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军的日子到了，叶城记着上次杜敏妍说的湘隽公馆，问了几个当地的路人，才迂迂回回地找到了，门口已经站满了人，大多和自己差不多大年纪的。
“叶城——你真的来了！”是杜敏妍的声音，叶城循着声音望去，她正坐在公馆前面的长书桌前，一身亮绿色的洋装衬得她肤如凝脂，墨黑的长发分成了两束，用粉绿色的蝴蝶绳带绑起来，发梢微微卷起，显得格外可爱，此时正对着他笑脸盈盈地挥着手。
叶城走过去，排在队伍里，杜敏妍忙起身走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道：“叶城，你不用排队，我进去对我爹爹说一声就好了。”
叶城不动声色地拨开了她的手，认真地说道：“既然我选择来参军，就要遵守部队的纪律，谢谢你，不用麻烦了。”
杜敏妍有些尴尬，但忙又绽开笑颜，道：“那好吧，我在公馆门口登记参选人的名字，一会你领好了资料，就来我这里登记！”说着，脸一红，跑开了。
叶城按照规矩去领取了资料，又安排做了简单的体检，通过之后，就到杜敏妍那里登记名字。队伍有些长，叶城排在中后的位置，听到几个人在讨论：
“看见没有？！那个穿绿色洋装的女子就是杜家二小姐杜敏妍！”
“看到了，可真是天姿国色，还是司令家的千金呢！”
“唉，要是能娶到她就好了！”
“哈哈哈哈——做什么春秋大梦啊！”几个人笑成一团，又有人说道：“不是没有机会，这参了军，成了杜司令的手下，以后接触二小姐的机会多的是呢！再说了，杜家可不是还有俩位千金嘛。”
“这二小姐是嫡出，杜司令是捧在手心里疼的呢！”
叶城没有兴趣再听下去，别过头，却不料眼神正好对上杜敏妍，她也正往这边瞧着，叶城有些尴尬，默默地低下了头。
轮到叶城登记名字，他站在杜敏妍面前，见她不写，只好说道：“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啊。”
杜敏妍“噗哧”一声笑道：“我只知道你叫叶城，我哪知道是哪个‘城’呢？清晨的‘晨’？时辰的‘辰’？还是君臣的‘臣’？”
“城池的‘城’。”叶城认真地说道。
杜敏妍低下头，轻轻“噢”了一声，用毛笔在本子上记下了叶城的名字。一笔一划并不是很复杂，可是杜敏妍却觉得，这两个字却格外地难写。
进了公馆之后，只见一雄伟男子站在正厅中央，双手放在背后，正打量着全场的少年，眉头紧蹙，神色认真而凝重。
叶城站在队伍里并不显眼，听到有人低声议论：“早些年听闻杜司令三千精兵打天下，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寻常人。”
周围的人也纷纷附合着：“是啊，是啊，真是人中霸者。”
杜天豪咳嗽了一声，在场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他走进队伍里，一个一个地打量，清了清嗓子，说道：“在场之人，家中若是独子的，还请回。”
少年人里面议论纷纷，有人不情愿地走出了队伍，有人辩驳道：“杜司令，如今天下大乱，日寇侵我国土，军阀又混战不止，我们皆是七尺热血男儿，你凭什么不许家中独子入伍？”
杜天豪摆了摆手，走到那人面前，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年方几岁？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那少年正色道：“我叫赵慕云，天津人，今年二十岁，我家中双亲健在，还有一个比我小五岁的妹妹。”
杜天豪打量着赵慕云，说道：“你可知道我家中的情形？”
赵慕云摇头，“不曾了解。”
杜天豪叹了口气道：“我曾有名长子，北上战役中殉了国，年仅二十七岁，这件事情，南京城里的人都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只有我才真正体会的到。”说着，又转身对全场少年说道：“我再说一遍，在场之人，家中若是独子，还请回。”
没想到赵慕云站在原地不动，忽地举起手，大声说道：“既然同是华夏儿女，倘若我牺牲，还请在场幸免于难的兄弟，替我以尽孝道。今日，我是绝不会离开这里的。”
叶城觉得这个叫做赵慕云的少年有几分骨气，上前应和道：“好！赵兄弟这番气量，我正是欣赏！”
赵慕云转过身来向叶城问道：“你也是家中独子？”
叶城点头，“嗯，家中只有家姊一人。”说罢，又向杜天豪说道：“杜司令，我们能体会到你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但是，倘若因为令少爷的亡故，而不允许独子身份的我们加入队伍，您觉得这是令少爷希望看见的吗？他而立之年都未到就以身殉国，他所想的，就是想要拯救我万千中华儿女于水火！”
杜天豪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少年，沉思了片刻，道：“这位兄弟说的确实在理，是老夫糊涂了。”说罢，又转身对身旁的副官说道：“等忙完了招兵的事情，叫他们俩来我办公室一趟。”
副官忙点头称是。
叶城朝着赵慕云淡淡一笑，赵慕云也是点头回敬。
午后，杜府。
杜天豪有两房姨太太，大太太方芷慧生有大少爷杜俊翰、二小姐杜敏妍二人。大少爷俊翰以身殉国英年早逝，留下了尚才百日的儿子杜宇暄和未亡人苏氏。
二太太徐氏生有三小姐杜敏婉、四小姐杜敏姗，自从大少爷死后，这一辈里面已经没有男丁了，这也是杜天豪心痛之处。大太太和二太太已经都年逾四十，再生的机率有些渺茫。
好在还有孙子杜宇暄在，杜天豪的心里也是好受了很多，对这个年幼的孙子更是格外疼爱。
午后的天色有些暗，看样子是要下雨了，杜天豪在客厅里逗着杜宇暄，惹得两房太太都笑得不行。二太太徐氏见杜天豪喜上眉梢，便插话道：“老爷子，你看这孙儿多乖巧，逗得我们两个做奶奶的人了，都还笑的像个大姑娘呢——”
杜天豪也笑：“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说自己是大姑娘呢。不害臊。”
二太太道：“是是是，老爷教训的是。还是这孙儿贴心，依我看啊，老爷子您有了宇暄就够了，何必再……”
“住嘴！”还没等二太太说完，杜天豪生气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心意已决，你们别再劝了！”
大太太忙使着眼色，叫二太太不要再说下去，二太太却是不听，尖声道：“您若是不顾及自己的面子，也要想想我们全家人，您纳了那丫头进来，让我和姐姐的面子往哪里搁？！那丫头比你儿媳妇还要小……”
“啪……”一记重重地耳光甩在了二太太徐氏的脸上，杜天豪沉声道：“我说过了，我决定的事情，不会再更改。”
原来杜天豪在上海出差的时候认识了一名交际花，交际花被仇家陷害，家中落魄，以嫁给杜天豪为条件，要杜天豪帮她报仇。
杜天豪一口答应下来，也已经定了日子，准备迎娶过门了。却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对，可是大家也是敢怒不敢言，除了二太太，没有人敢多说一句。
杜天豪走后，二太太趴在沙发上簌簌哭泣，边哭边道：“姐姐，你倒是说句话呀……老爷子这么做，我们以后可怎么办啊？”大太太怎么劝，她也都是不肯听。杜敏妍走过来，叹息道：“娘，二娘，我知道你们心里的苦，估计爹爹只是想要一个儿子，对那交际花没有什么感情的，你们还是随他去吧。”
二太太垂泪道：“那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杜敏妍望了望这个家，叹了口气。窗外的天色愈加昏暗，山雨欲来风满楼，不知道家里还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傍晚时分，杜天豪命副官叫了叶城和赵慕云到他的书房里，书房的布局华丽，墙上挂满了世界名画，屋内飘着一股淡淡的幽香。杜天豪靠在红木长椅上，神色有些倦怠，他点了一支雪茄抽上一口，叹了口气道：“你们两个的倔强，让我想到了俊翰，他也是这副脾气，不听人讲，喜欢坚持。”
赵慕云道：“杜大少爷以身殉国，此等气节不是吾等小辈可以比拟的。”
杜天豪爽朗地大笑起来，又猛吸了几口烟，起身道：“你们两个可愿意跟着我干？”
赵慕云和叶城互相看了看，不知道该怎么作答。杜天豪问：“怎么？不愿意？”
叶城忙解释道：“不是的，杜司令，我们……不太明白您的意思，跟着您干？”
杜天豪点了点头，“对，跟着我干，我身边缺少几个青年骨干，这次新兵入伍，本就想着从中挑选，我见你们两个有点底子，性格又肯干。因此，想让你们俩直接跟着我，如何？”
赵慕云和叶城异口同声地说道：“多谢杜司令提拔！”
“那好，明日午后，你们到巍山杜家马场来，我要试试你们的底。”
“是！”两个年轻人互望了一眼，心里也是对未来充满了干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