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唔……”
这一幕自然被不远处的妞妞瞧在了眼中。
即便小姑娘再不知事,却也知道,自己的娘亲已永远的离开了自己。
永远。
妞妞正要爬起身来,向着自己的娘亲跑去,却不妨有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小嘴,又将她死死按在了原处。
妞妞几乎已要脱口而出的悲呼声也被掐断,变为了低低的呜咽声。
若是妞妞的这一声“娘亲”真喊了出去,她今日,怕也是难逃一死了。
“丫头,别动。”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妞妞耳边响起,“可别让你娘的一番心血都成了空啊。”
这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背着一副药囊,许是个进山采药的郎中。
今日却也多亏了老人拦下妞妞,才让妞妞的性命得以保住。
他也早就瞧见了山下来的一队官兵,同时也看见了藏于此处的妞妞母女。
妞妞不明白母亲面上的痛苦与挣扎代表着何意,但饱尝了人生冷暖的老人又怎会不明白?
他决心救下妞妞,救下一个母亲沉重的爱。
“这群畜生!”
老人看了眼正纵马疾驰的两名骑士,和那具倒在地上的无头尸身,不由啐了口唾沫,恨恨地说道。
此时,等在山下的两位将军已纵马来到了山坡之上,距着妞妞二人藏身的草丛仅仅有数丈的距离。
见了这副情境,老人又轻轻按了按妞妞的脑袋,示意她一定要藏好身子。
妞妞倒也懂事,看过老人一眼后便不再闹,而是将目光死死地投向正静坐在马上闲谈的两个男人。
眸子里,是浓到化不开的滔天恨意。
若是目光可以杀人,此时这两位将领绝对已不知死去过多少次。
但可惜,目光,是杀不了人的。
此时的妞妞只能努力记下这两个人的模样,记下有关这两个仇人的一点一滴。
“将军,真要赶尽杀绝?”
其中一人看了眼前方倒在血泊中那妇人的惨状,终于在目中显出一丝挣扎,催马上前向着另一人问道。
似乎,那位颌下蓄着三缕短须,生着一副高挺的鹰钩鼻的男人才是此行做主之人。
他,才是将军。
“窦校尉。”那将军颌下的短须似乎颤动了起来,斜眼看向那问话的窦校尉。
“来时应当说得很明白了,怎么,还要我再重复一遍?”
他的眼眸深处潜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厌恶,对那窦校尉的厌恶。
原因自然很简单,那将军乃中原豪门世家子弟,而窦校尉,却是个低贱粗俗的胡人。
在大魏国,出身,是最重要的。
瞧那窦校尉生的赤发黄髯,眼窝深陷,也确实是胡人无疑。
“卑职不敢。”听出了将军话里的不满,窦校尉连忙在马上插手施礼。
“动手!”鹰钩鼻将军低喝一声,“若是走漏了一个,你我的脑袋,是都要被人拿去的!”
“是!”窦校尉的回答高亢有力。
既然军令如山,那便,杀吧。
窦校尉目中渐渐露出杀气,蓦然,一把抽出腰间的横刀,刀锋遥指向前,“进村,鸡犬不留!”
“杀!”
随着窦校尉的一声杀,跟在他们身后的一队骑士立即飞奔而出,刀如林!
“杀!”
杀……
这一战,只持续了短短半个时辰不到。
毕竟,居住在隐山村里的,只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罢了。他们,又如何敌得了这群如狼似虎的大魏精兵?
整个隐山村不但是鸡犬不留,那群手上沾满了鲜血的乱兵从村里出来的时候,更是顺手点了一把火,将整个村子化作了焦土。
对己国的百姓下手,他们,确也称得上是乱兵了。
而面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无论是妞妞还是老人,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妞妞的银牙几乎都要咬碎,但她却只是恨恨地盯着她的仇人,那两个高居马上的恶贼。
鹰钩鼻的金甲将军,还有那赤发黄髯的窦校尉。
这两人,这两个大仇人的模样,已死死地镌刻在了妞妞的灵魂之上,这一生也不会忘却。
复仇。
为了娘亲、爹爹,为了隐山村所有遇害的叔伯长辈。
妞妞,这个年仅五岁的小姑娘,在这个最为纯真的年纪,竟生出了不顾一切也要报仇雪恨的念头。
她不知道该找谁去报仇,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报仇。
毕竟,妞妞只是个年仅五岁的小姑娘。毕竟,她只来得及记下那两个恶贼的相貌。
最重要的是,在这个世上,在这个冰冷的世上,她已没有了哪怕一个亲人。
家破人亡,来的竟是这样突然。
对一个五岁的小姑娘来说,该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啊。
幸运的是,妞妞还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
如来时一般,那群乱兵早已悄无声息的退去了。妞妞,也终于得以哭出声来。
“哭吧。哭出来,就能好受些。”老人慈爱地摸着妞妞的小脑壳,叹息道。
“唉,作孽啊……”
远方隐山村的大火还未熄灭,妇人的尸身也早被那群军士丢到了火里。自今日过后,隐山村这个名字,便将永远被尘封在历史当中了。
老人看着妞妞,心似也被妞妞的哭声化得柔软了许多,“娃子,以后,你就跟着爷爷吧。好不好?”
“爷爷……”
“唉,天道不公呐……”
……
夜月高悬,却是有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正在那崎岖的山道上缓缓前行,伴着山间升腾的雾气,宛若是画中的人儿。
那融着清风飘来的声音中,似乎也已少了许多悲伤与哀痛。
“娃子,你叫什么名字?”老人的声音十分和蔼。
“爹爹给妞妞起名叫凝霜,寒凝霜。”
“凝霜么……”老人的声音顿了顿,“你爹爹,还真是个有学问的人呐。”
山野之人,若没有学问,又岂能叫出“凝霜”这般好听地名字?
“嗯!爹爹,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了!”在每个孩子心中,父亲,都是那个最厉害的人物罢。
提起自己的父亲,小女孩的声音显然黯淡了几分,但却很快又恢复了灵动。
“那么爷爷又叫什么名字呢?”她又问向了老人。
按着小孩子的心思,她既然告诉了老人自己的名字,就一定也要问出老人的名字才行。
“呵呵,爷爷的名字么,他们,都喜欢唤爷爷作恶鬼呢。”老人显然不愿提起自己的名字。
他看了看一旁的小丫头,眼波里透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爷爷以后,也唤你做妞妞好不好?”
“好……”
这一日,是大魏弘京三年,六月初四。
是夜,天府星动,照东南,有凤舞九天之势。
天子大惊,责令钦天监监正诸葛文胜亲测之,得坤卦,初六。
卦曰,“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至其道,至坚冰也。”不知何解,乃作罢……