
老人家行动慢,走得慢,写字慢,盖印也慢,再瞅着画自夸三两句,时间已过去不短了。
陈景琛浑身不得劲。季老爷子亲自开门已让他受宠若惊了,显然对他极为看重。他有什么可被看重的?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心里便没着没落的。
又在长辈大家面前,季老爷子举手投足间便有一种气势。虽这气势恬淡超脱,却宏大非常。被气势笼罩着,他努力抬头挺胸也觉得越来越矮。渐渐地,季老爷子高大如天地。他则渺小如蝼蚁。
冯雅静一旁看着,知道是把陈景琛给忘了,便沏上杯热茶端上来。
季仲良抿茶,瞥见傻等着的陈景琛,才想起这里还有个人,暗自说一声惭愧,便问他来做什么。
前几天,这孩子能承受浩然之气冲击而面不改色,他便心思活动了,想着他或许是文道的天才,什么时候再把他叫过来考较考较。若确实,哪怕是不通笔墨的粗俗文人,拼着他这张老脸,也要把他调教成才。
但这次孩子主动来,显然不是来拜师的,而是另有要事。这时候若是说“我看你跟文道有缘,不如做我弟子吧”,未免让人觉得不重视,平白低了文道的脸面。只是眼看着良才美玉在前,却不能提那茬,心里啊抓心挠肺得难受。
陈景琛暗松口气,老爷子总算是想起来了。他真怕老爷子兴致来了,直接让他等到天黑。
见老爷子问,他不敢怠慢,神情恭敬:“学生上课时候,感念年龄小的孩子没有合适的功课,便想着写一些通俗易懂的启蒙读物。恰在之前文思泉涌,奋笔疾书,如今已是成了。想着这等重要事要请先生把脉,便来了。”
说着拿出《千字文》来:“这是初稿,请先生过目。”
话一出口,季仲良便有些不喜了。
他当然知道课程的问题,缺少一些启蒙读物,一上来就是艰深的文言。尽管都是最简单,最容易理解的,但对于初次接触之人来说,仍如同听天书。
有多少人,就是因为刚开始觉得太难,信心丧失,便断了读书求学的路,极为可惜。
可要说写出些启蒙读物来,也不容易。首先一个,得通俗易懂。这倒还简单,用点心思花点时间,总能通俗易懂起来。
其次,要立足基础,降低后面学习文言的难度。这就难了。毕竟所有人都是从死记硬背艰深文言文过来的,要说基础,千百人千百样。一个基础,对于这人是,对于另一人说不定不是。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要朗朗上口。再不济也得让孩子有阅读兴趣,否则读着读着昏昏欲睡,还有什么启蒙作用?
这每一个,单独拆开来都简单。合在一起,可难坏了天下读书人。又不能用文道传功之法,小孩子体质魂魄发育不全,贸然使用容易留下隐患。
季仲良自然也有过研究,更知道其中难处。此时听到陈景琛所说,便觉得他胡说八道,大言不惭!若是单单文思泉涌便能写出一部启蒙读物来,天下读书人得活活羞愧死!
这样想着,脸面便有些不好看,想着那什么启蒙读物也不必读了,拂袖而去就是。转而又看陈景琛虽惶恐,眼神却也自信,难不成还真让他写出来了?
但,不可能。能抵御浩然正气还能归结为他魂魄特殊,赤子无瑕,但若能写出针对初学者的启蒙读物,生而知之都没法解释。
自个在这儿胡思乱想一点用没有,关键还得看看才行,便示意一旁冯雅静拿过来。
冯雅静捧着宣纸放在书桌上,小心得展开,千字文正文便露了出来。千字文是从右往左写的,冯雅静展开时候也是从右往左展开。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千字文三个字。
好字!季仲良暗自赞叹一声。字的架构技巧之类,只能算中等偏上,还不算顶级。难得的是字中有韵味气息。这韵味气息从没有见过,极淡,若非他修炼文道也无法察觉。但字中有韵味,字中有气息却是书法大家才能做到的。
宣纸继续展开,露出千字文正文。头八个字便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季仲良脑海中轰然炸响,好像沉闷的天空中一道闪亮的贯穿天地的雷。他完全被文字吸引了,不由自主得读下去。
风雅静见季仲良不等宣纸完全展开就读了,震惊之余也不由得放慢了动作,生怕动作过大影响了他。
大约半刻钟功夫,季仲良好像探出水的鱼一样抬起头来,赞叹说:“这文章可了不得。”
一眼瞥见陈景琛,他的心情复杂难明。之前还想着若是随便来个文思泉涌便能写出启蒙读物来,得将天下读书人活活羞愧死。结果,他果然羞愧死了天下读书人。
但,他真的只是读书人那么简单?
这千字文虽然只有千字,却四字一句,每八字押韵,使得文章朗朗上口,读起来极为舒服。内容更是通俗易懂,理解起来极为容易。但通俗易懂,却不妨碍它的高深。它高深之处,竟有对天地历史的追溯,以近仙道。
他分明感觉到自身的文道修为又提升了一些。若是以这千字文做启蒙,可以想见,文道必兴。
一篇千字文,便能兴文道。写出千字文的陈景琛,又该如何?他看得出陈景琛身上没有任何修为。一个没有修为的人,能写的出千字文么?一个只有二十岁上下的人,能写出千字文么?
自然不能!这或许来自于某种传承,或许是天赋异禀,但更有可能的是,谪仙?!
他整肃衣冠,朝陈景琛一礼:“陈先生写出千字文,功德无量,请受老夫一礼。”
陈景琛吓得差点落荒而逃,连忙阻止:“季先生使不得,小子无功无禄,不过是写了篇千字文,玩玩而已,受不的先生一礼啊。”
季仲良一想,也觉得行为有些欠考虑。若陈景琛有修为在身,或者身有官身,这一礼还没什么。而现在一礼,带给他的不是荣誉,而是麻烦,甚至是灾难。
“说得也是。”他便顺势放弃了。若再坚持,那就成了捧杀。但若这礼不行出去,他于心不安,毕竟因为千字文的缘故,修为提高了。恩情既然结下,非得尽快还出去不可。
“你拿出千字文来,莫非是想刊印成书,散布出去?”
陈景琛说:“正是。若文章入得先生眼,还望先生为他作序。至于刊印的费用,不必先生破费,银子我出就是了。”
季仲良自然不允:“刊印千字文是功德无量的事,序我当然要做,银子也得由我出才是。”
陈景琛还要坚持,毕竟大家彼此又不熟,沾了利益今后难免麻烦。不想在这件事上,老人家竟极为坚持,有吹胡子瞪眼撸胳膊上手的架势,眼看要上演全武行,陈景琛果断顺着他。倒不是怕打不过,是怕打伤了他。
事情商定,几杯茶下肚,陈景琛便要起身告辞。天色尚早,回家还要研究一下玄黄功德榜,看看能换到什么功法不能。
刚听说有人挖小儿心脏,让他意识到这个世界是很危险的。有了功法,赶快修炼,还有些自保之力。
话还没未出口,外面便听见敲门声,听声音很急。冯雅静连忙去开门。不一会儿功夫,冯雅静慌慌张张的进来,身后跟着同样慌慌张张的一人,看衣服是个捕快。
“出了什么事?”季仲良皱眉,觉得不妥。
“又一个孩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