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农历的七月十七号,一个晴朗的午后,刚刚和几个同事接待完客户,好吃好喝得伺候走了,几个人正在回公司的路上。
突然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一般母亲都是在下午我差不多下班的时候才给我打电话的,这个时候打来,不知道有什么事。
儿子,你好好听着,你爷爷快不行,赶紧回家,路上注意安全,母亲这么说道。
仿佛一个炸雷击在脑袋上,爷爷不是一向身体很好的么,怎么会就病危了呢,来不及多想,我没回公司,直接拦了一辆车就奔向广州机场,因为珠海的机场很小,没有直飞我们那边的航班,只有去广州。
一路上我一直催司机师傅快一点,一边打电话给我二叔说我要回家,家里出事儿了,一边又忙着订机票。
下午4点左右,我到了广州的白云机场,下了车一路狂奔到各个柜台问有没有到我家乡那边的机票,所有人给我的回答出奇的一致,今天的航班已经没有了,最早的一班是明天凌晨两点的。
没办法只有等了,我买好了凌晨两点的机票,直接过了检票口,到明天要起飞的登机口找了个地方坐下。
从下午5点开始,我只能呆呆得坐着看一批又一批人登上飞机离开,一架又一架的飞机起飞、降落,心急如焚的我真想拿根鞭子,狠狠地抽打时间,让他走得快一点。
广州的夜是那么的长,长的让人心碎,让人悲伤。
我发了疯似的不停得给家里打电话,可不知怎么回事儿,电话就是没人接。我努力安慰自己说,一定是所有人都在忙着照顾爷爷,一定是这样的。我使劲揉着脸,瞪大眼睛,设法不让自己去往坏处想。
在挣扎了几个小时之后,我双手合十,开始念诵去寺庙里跟那些大和尚学的各种咒语,希望能保佑爷爷平安。
人只有在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才会想起自己的信仰,或者临时去找一个信仰,不管他管不管用,就像看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狠狠抓住,哪怕下一秒就会断掉也一定会死死抓住,绝不放手。
一直到凌晨1点半,飞机终于来了,这期间我经历了人生中最难熬的八个小时,担心、焦躁各种不安的情绪混杂在一起,闹得我好像五脏六腑都要翻腾出来。
坐上飞机的一刻,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竟有了霎那的放松,心里想着马上就能回家了,像是觉得只要自己一回去,爷爷的病就会好起来。
飞机飞了4个小时之后落地,我几乎是以冲刺的速度下了飞机,找了辆车就往家里赶。
7点半的时候到了家,还没下车,远远得听见唢呐的声音。
谁家在办丧事么,司机这么说了一句,我的心一紧,借了钱,赶紧下车往家里跑,一路跑着还抱着侥幸的心理,肯定不是我爷爷,是别人,肯定不是我爷爷。
当我看到花圈摆满了到奶奶家的巷子时,我还是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低着头拼了命地朝家里跑,腿上却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以前不觉得,但是现在感觉这个巷子怎么这么深,这么长。
还没进家门,就听到家里哭声交杂,哭声凄切悲凉。进了家门,绕过花墙,看到满院子的人都戴着孝,灵棚已经搭起来。
撩起挡在灵堂前的帘子,看到正屋已经铺满了稻草,中间放了一口棺木,周围跪了一圈的人,棺木前摆了香烛、祭品、纸钱和一碗中间插着一双筷子的小米饭。
见是我回来了,奶奶走出来,步履蹒跚,乱糟糟的头发,身上沾的都是稻草,满眼的泪水,顺着她那岁月刻下的深深皱纹流下来,声音沙哑得对我说,孩子,可怜你没有爷爷了。
我呼通一声跪倒,使劲得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朝天大喊,爷爷,我回来晚了,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将心中愧疚,伤心等种种情绪发泄出来,然后就那么倒在了地上。
醒来的时候,是下午2点左右,睁开眼,看见白白的天花板,很熟悉,周围也没有什么嘈杂的声音,让我以为之前经历的种种只是一场梦,可当我转过头看到带着孝的母亲和姑姑,一行眼泪流了下来。我知道这不是梦,这确实已经发生了。
我挣扎着起身,不顾母亲和姑姑的反对,执意回到了奶奶家。
灵堂里我跪在爷爷的棺材前,由奶奶为我穿上麻衣,戴上孝帽。
我跪在爷爷的棺木旁,不停得将纸钱放进火盆里烧掉,看着火盆里的火苗跳动。
从下午回到灵堂,我就没有再掉过一滴眼泪,我几乎是失去了对外界事物的感觉能力,心仿佛是空的。
真正伤心到极致的人是不会感觉到心痛的,因为心已经被掏空了,只有心一丝丝碎裂的时候才会感觉到疼。大悲心空,小悲心痛。
我机械式得向每一个到灵堂来祭拜的人磕头还礼,按照旧俗,这是作为长孙必须要做的。
爷爷只有两个孩子,一个是我的父亲,一个是我的姑姑,也就是我父亲的妹妹,这在那个家家户户都有五六个孩子的时代是很罕见的。
姑姑的孩子是出了姓的,照例是不能守在灵堂里的,只有本姓的人,还有本姓人的妻室能够留在灵堂里。
奶奶坐在一旁,接受各位前来吊唁的人的安慰,父亲母亲、姑姑还有爷爷的几个侄子,也就是我的表叔和我一起跪在灵堂里,添换香烛,不停往火盆里续纸钱。
我也不知道一下午磕了多少个头,不觉得累,也不觉得跪久了腿疼,好像人说的魔怔了,可是意识还是清醒了。
在一下午来来往往的人和奶奶的交谈中得知,爷爷是得了一种罕见的肺病,无药可医,只能慢慢等着肺一点点坏死,直到去世。
奶奶说最近的一段时间,爷爷整天整夜的喘不过气,一直靠吸着氧气才得以缓解,爷爷不愿住在医院,我的父亲母亲姑姑姑父就轮流在家照顾爷爷。
直到昨天上午,爷爷突然开始抽搐,当时是我的父亲守在身边,赶紧打了120,一边给爷爷吸着氧,一边等救护车来。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爷爷的情况又好转了,没什么事情了,就让来的医生给检查了一下,说没什么问题,就让医生回去了。中午的时候,爷爷还起身喝了一碗粥,吃了两块面包,还自己去了趟厕所,下午4点的时候,爷爷躺在床上说让我父亲回去休息一下,一会儿姑姑就来换班了,父亲执意不肯走,爷爷唠叨了好一通,终于父亲起身回家,还没到走到大门口,就听奶奶喊他,父亲赶紧往回跑,回到屋里的时候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爷爷就已经走了。
奶奶说,爷爷走了,是享福去了,比着生前整天喘不上气好多了。
我知道那是奶奶在安慰自己,也是在安慰我们这些小辈,她一直不停的眼泪和沙哑的声音就知道她有多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