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能情深爱上
人生在这里只有两分半钟的时间
一分钟微笑,一分钟叹息,半分钟爱
因为在爱的这一分钟中间他死去了
—左拉
时光是最伟大的魔法师,它能让你治愈伤害,能让你遗忘仇恨,能洗刷掉你身上那些所谓刻骨铭心的痛,所以在我遭遇生活重创的这段日子里,我决定把自己交给时间托管。
到了英国后,我和朋友们简单地发了封电邮就关机了,我并没有待在伦敦,我决定流放自己一段时间,我一直北上,我经过了英国的很多城市,我从英格兰到了苏格兰,从伦敦到了爱丁堡,一个人突然间不喜欢闹市了,我甚至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小镇居住上很长时间,所以那些天我带着行李在大不列颠岛上颠沛流离,我认识了很多人,但都是一会儿工夫我们就告别挥手离开了,以后我们也不会联系。我渐渐喜欢上了这种和人相处的模式,在爱丁堡的这段时间,我经常开着租来的汽车前往两年前致远种树的斯特林小镇去看望那棵小树,小树长得异常茂盛,我拍了照片,发给了致远,他开心地给我发了一张他笑逐颜开的照片作为对我的感激。
有一天下午,我一个人走在爱丁堡的High Street,看着天空飞过的一大群天鹅,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一只失群的候鸟,真的,我需要安定下来了,不能再这样继续游荡了,于是,我回到了酒店,带着行李离开了爱丁堡。心中有着强烈的归属感,却再也找不到任何归属地,我决定登上火车,找到一个适合我生存的小镇长久生活。
在列车上没多久,我就看到了一个梦境般存在的地方,我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绿草地和鲜花丛,连绵的野外高尔夫球场,亮眼的海岸线,还有很多很多飞在天空上却不知名的海鸟,我也是它们中的一只,我找到了一些治愈自己的可能。于是,我想也没想就在那一站下了车,抬起头看了看火车站名:North Berwick。
这是一个只有六千多人居住的小镇,我拖着两个大行李箱,找了一家位于Milsey Bay的B&B,这间B&B是一栋红色的房子,白色的窗户,住进去后,我甚至都没来得及打开行李就睡着了。我算不出来现在的北京时间,想不起上海曾经的恋人的体温,看不到连绵海岸线那边的风景,终于可以踏实地睡上一觉了。
再醒来的时候,窗外一片光亮,我看了看墙壁上古旧的时钟,是上午十一点,我睡了多少小时已经计算不出来了。我把行李打开,拿出电脑,找到信号后开始给上海每个朋友都去了一段留言,告诉他们我现在很好,待在一个叫North Berwick的地方,我拉开窗帘就能看到漂亮的海岸线,我出门只用步行就能走到漂亮的高尔夫球场,或者说整个地区都是高尔夫球场,因为英国的草地永远这么整齐,每家每户都有漂亮的小花园,每个季节都开出不同的花。
我频繁地出入这栋红色墙壁的B&B,白天我走到小镇的图书馆找上几本书,到市区中央的咖啡厅一待就是一个下午,我很少碰得到华人,过来的也都是观光旅游的,这里并没有能够吸引华人学生的那些排名世界前一百的大学。
街上和海岸上都很少人,我闻得到海风的味道,每一次海风吹过来的时候,发梢会轻柔抚摸我的脸,我想不出悲伤的理由的时候,我看到了海天依然在相连,日照还是那个幅度,一切都没有改变。
过去几年跌宕起伏的感情生活总算是画上了句号,我从来不会刻意压抑自己偶尔想起柏铭哲的心,也不会在自己想哭的时候强硬地撑着眼眶不眨眼,但我不会再去看他的博客、他的微博,不会去翻看他的照片,也不会再给他邮件。
总会过去的,就像吹过我发梢的风。
我心里的那块地方可能这辈子都要永远住着柏铭哲那个大傻瓜了,但我也不打算把他赶走了,他注定要在我心里住上一辈子了,我只是在寻找一种和思念和平相处的方式,可能这种相处方式叫释怀。
一个月后,我已经非常习惯小镇的生活,我也认识了几个白人朋友,周末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在山丘丛林间骑山地车,我也会和他们一起在海滩上跑步,一起垂钓,或者一起去湖区划船。
有一天,喝咖啡的时候,我偶然看到了街角有一栋挂着FOR SALE的房子。这里看得到整个小镇的所有街道,到海滩也就是步行十分钟的事儿,周围只有两家邻居,都是退休的老人,我以后可能还会去伦敦找一份翻译的工作,但我真的想在这儿安个家了。
我找到了律师和房屋中介,买下了这套有三层楼七间房、一个大厨房的木屋,我的花园里有一棵很大的树,后来,我干脆把致远种下的小树也一并移植到了我的花园里来,这样,我就可以精心照料这棵小树了,我告诉致远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兴奋地和我说,给他留一间房,他也要带着哥哥过来居住。
这个时节,小镇里总是落满了红叶或者橘黄。一份报纸、一件风衣、一杯咖啡就能让我的生活变得生动起来,我需要的东西越来越少了,但却也越来越多时间和自己好好相处,可能这才是我需要的生活关键吧。
我的房子并没有围墙,只有用灌木丛修剪出来的整齐的花丛,门口有个红色的邮箱,拐角顶端有个红色电话亭。
有一天,我一个叫Jake的白人朋友给我找了一份工作,工作很简单,是图书馆的前台,他说这工作非常适合我,这份工作并不烦琐,就是在电脑上登记一些图书借还的信息,或者当你第一次来图书馆的时候,我会给你一张表格,让你登记一下你的信息,我再把信息录入电脑后给你一张图书卡,加上我本身就非常喜欢阅读,所以说在图书馆的工作对于我来说可以说是如鱼得水。
大多数时间里我都在看书,我避开了所有政治和经济类书籍,这些都是我曾经每日的精神食粮,而今每日看的是王尔德、拜伦、济慈等人的作品,在柏铭哲婚礼那天,我可能已经重生了,从前的纪忆可能已经死在柏铭哲那个婚礼上了。
每周我都会和赛凯琳打很长时间的电话,她能把金刚、曾静、宁致恒、宁致远、朱敏甚至秦慧妍的近况统统和我汇报一遍,她从来不和我提起柏铭哲,就像我从来不和她聊起唐皓宇一样,每周我都会给她寄去明信片,明信片是在当地一个小画廊里买的,都是这个小镇的风景,她每次看完就更坚定了有一天要来英国生活的决心。
除了赛凯琳之外,每周我还会和宁致恒通电话,我们经常用Skype视频,为的是能多看到致远,致远的情绪逐渐变得稳定,甚至变得比起从前饱满了许多,我的意思是,他越来越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的喜怒哀乐发脾气了,我还是会反复嘱咐宁致恒监督致远按时吃药,熬过这段时间才算完成一个阶段的治疗。
而我也开了个新的微博,每天都不时上传一些照片,让大家知道,我其实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终于可以把回忆放飞在风里,飞到那些再也无人知晓的海角天涯。
两个月后的英国已经到了冬天,可以穿上羊绒的风衣了。有一天早上我不小心就睡过头了,于是匆匆忙忙地用了漱口水,随便洗了把脸就往图书馆赶,我的邻居是Summer一家,是一对退休的老夫妻,老太太看到我急匆匆的样子,问我是不是上班迟到了?我尴尬地点点头,耸耸肩。接着Summer夫人立马发动起她先生的老爷车,挥挥手示意我上车,我立马一边点头哈腰地感谢,一边迅速往车后座蹦上去。然后我看着老太太像驾驶着普罗米修斯号战舰一样朝图书馆飞去,行驶过程里,我只想到了两个问题:第一,Summer夫人真的已经是年近七旬高龄的老人吗?第二,我乘坐的这辆敞篷老爷车真的不是一辆保时捷或者玛莎拉蒂跑车改装的吗?老奶奶戴着墨镜,系着丝巾,活脱脱就是一个飞天小女警啊!
车飞驰过小镇中央路口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熟悉的男生背影,他穿着黑色的长风衣,背对着我,仰着头看着钟楼的时钟,我还没看清楚,车又疾速转入另外一个路口里了。
果然到了图书馆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老人在排队等着借书了,但他们都只是友好地朝我微笑,脸上没有半点不耐烦,英国就是一个这样的国家,友好的相处环境让你永远急不起来。我还没回头,就听到老太太又一脚油门轰了下去,一溜烟就消失了。
中午的时候,想打个电话给Jake,拜托他晚上开车送我去爱丁堡拿几个上次寄存在旅馆的箱子的时候,才发现手机忘记带了,我上洗手间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今天没收拾,但看起来并不算糟糕,一点都不像我想象中那样的蓬头垢面,我拍了拍自己的脸,给自己挤出一个笑容,纪忆,你开始活得精彩起来了!
下班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转暗了,一大团暗红色乌云镶嵌在暗蓝色的天空里,成群的飞鸟掠过头顶,急促的海风让云层瞬息万变,海风有些冷,我顺道买了两份Tiramisu,两个小Cheese蛋糕,一份当自己的晚餐,一份捎带给Summer夫人作为感谢。
回到家刚打开手机,就收到了急促不间断的短信,这有些反常,没多少人知道我这个手机号,打开一看全是国内好友们发过来的生日祝福,我才想起来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看看手上提着的小蛋糕,无奈地笑笑,看来我还稀里糊涂地给自己准备了一个生日蛋糕。
有一条短信只是简单的一句:生日快乐!我留意到这个号居然是英国的号码,而在英国知道我号码的都是白人朋友,会是哪个在英国的华人给我短信呢?我回了句谢谢,就又把手机关了。最近渐渐变得不想与人交流了,倒不是封闭自己,而是这种生活模式已经渐渐变成了我的生活主调。每天夜幕四合的时候,趁着天没黑,我会一个人往海岸边走走,这已经是我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个季节,白天已经很短了,我顺着海滩一个人走,裹着风衣按每天的路线走。今天还没有走到路口,路灯就亮起来了,暗蓝色的海域和天空变得更加广阔无垠。我看到不远处的沙滩上多出来了一辆房车,里面透出来橘色的灯光,在冷色调的背景主题里显得非常抢眼。
我走到房车附近的时候,里面走出来一个男子,夜幕下我看不太清楚他的脸,但他的轮廓非常熟悉,我瞬时想起了今天中午在路口看到的熟悉背影,还有那条英国手机号发来的生日祝福。
不会是他吧?不要是他,或者,一定要是他,那一分钟我感觉自己的心被人撒了一大把盐,我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跳在加速,我期待或者排斥的事情就要发生了,假如那个人真的是柏铭哲。在几个月后,他又再一次站在我面前,对着我扬起嘴角,告诉我,他想我了。
男子朝我走过来,手上拿着一小束花,他一只手就捏得住整束花。他渐渐走近,那一秒,潜意识告诉我,我一定和这个人发生过一些事,或者我即将要和这个人发生一些事,无论他是谁。
最后看清楚他的脸的时候,我噗一声就笑了出来,“哈哈,是你啊,宁致恒。”
“生日快乐!”他今天打扮得比我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隆重,他把花束递给我,脸上是似笑非笑的不羁,他脸上的青涩早没有了,稳健让他看上去更加帅气,这才几个月,我怎么感觉就像过了一千年一样的久远。
“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我接过花,此刻我更多的是讶异。
“不告诉你,请这边走。”他说完非常绅士地朝我鞠躬,然后用手掌示意我往房车里走。
我朝他疑惑地笑笑,但还是顺着他指引的方向走过去,不会所有人都到了吧?那我这个生日可真太隆重了点儿。
我上了房车后并没有看到我猜想的画面,车里没有一个人,我看到房车中央的位置有一张方桌,中央摆放着一个蛋糕,周围是各式水果甜点和蜡烛。
我回头看了看宁致恒,他朝我得意地笑笑,我则有些哭笑不得,这真的太惊喜了。
“其他人呢?致远呢?藏哪儿了?不会真就你一个人吧?”说着,我就四处搜寻其他人。
“没人,就我一个人,他们都还在上海,那么可以赏脸陪我吃顿饭吗?”他走上前,悠悠地替我拉开座位。
我坐到座位上斜着眼看了他一眼,然后憋出一句:“谢谢,哈哈,我怎么觉得特别想笑呢,很少看你这样。”宁致恒则坐到我对面举起酒杯微笑着和我碰杯。
“慢慢就习惯了,对了,你比以前更漂亮了,看来你过得不错。”他说完放下酒杯,撩起衣袖说。
“嗯,还挺好的。对了,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我放下酒杯问。
“想你了可以吗?”他说着朝我眨了眨一只眼,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接着他粲然大笑说,“哈哈,吓到了?是这样的,伦敦不是有个展会吗?我过来看看,听致远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他拜托我一定要过来陪你吃顿饭,我不敢不从啊,这不,给你准备了这份礼物,你还喜欢吗?”
“嘿嘿,小家伙真有心,算我没白疼他。我就说呢,这两天他老给我发短信,让我每晚记得去海滩走走,别闷着,原来是这出啊。正好,你帮我带些东西给致远,我给他买了些东西。准备在这儿待几天呢?”我说完给自己倒了杯橙汁,我现在基本不喝酒了,感觉上次在柏铭哲婚礼那天喝得伤着了。
“本来是一周,现在看来两周吧,你可以带我四处转转吗?我这都到英国了,你得做导游带我游游啊。”他点了支烟,眯着眼朝我笑。
“附近的话没有问题,但远处我可能去不了,得工作呢。”
“好吧,能见到你已经很开心了,那你就带我在附近转转吧,来,尝尝我的手艺。”说完,他又从房车厨房里端出来两大盘类似海鲜东西。
“等等,宁致恒,这些是你准备的?你订的外卖吧?还有,你哪儿找的房车啊?”我有些疑惑。
“就你能在英国有朋友啊,我不能有吗?我在美国的时候也有一票英国的朋友好不好。你咬我?”他有些耀武扬威,贱贱的,挺可爱。
那天晚上我们两个人居然能把整桌的食物一扫而光,因为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他说他也准备了一天什么也没吃。吃完晚餐后,我带他到了英国的酒吧喝了最纯正的Scotch Whiskey。他那晚话特别多,一直和我讲他在美国念书那几年的事儿,我有些喝茫了,就趴在酒桌上侧着脸听他说,他讲得手舞足蹈的,就像小时候爸爸给我讲睡前故事一样,酒吧里没有花哨的灯光,只有他若即若离的精致脸蛋、发达的血脉和被肌肉撑起来匀称的蓝色衬衫,我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宁致恒,有些痞,有些闹,话挺多,又特能掰。但我也听得特开心,笑得特乐呵,我上一次这样已经是夏天的事情了,现在都已经到了冬天了,半年了,呵呵。
凌晨我们从酒吧出来的时候,清冽的空气中可以看得到呼出的白气,我问宁致恒:“舒服吧?英国都是这样,我现在算总结出来了,虽然这边很安静,但可能这才是生活。时间真快,认识你快一年了!”
“你别弄得好像我第一次出国一样好吗,美国也不比英国差啊,有机会我带你看看去。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他朝我咧嘴笑了笑,手插在口袋里,美好得就像刚刚喝的Harvey Wallbanger一样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